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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红娘子叙述石女事 崖石镇组织抗救会

作品名称:秀坝娘(小说)      作者:雏燕      发布时间:2015-05-30 11:52:22      字数:8469

  第七章红娘子叙述石女事崖石镇组织抗救会
  
  张占元所带的部队追赶到武县鸳鸯镇,又来到渭水边,据当地人说红军早已在四天以前渡过了渭水。张占元寻红军不着,只得退回秀林山附近山中,派人私下里打听柴忠祥,好容易与柴忠祥的人马会合。由于红军已渡过渭水北去,大队国民党正规军随之开往渭水以北追击红军去了,地方自卫队都缩回县城里去了,柴忠祥带领队伍返回了秀林山。红娘子和陈秀秀辗转各地,终于在秀林山新营地见到柴忠祥。由于陈秀秀长时间走山路,现在她的双腿难以在地上行走,只得在一家人家歇息静养。这天,红娘子约柴忠祥来到一面山坡上,两人默默走着,柴忠祥在前红娘子在后。好一会儿过去了,红娘子停住脚步,望着柴忠祥的背影,脚一跺追上前去,大声吼道∶“喂,你咋不说话呢?哑巴吧!”柴忠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坐在这里吧,我给你说个古经。”她指着一道土埂子说。
  “这是我们这里流传的一个故事。”红娘子的话语娓娓道来,柴忠祥慢慢的走进了她的故事里。
  秀林山北麓,距河不远处的一道山梁上,怪石林立,这道山梁叫石女子梁。传说在这道山梁的对面山坡上有个村庄,正对着石女子梁的向阳坡地,那里,有一块石头长得奇怪,活生生是一个女子的模样。石头女子仰面朝天,躺在坡上,栩栩如生,从头到脚,每个器官,惟妙惟肖,特别是女子神秘部位的生殖器官,更引人注目,据说在盛夏时,两条腿的交叉处的生殖器官上就生长着一株野莓子,果实红艳艳的。石女子两腿叉开正对着对面的那个村庄,村庄里的男人都活得脸色蜡黄,寿命短,最后就夭折了,时间不长,那个村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庄里人光剩下女人娃娃。老人们急了,到这庙里乞求,去那山上算卦,都说是那石女子在半夜里要村上的男人跟她睡觉,吸干了男人身体内的精血,最后睡光了村里的男人,她忍受不了就到别的村里去勾引男人和她睡觉,不但吸干了精血,而且还会吸取灵魂,那有不死的道理。村里的老人请来法官,做道场,拿着利斧、铁锤,就把石女子的头颅给敲下来了,几年后,又把身躯也给砸碎了,变成了一堆石头渣渣了。放羊娃就常在上面撒尿拉屎。多少年过去了,村里人丁还是不兴旺,老人们说,村子元气大伤,难以弥补。那里变得荒无人烟,树木丛生,红狐出没。石头女子火辣辣的爱,爱得执着,爱得热烈,爱你没商量。石头如此,人何以堪?你说,这女人是个害人精呢,还是一个痴情可爱女子呢?红娘子看着柴忠祥,接着说,那石女子的恶行,还不是人捏造出来的,那些男人的死,和一个石头有关,纯粹是人泼给石头的污水,祸水,石头女子的命运也就见怪不怪了。红娘子说着早已泪水满面了。金子的纯黄是属于宗教的;疯狂的感情差点燃烧成了灰烬;影随行,人追影,情沉沉,珍珠乱溅,泪花浇天,润红花蕊,枕障头颅,勾连肺腑,无限情海茫茫。手麻肠寸断,心枯泪点穿。对于一个感情执着的女子,越是倒霉到家越是坚强,越是异常勇敢。红娘子靠近柴忠祥,用肩头撑了撑柴忠祥,偎依在柴忠祥的身上,柔柔地说∶“你说,只要心诚,石头也会有情的,我不信,在这荒山野林里,孤寡男人难道无情无义,对一个女人不动心,唉,就连我一个出家人都要还俗啦,就去追心仪的男人。”
  柴忠祥伸了伸腰杆,说∶“你讲的故事有意思,听起来动人,多么凝重的情谊啊!”他望着远山,眼睛里充满柔和,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红娘子,接着说∶“其实,这里的山水优美,人也生得俊俏,只是……”
  “只是什么,娶一个咱这里的女人过日子!”红娘子说。
