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1988年（2）

　　
　　
　　二扁头死缠着马德山说：“马叔，刚才老爷指点的不算，我们再来一盘。”马德山说：“这棋我小时候下过，刚才还没回想起来，真以为下不过你，来就来。”二人坐门口摆棋子。
　　钱局长同邵光龙进屋，说：“好了，我们俩来谈正经事吧。”二人对坐桌边，秘书从小皮包里拿出一叠材料交给钱局长。钱局长说：“老邵啊，我在向阳——现在是黑山乡了，任党委书记多年，算起来只抓了两件事，结扎分娩、催粮要款啊。没办法，计划生育，刺棵都得钻，款子交不完，工作就没成绩。现在好了，总算脱了圈了，林业局在江城县虽是个小局，山区林场不少，可学大寨破坏完了，开荒造林，你又走在全县的前头，我不能不扶持吧。”见邵光龙瞪大眼睛就说：“放心，不会来开现场会的，也不带人来参观，我可是带着钞票来的啊。”邵光龙高兴起来：“太好了，我一直就愁着钱不够，捆住了手脚呢。”钱局长把一份文件递给他：“是啊，你辞了大队书记到今天都八年了吧，八年抗战，把小日本都赶出中国了，可你听讲十名工人都养不起，现在就这么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卧龙山什么时候才能全面披上绿装呢？”邵光龙翻看着文件，这是一份县林业局同县农业银行合发的文件，看了一下就说：“这文件上讲，那我到农行怎么贷款？能贷多少呢？”
　　钱局长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行？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先喂草。”说着把一份合同书递给他，说：“合同书我都给你带来了，三十万怎么样？”邵光龙惊呆了，心想：三十万，这可是天文数字啊！想那年辞职上山，你钱书记在信用社贷款两千块还要请客吃饭，今天三十万送上门来，这里有没有什么门道呢？就说：“三十万，不怕我还不起啊？”钱局长说：“只要你承包卧龙山两千亩，五十年的合同书做抵押，再加有个信得过的、有经济实力的人担保，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光龙还是胆怯地说：“三十万太多了。”钱局长说：“怎么会多呢？我给你算好了，三十万，你两千亩，每亩一百五十块，松和杉，每亩五十棵，每棵三块钱的苗，一亩正好……”光龙打断他的话：“不，我已栽好近一千亩，只有一千五百亩。”钱局长说：“哦，一千五百亩，那最少也得二十万，好了，我做主了，二十万，我给县苗圃讲一声，一次给你运来七万五千棵松杉树苗。”又从秘书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说：“这是购苗合同，签个字。”
　　邵光龙想到钱局长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失去了也可惜，也是多年来为造林想得没办法，就马马虎虎签了字。秘书收好了合同，又拿出一份早已打印好的贷款合同书。钱局长又说：“这二十万，五年期，五年到期再转五年，十年以后，你才做还贷计划，逐步还款怎么样？”邵光龙听他的介绍心想差不多，也就签了字。钱局长说：“得有个人担保，哪个担保呢？”钱局长像早有思想准备一样，望望门外下棋的马德山，喊道：“老马，你来签个字。”
　　马德山正在下五子棋，看来这棋还有点麻烦，不能输给二扁头这小子，迟迟没去签字。那钱局长又催道：“马德山，一把手，你不相信我钱家安，也该相信邵光龙吧。”这句话真有效，马德山抬屁股跑到桌边，也不问是什么事，只说：“在哪签？”在钱局长手指定的地方签了名，正欲出门，钱局长拉他说：“哎，再签上你儿子名字。马有能！你名字不值钱，可你儿字名气大，签他的名字他敢不认账。”马德山：“好，你讲怎么签就怎么签。”又在自己名字的下方签了马有能的名字。钱局长收起合同大笑着：“哈哈，这可双保险了啊！”正要往下坐时，只听山里“砰”的一声枪响。震得山像开了裂子，房屋窗子玻璃“哗哗”作响。钱局长一屁股坐歪了椅子，跌倒在地，脸都吓白了：“怎么回事？”秘书忙把他拉起来。只见马德山跳起来说：“哈哈，有兔子肉吃啦！”
　　没过一会，肖老爷肩扛着土枪，一手拎着一只肥兔子，小狗也蹦蹦跳跳地跟过来了。老爷多远就喊：“老马，这条狗真通人性呢，我枪一响，它飞样的扑向兔子，多勇敢。”马德山接过他手中兔子说：“老爷子，你晓得这花狗的娘老子是谁？可是警犬啊！不是您老开口，我怎么舍得。好了，在您的调教下，一定是你的好帮手。”
