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1988年(3)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5-30 08:25:22 字数:3157
肖光虎可是讲话算话。没过几天,就选择了在邵光龙家隔壁的山边上,盖三层楼。头天来了挖土机,把那块山角挖平了,第二天来了工程队宣布开工,炮竹炸得山都开了裂子,紧接着,这砖头、水泥、钢筋、沙子的汽车呼呼的进了村。上下村里都来看热闹,凡是来的他就撒烟,不吃烟的就撒糖,不愿走的就留饭。好多贪小便宜的就在日头到中线了来伸把手,落个人情帮了忙,还有一顿饭,烟照吸,酒照喝。这样帮忙的人多,楼房盖得也就快了。头天看墙才一人多高,第二天就上水泥板了,两个来月,三层楼像撑伞样的起来了。山里人从来没见过楼房什么样子,看的人一批接一批,那些老爷子老太太扶着楼梯的栏杆,楼上楼下的看,嘴里不停地咕嘟着:“卧龙山出大地主了!”
可以说,龙头村以上的十里长冲所有人都来过好几趟了,唯有光虎的老头子躲在山上林场里不伸头,一声也不问,甚至连邵光龙中午吃饭时话从话边来的讲到这件事,他总是把话题岔开,不买这个账。可邵光龙怎么也不能理解,自己唯一的儿子发财了,卧龙山第一个盖上了楼房,按讲给父亲撑了面子,父亲应该睡着笑醒了才对,老爷玩的什么花头经?
这天吃过晚饭,二扁头睡了,光龙就坐在老爷的床前,给他泡了一杯茶,递给他一支烟。可老人还是拿出烟袋锅子,从床头墙上挂的烟叶子中扯下一片撕了一块,放手心里揉碎了,装在烟锅里。现在时代不同了,没有什么人还拿烟袋吸烟。烟叶子也买不到。老人在屋后开了一块地,种了两双烟叶子,晒干了扎起来,挂在床头的墙壁上,要吸烟就顺手扯一片,那烟味比大前门的都有味。
老爷吸了口烟,咳嗽一声,见光龙要说话,就抢先开口说:“别说了,你张口我就看到你咽喉,要讲那小子的事,那就棉匠丢了锤子,别谈(弹)。”光龙认真地说:“老爷,他毕竟是你的儿子啊。”老爷说:“儿子,我儿子死了,没有这个儿子我心里舒服多了。”瞪眼对光龙说:“你呢,也是老干部,村里人对你口碑不错,少跟他一起搅合,别沾了他身上的腥气。”光龙说:“老爷放心,开春他给付的村里栽树的款子,那是他欠我的。”老爷说:“你都欠一屁股搭两胯子的债了,他还欠你的?”光龙笑笑,也就不瞒老爷说:“老爷,当年的杨顺生可能去香港了,是他托人给我寄了两千,是光虎……是我借给他的。”老爷不乐意地:“山上栽树,墙壁眼里钱都掏出来了,你还借给他?”光龙说:“这不加倍还了嘛。其他的,我听光妹讲,他送给我的礼物,一件也没收。”老爷脸上露出笑容:“在卧龙山,最值价的就算光妹了。别看她不识几个字,心最亮,道理最明。”望了光龙一眼:“我就担心你,别上了他的老鬼当。”
光龙不同意他的看法,喝了一口茶说:“这你放心,光虎是赶上了好时光,起步早,抓住了机会,发财是正当的。”老爷眼瞪得很大,烟袋锅子在床沿上磕得咯咯的响,放大声音说:“你也不想想呢,像我们庄稼人,面对黄土背对天,汗珠子当澡洗,累折了骨头累断了腰,一年到头只能挣个糠菜粮。他鬼儿子一没技术,二没专长,只会瞎混混的一个二溜子,就这么几年能有这般的富有?当年彭家昌还得先要踩点子,夜里出家伙,有时还得放点血,他不痛不痒的把钱拎回来,你不想想这钱来得正道?放屁还能瞒裤裆?做贼还能瞒爹娘?养儿晓得小命唻!”光龙不服气地说:“现在讲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老爷哼了一声:“他是哪路大仙,我看是妖魔鬼怪!”说着又撕了一块烟叶子,装烟,手有些颤抖。光龙说:“老爷,你可不能抱着老皇历不放,现在讲的是,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老爷又吸了一口烟,头靠在床头上:“我看呢,这小子不是白猫,也不是黑猫,是什么?是老鼠药呢!”
