零碎的记忆（四）

这年，我刚好18岁。正是一个梦幻般朝气蓬勃的年龄。我们的大清河村，是一个人口接近两千人的大村。在村里和我同一个年龄段的孩子，到县城上高中的只有三个。一个叫廷，他是我们村小学校长的儿子；一个叫亮子，是一个和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好伙伴，他的父亲是村小学的老师。我是我们村唯一一个真正农民的儿子，而进入县城上高中的人。在那几年，他们两家的家庭经济条件相对的比我家要好的多。在我们整个大清河村就我们三个进入了高中。前面我已经提过，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在我们那里的确是少有的。有的村子别说高中生，就是连初中生多年里也找不到几个。我们村离县城大约有五十多里路，每天只有一班公共汽车通过。每个周末下午坐车回家，回去带下一周的伙食。如果有时回来时刚好赶不上汽车，就只有徒步走着回到学校了。三年的高中时间里，这条路走了多少遍我们不知道。就知道这条路上栽有多少棵树，我们不知查了多少次。三年求学路上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亮子在高二的下学期末，就退学不上回家结婚了。原因是他作为老师的父亲，在亮子小的时候给他定了一个娃娃亲。那个女孩比亮子大几岁，又在农村待惯了，显得特别有心计特别胆大。她怕亮子上好了学，考上大学后万一不要她了。她就经常找借口来学校找亮子玩。这也不能怪她。在那个时候，农村因为考上大学、或者参军或者因被招工招干后，把原来在农村的恋人吹了，当现代陈世美的人多的是。亮子的恋人，当然现在是老婆了。她相中了高高大大长相英俊的亮子，便想方设法地去接近他。不时地来到学校找亮子，一起去看场电影、去学校外的小饭馆吃顿饭。每次去时，她就说她是亮子的姐姐。一来二去，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了她是亮子的娃娃亲。这样班里有几个对亮子有好感的女同学，也都没一个敢吭声的了。这还不算，每等到亮子放假或周末时，她就跑到亮子的家里去，帮亮的家人干这干那，借机以此来讨得亮的家人欢心。就这样，在一个晚上亮子就和她好上了。后来，亮的女友怀孕了。在亮的女友的央求及其家人的压力下，亮子不得不辍学回家结婚了。这都是后来，我去亮子家找亮子的时候他告诉我的。这样一来，我们村就我和廷两个人在上高中了。谁又能想到，因那时的懵憧和无知，我又在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得不退学在家。这又能怨谁呢？只能怨自己！我每天在悔恨，在懊悔，悔那不该发生的事。如果不是那件事，现在我可能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复习迎接高考呢。