　　中午大家开心地吃了一顿兔子肉。
　　第二天，县农行的人来考察了卧龙山林场。
　　又过了十多天，十辆大卡车拖着七万多棵杉、松树苗送到卧龙山，邵光龙、李常有发动全村十个村民组和凤凰岭、土岗的邻村男女老少，真像当年学大寨一样，苦干了十天，把卧龙山所有的山场全部栽上了树苗。不过这是有偿服务的，邵光龙准备给每户人家打欠条。正巧肖光虎回到家，知道大哥有困难，二话没说跑上卧龙山，按每人每天两块钱的工资付现款。光龙也就没推辞，因为他记得八年前，邮递员小洪跟他讲过一句话，他才晓得光虎为何能突然离家出外做生意，原来有光妹的款子垫底呀。现在发财了，还那笔账也就不客气了。可卧龙山还是有很多人家没收光虎的钱，因为光龙这位老书记为村里做了不少好事。
　　卧龙山算是全部绿化，接下来是管理了。可那二十万块钱没经过邵光龙的手就这么被钱局长安排掉了，心里多少有些疑虑……
　　
　　肖光虎这年把时间变了，彻底的变了。
　　从过去的人们认为他是二混子、疯子，变成了现在的活菩萨、英雄了，简直从内里到外表换了一个人。按白玉兰的话讲，真是做梦想不到，冷锅里跳出了热豆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光虎变化的具体表现在于对白玉兰过去的一骂二打，变成了现在的十份关怀和体贴。他每月都要回家一两趟，哪怕夜里开着乌龟壳到门口，天不亮就离开，每次车屁股后面不是吃的，就是穿的，要不就是家里用的。那名堂可多了。就讲吃的吧，烧鸡、烤鸭、蛋糕点心，再者就是各种罐头，有牛肉的、羊肉的、海鲜的、虾米的，还有五颜六色的饮料，外加各类水果和干果，有苹果、梨、荔枝、桂圆、葡萄应有尽有。穿的就更不用讲了，小到三角裤头、胸罩，大到貂皮大衣，就连她用的卫生纸、卫生巾也是由他买回来。家里电器、日用品该有的都有了，什么彩电、冰箱、洗衣机、自行车、手表，三间破房子摆不下了，有的买回来也没用过，比方讲洗衣机就不会用，彩电信号不好，一打开，屏幕上尽是彩色的麻点子。这么多东西，白玉兰是吃不掉用不完，她就送给光妹吃，可光妹一点也不动的，只有女儿邵小玉整天吃零食，对干妈也就格外的客气，整天干妈长干妈短的叫得比自己的妈妈还亲热。
　　卧龙山村里很多人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当然也就没有见过外面的新商品，他们就一批又一批的到光虎家参观。有人看到地上摆的东西长期不用都已经坏掉了，就对光虎建议说，干脆盖个楼房算了。没想到光虎说，我叫人设计图纸了，盖三层楼，这几天就开工。这话把村里人都吓呆掉了，对于还穷得叮当响的村民来说，眼就红起来了。又不敢偷不敢抢，恨不得在他身上啃一口。只好背后叽叽喳喳议论着。有的说在外是个大骗子，贩卖人口；有的说是偷来的、抢来的；有的说在外有几个小老婆，养了一大堆儿女，怕玉兰吵嘴，安她的心；有的给玉兰出主意，叫她跟丈夫出去看看。
　　可是白玉兰现在也看开了，想通了。俗话讲，稻草滚成了金，不晓得丈夫什么心。过去夫妻吵了那么多，越吵自己日子越苦，有什么用呢？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是自己的夫。她也晓得丈夫在外是不干净的，可眼不见为净，就查出来，他不沾你的边，不买你的账，你有他什么办法？就是离了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就算他在外养了孩子，真要是抱回来叫我养，我就养。反正，给我好吃的我就吃，给我好穿的我就穿，给我好用的我就用。也别心痛，不管怎么讲，我现在日子比过去好多了，也在家享享福，田里地里要荒就让它荒去，要收税啊费的我把钱就是了。现在听讲丈夫要盖楼，盖好了可搬不走。你盖好了，我就住，再不顺心的事情想开了也就顺心了。所以每次丈夫回来，她就亲亲热热的迎接，不谈日子怎么过，不谈孩子养不养，更不问他在外面干什么事，只谈吃的怎么吃，穿的怎么穿，用的怎么用，房子要盖怎么盖，内里又怎么装修，讲讲笑笑，打打闹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酒肉朋友，柴米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