  “这样的日子我咋不想呢?但是不行啊,我随时都有死的可能,多一个人多一份牵挂,我不能这样做!”他站起来,望着远方。红娘子也站起来,猛地拿住柴忠祥的手说∶“你就娶我吧!我不怕,我愿意嫁给你,我要当你的女人!”
  柴忠祥用手取掉红娘子手,摇摇头。红娘子靠前一步,又拿住柴忠祥的手,说∶“非你不嫁!直到你愿意为止,除非我死!在这个人世上,我再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一个女人家去依靠谁呀,女人无家身无主,女人就是男人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主心骨……”
  柴忠祥丢开红娘子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着红娘子一会儿,转身默默向前走去……
  红娘子像一棵树一样愣愣地站立着,觉得脑海里白云飘绕,眼睛里碎雨飘零,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苦涩、委屈、愤怒、渴望像洪水一样不停地蚕蚀着她干枯的灵魂。她的双腿好像从大地里汲取了养分,脚在地上跺了一下,眼睛里喷出的怒火燃烧,烧干了泪水,气愤愤地冲上前去。
  红娘子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柴忠祥,用力扳住柴忠祥的后背,猛地把他绊倒在地上,一步跨上去,骑在柴忠祥的腰部。红娘子举起秀拳,恶狠狠的呵斥∶“说,你娶不娶我!”
  柴忠祥挣扎着大喊∶“你想干啥!你想干啥!你,下来!”
  “你答应不答应娶我!答应了我就下来。”
  “不答应!”
  “你,你,气死我了!”红娘子说着,就趴在柴忠祥的身上,伸手要扒开柴忠祥的裤子。
  柴忠祥急得大叫∶“你要干啥?你粗野!”
  “我就粗野,你能把我怎么样!”
  柴忠祥长期在野外生活,营养困乏,体质远远不如一般男人强壮,无论他怎么样挣扎也无济于事,红娘子继续扒着柴忠祥的裤子。
  “你放开我,我答应!”
  红娘子伸进裤子里的手停住了,问道∶“真的?”
  “真的,下来!”
  柴忠祥系好裤带,站起来,拔出手枪,指向红娘子,说∶“你这个泼妇,我毙了你!”
  “嗷,系好裤子不认账啦!你难道和我们秀林村的粗俗男人一样,偷了女人同样也是跳下炕不认账的货色吗?来呀,开枪吧!”红娘子慢慢靠上前,一把抓住柴忠祥手里的抢杆,另一只手抓住了柴忠祥握枪的手,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拉拽着。你拉过去,我又拉过来,谁也不松手。
  “放开手!”
  “你,放开手!”
  大概是柴忠祥的体质问题不如红娘子,或者其他原因,突然柴忠祥松开了手,红娘子向后摔倒在地上。柴忠祥还没缓过气来,红娘子来了个后滚翻,倒栽葱的站立在地上,手里紧握着枪,几步冲上前去,一手撕住柴忠祥胸部上的衣服,怒斥道∶“是答应,还是寻死?说!”
  “强扭的瓜不甜!”
  “我就要吃强扭的瓜!我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
  “你,你气死我了,你气死我了!呜哇——”红娘子扔掉手枪,蹲在地上哇哇大号起来。时间最终在几秒钟里扭曲,泪水泡不出明天的太阳,孤心一片,困在迷惑,追求无望,遥望西天,万事伤心,愁泪千行,珍珠乱溅,心如甲马冲车,情欲撩心,如垂杨风袅波上,似繁花扶云弄碎影,忧思里断肠,黛山秀水尽在雨蒙蒙之中,一片薄云桴月上,泪帘挂眉梢,红雨湿春山,苦涩酸楚一滴一点,点滴在心上。眼睛里充满对爱情渴望,脚踩大地,头顶着沉重的情孽,虾一样的腰杆硬撑着心里一片自己的天空,一心想着挑出一个家来,总觉得是自然而不脖乎人性形式的,虽然传呼着铁器的铿锵声,却留不住心中绿萍。
  柴忠祥拾起手枪,在衣襟上擦了擦,看了红娘子一眼,就转身走了。红娘子双手捂住脸,手指头岔开,在指头缝里看着远去的后背影……
  