农村的劳动是艰苦的，但也能锻炼人。经过一个麦季的劳动，我原来白白净净的面庞已被太阳光沐浴成一抹高粱红，不过却感到身体更结实更健美了。傍晚，当太阳的余晖在天边变幻成朵朵彩霞时。我就跑到村前的大清河，跳入其中，让甘醇的河水洗去一天的疲惫，让烦躁的思绪随着那悠悠的河水漂流......洗过澡后，浑身轻松。我站在大清河高高的坝堤上，赤裸着上身，摸着自己身上的腱子肉和挺拔的身躯，觉得现在自己确实长大了，也更像个男子汉了。劳动是最能磨炼一个人灵魂的，它能让人在一瞬间成熟。麦收后的夜晚，天气是闷热的。虽然刚刚洗过澡，但只要身上出了一点点汗，一会儿就还是粘粘的。空中连一丝风儿都没有。蝉在树枝上寂寞的鸣叫着，树叶也耷拉着耳朵无精打彩的。只有大清河的青蛙，在河边不厌其烦的“呱呱”.“呱呱......”，好像整个夏天就它们在唱着欢快的歌。我站在宽阔的大清河的大坝上，仰望着深邃悠远的太空，想着那眨着眼睛的星星，和星星后面隐藏的谁也不知道的故事。夜空是那么神秘，那么让人充满幻想和向往！我只要站在大清河高高的大坝上，面对滔滔东流的河水就烦恼尽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是自由的，身的自由，心的自由，灵魂的自由......这时，我才能放开自己的思想让它在寥廓的太空中驰骋。我正呆呆的遐想着，忽听得有个人在叫我。我一看是同村的廷从学校回来了。廷说，我刚才到你家找你，没见到你。你妈说你可能在这里，说你这些日子天天好往这里跑。我说，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怎么有时间回来的。廷说，我已快两个月没回来了，这些日子课程转入复习学习也挺紧张的。同学们都为了高考日夜备战呢。咱们的班主任让我问问你还愿不愿意参加今年的高考，说你原来的学习的成绩一直不错，要不是因为那个事，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说我如果愿意参加高考，他就从学校里替我报名。我说，我已离开学校这么长时间了，这些日子那看过书。你替我谢谢咱的老师。要考，我就明年到另一个学校去复习后再考。廷说，你走后咱班的同学都说怪想你呢，要不是学习紧都说要来看你。廷说，你走后“影”也转走了，听说她妈托人给她在外县找了一个重点高中。我说我知道，别说这事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该忘了。廷和我谈了些学校的事，又说了一些安慰我的话后就走了。廷走后。我忽然觉得学校好似离我真的已经很遥远了。这些天因为忙着割麦收麦，我早已把学校的一些事情忘记了，就连影也已经多日不曾在我的梦中出现了。时间是一把无情的剑，它能把一切的思念和情思都彻底的斩断。我突然觉得以前的一切一切好像都是假的，都是虚无的梦幻。美丽的大清河才是我的根，美丽的大清村才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才是我应该生活的地方！我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家乡，融入了那美丽的大清河。我现在才感到大清河对我是那么亲切，那么充满魅力。美丽的大清河啊，你是大清村人的生命河！大清河，你有着宽广的胸怀，有着包容一切的内涵和气魄，无论她的儿女怎样她都能容纳吸收他们。远方的游子们，美丽的大清河永远欢迎你！

亮子比我早回村一年，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也许因为从小我俩就在一起上学，在大清河村就我们俩个最好也最能谈得来。每天晚上干完活后，只要一有空闲他就来我家找我。我俩在一起回忆我们的学生时代，讨论大清河村的未来，更想找到一个农村致富的路子。亮子现在已是他们那个生产小组的组长了。亮子说，虽然国家现在把土地都分给各家各户了，但自主权却不在我们农民手上。地里种什么，怎样种还得听他们的瞎吆喝。今天早上大队干部开会，说要号召社员种植烟草。乡里的岳乡长已经开过多少次会了，大会敲小会打的，说每家每户都要种植烟叶，要按人按地分派任务的，强制种，不种不行的。说谁如果不愿意种，就要进乡里办的学习班。听说，附近有个乡镇的农民因不愿种植烟叶，把土地种上红芋了。那个乡的一个副乡长带几个人到地里去把他的红芋秧连根都拔了，还把那个农民抓到乡里打了一顿，听说还要罚款呢。我说，唉，现在中央的政策是好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把土地包给农民，就是让农民拥有自主权吗。这都是下面的一些乡镇部分干部，为了多收入些稅收故意搞的，叫什么“农林特产税”。说只要你种了烟草，别管你能卖多少钱，有没有收成，就要按一亩地多少钱向乡里交这个稅的。如果你不种的话，他们这笔税收问谁要去。亮子还说，听说今年乡里布置下的公粮任务特别重，一亩地要上缴200多斤呢。别看今年的小麦产量不低，大概一亩地600斤左右吧，如果去掉良种、化肥、农药，去掉人力的话，实际上农民也落不下多少。我说，那怎办，你能敢不缴公粮。公粮是国家下达的任务。乡镇那是一级政府呀，乡里的话就是国家的政策。亮子说，明天大队要开全体村民的大会，主要是动员大家种植烟叶这个事。据说，乡里的岳乡长和一批乡镇领导也要来呢。我说，那就等明天开过会再说吧。
明天开过会怎样呢？只有到明天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