光龙感到老爷头脑一时转不过弯子来,也就不好跟他老人家较劲争下去,便站起身来说:“不管怎么讲,他是我们村里致富带头人。听讲记者都来了好几班呢。”正要出门,只听老爷又补了一句:“记者来了,说不定公安局的也要来呢。”说着也站起来,大声道:“讲一千,道一万,老子同这个鬼儿子是张果老倒骑驴,永远不见这个畜牲的面。”光龙想想摇摇头,就脱衣回自己的房里睡了。
光龙躺睡着了,那小花狗有一声无一声的把他叫醒来,不像是见生人来的那么叫。他感到奇怪,就披衣起床,轻手轻脚向老爷的房里望了一眼,见电灯已熄了,床头上有一亮一亮的像萤火虫,这才想到老爷还没有睡,坐在那里吸着烟,老人在想什么呢?便拍拍脚边的小花狗,心里话,小花狗啊,别叫了,让老爷静静地想想吧。这位老爷啊,心窝子深似海呀,心里流淌万条河,嘴上不漏一滴水呢。
又过了个把月,肖光虎的楼房连盖带装修已经竣工。那青砖红瓦的三层楼,在卧龙山那个破旧的山村里,真是只凤凰立在鸡群中。那水泥地面的院子,贴着瓷砖的地面,油光粉亮的厨房边上的压水井,比自来水差不了多少。大门楼子带暗销的拉手,楼上阳台白光闪闪的不锈钢的栏杆,推拉铝合金窗户,大红绸缎的窗帘,各色吊灯、壁灯,一到晚上霞光闪亮。就连大门外还摆着一对石狮子。山里人不知外面城里的楼房怎么样,凡来看到的无不伸大拇疙瘩夸光虎说,光虎,你盖的真是金銮殿呢,这比过去的关帝庙好上十多倍了。一提关帝庙,光虎毫不含糊地说:“关帝庙过去是我烧的,我下一步棋就是再过几年,照九华山大雄宝殿的样子重新盖起来。”听到这话的人都呆了,唉,只知深山有好鸟,深水有大鱼,不知这小子到底有多少钱呢?
肖光虎盖楼房与别人不同,人家上梁时请客吃上梁酒,而他等竣工乔迁时请客。他早就放出话说,要请龙头村民组三十七户人家的老老小小,连吃奶的孩子也算在内,总共一百二十几口人,加上村干部、白玉兰的远房亲戚开个十五桌,不收来客一分钱。
这人呢,一富治百病,一白改百丑。就连过去没眼看、见面吐唾沫的书记李常有,现在也像是苍蝇叮狗屎样的三天两头往楼房里跑,细心地帮助光虎策划出主意。他真心实意的对光虎说:“大厦乔迁之喜,请客不收礼,道理上不好讲,外场人讲我们白吃白喝,传出去也不好听,送不送是村里人的心意,收不收是你的人情,要我讲,人家送块金砖你别嫌多,挖一耳勺子也别嫌少,瓜子不饱是人(仁)心,象征性的收一点,人家吃得心里舒服。”光虎也掏心窝子话说:“你看我的楼房,讲到底也有七八万,村里人送礼,每户来个二十、三十的,撑死也就千把块,我在外请人家吃馆子,一顿就有这个数,算什么。眼下是乡里乡亲的,不收礼到时留个好名声。”最后,李书记同他商量好了,这礼收还是收,由书记亲自记在账本上,那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做个样子,等散了酒席,该谁送多少就退多少。
这消息一天内就传到村里每个人的耳刀里,人们轰动起来了,心想反正是退还的,不如落个人情,都挖空心思想点子,每家每户都送礼,并且数字还不小。
这里要讲的是过去生产队长石头家里,大儿子石蛋结婚分了家,还有两个光头在身边,前两年开了个小店,因为缺资金,人家赊了一点账,三天两头的要,人家就不到他那里买东西,张大嘴那里是饭店加商店,买多了还批发,他家的小店就倒掉了,日子确实有些紧巴巴的。这个钱还真拿不出手,就连借钱的门路也不好找,再加上当年学大寨,同白玉兰那点小关节,人家至今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恨你斗大一个包,见面都像瞎子死了儿子——跟没看见一样。所以,他准备在吃喜酒那天,到亲家那里躲一躲。这件事传到肖光妹的耳朵里,她就找了白玉兰说,处世呢,让一步是高,待人宽一分是福,你盖这么大楼房,能冇一村,不冇一人。白玉兰听了光妹的话,叫石蛋带信,叫老队长一定来喝杯喜酒。
石头一听,喜出望外。好了,口信来了,就是请帖来了,不能装孬。解铃还是系铃人嘛,这次真是解疙瘩的好机会。可手头没一个子磨痒,找人转手的钱看来不难,想来想去还是找村书记李常有,想到当年他当大队会计,我当生产队长,对批斗杨顺生的问题上,他写来信我按手印,结果贩了事就丢卒保车,我老呆子倒霉像秋天的茄子,他屁事没有。今天他姓李的不会抹我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