  在不远处的森林里,有人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陈秀秀。躲在树背后的陈秀秀拄着一根木棍,心里想世上哪有一个女人用这样的方式求一个男人的事呢,她见过的都是男人做贼一样偷女人,女人做贼一样的养汉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演绎凤求凰的故事来。陈秀秀拄着木棍走过去,来到红娘子身旁蹲下身子,拉住红娘子的手。红娘子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痴痴地问∶“你……你,你怎么来啦?”
  陈秀秀微微一笑,说∶“妹子,站起来吧,他走远啦。”
  红娘子站起来,再拉起秀秀说,你都看见了,我太想要他了。陈秀秀点点头,拉住红娘子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感觉很纤细。两个女人的手相互按摩着,两双眼睛就像来自两个不同的泉里的泉水交汇在一起,似乎流的更清澈了更响亮了。秀秀说∶“大妹子啊,柴指挥是个好男人,性子犟些,你也是个急性子人,这事么,一时半会是弄不成的啊,温水泡茶得慢慢来。这也许的一种宿命,得有缘分,有缘无情,有情无缘,都难有结果,有情有缘也得慢慢来呀。看中一个人就的爱上一辈子,跟着他前行,生死不移,一直得回归到土地里去。”说着就坐在地上,用手按摩着大腿。红娘子也坐下来抚摸着陈秀秀的腿,说∶“大姐姐,你的腿好些了吗?”
  “妹子,好些了,还得感谢人家啦,安排了个这样操心的人照料我,都是走路走的,再加上褪受过伤,一歇下来就难以着地啦。”陈秀秀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伤心事,不由的泪花在眼眶里打悬旋。
  “大姐,你男人呢?我咋没见过?你有吗?”红娘子低声的问。
  “妹子,我这腿就是我男人给打断的。”
  “呀,他,他打断了你的腿?怎么可能呢。”
  “妹子呀,姐这辈子就害在太爱男人上了,我一直谦让他,他越是厉害得很,就打我,打得肚子里的娃娃流啦,腿打断了,还不管我的死活,唉,女人的一辈子就怕嫁错了男人啊,我想起来真害怕。妹子啊,说实话,柴忠祥人不错,模样也行,找个这样的男人,是女人们所渴望的。”陈秀秀动情地说着。红娘子的眼睛里闪着光,满脸似乎很感动凑近秀秀问道∶“大姐姐,这样的男人你看得上看不上?”
  “妹子,姐姐哪有这等福气呀。”秀秀笑着说。
  “姐姐看上他啦!姐姐看上他啦!”红娘子像小孩子一样的拍着手,大叫起来。
  二人笑着闹了一阵子,红娘子对陈秀秀说∶“姐姐,你说说这男女之间的事,像什么呀?”她用肩头偎了偎陈秀秀。秀秀想了想说∶“很美,美得就好比山里人喂养的大公鸡的美,又好像是甜的,甜的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似乎很漂亮心疼,怎么来说呢,对,就像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过,有时也感到很苦涩,滋味比黄连还要苦,再苦你还不甘心,总想尝,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自食苦果啊。”秀秀停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有时候他却像一只苍蝇,卡在你的喉咙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是非常难受的……”红娘子就呵呵的笑起来,陈秀秀也笑了,手指指着红娘子的眉头说∶“刚才还在哭鼻子呢,愁眉苦眼的样子,这阵子忘了?”
  红娘子猛地去摸秀秀浑身的腋窝,低低的埋怨说∶“姐姐,你,你咋欺负人呢?”秀秀就格格笑起来,和红娘子滚在地上,接着树林里就回响起二人快活的笑声来。同时,有几只鸟叫着忽高忽低的飞远了……
  每一粒种子都有自身不同于其他的来历,它的形状和颜色已经在生命的传递和成长的过程中深深地铭刻上了个性的年轮,无论经受了怎样的注视与打磨,都逃脱不了天性所设置的天罗地网的围歼之中。男女思情多是杨花一捻,没有地方能遣牵不断,游丝百尺随风飘远,滔滔不尽堪比河水,挡不住,理也乱,割不断,看在烟柳断肠处。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在你们的心里,在这个时刻,我无言以对,唯有祝福,让无力者坚强有力,让悲观者振奋前行。心里平静了,和谐了就会使人感到快乐。一个人可以被消灭肉体,但在精神上不能被打败。
  整个秀林山区,流传着这样的一个童谣∶年过丙子年,红云遮瞒天,杀不能杀,战不能战。柴忠祥听到这个童谣的时候已经到了几个月之后,还是陈秀秀告诉他的。陈秀秀是从房东家的孩子口里听来的,据她了解,是从秀林山西麓的一个村子里传过来的,那个村子叫崖石。红军也路过那个村子,还在那里组织了抗救会,有八位庄稼人组成,主席名叫马常,还有何来顺,年俊昌,金生秀,柴忠祥想了想,这些人都是一些没见过的人。当时,陈秀秀问柴忠祥∶“这抗救会是个啥道会?”柴忠祥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既然是红军组织起来的,应该是个好组织,但肯定不是道会一类的。”秀秀点点头。柴忠祥是不会知道的,这是红二方面军长征路过丽县,围困丽县城三天,由于敌军的增援,再加上城墙高厚守城火力强攻城不下,撤离到了秀林西麓的崖石,驻扎了三天,在私塾里成立了抗日救国会,第四天拂晓,就挥师南下了。由于红二方面军奔袭占领了陇南几个县城,十几天的功夫就北上会宁了,柴忠祥得到消息时已经一个月以后了,大概敌人太疲于奔命,没到秀林山来捣乱倒还显得安静。
  
  一九三六年是农历丙子年,这年是闰七月,后节里比较长。崖石镇的天气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踮着脚尖跑进夏天,大概夏天的怀抱里太温暖了,他就是不肯离去,在夏天的怀里撒娇,其实,再娇嫩的幼儿不知不觉的长大了,暖和的秋天早就拥抱着它。
  这天,早晨的小雨刚停,不到中午云就散了。常子站在玉米地里,一只手抚着一株玉米杆子,浑身的麻布衫都上挂满水滴,裤子被露水打湿透了,一双麻鞋底上都沾满了泥巴,眼睛望着空旷的崖石峡口,天上没有一丝的云儿,蓝色的天空和黛色的山边形成了一道弯曲的明显的天边;头顶天空太阳正毒,洒下的光线射得玉米叶子发亮,玉米根下的每棵草尖上的露珠五颜六色的发散着光线来,射在常子的眼睛里荡漾,常子觉得心里畅快极了。常子转过身子来,用自己的身体量了量玉米的秆高,已经快高过他的头顶了,要看清楚远处的地方他还得踮起脚后跟。常子向远处望去,看见了山顶上的土堡子。那是过去的防土匪修筑的土围子,四周高墙只留一个出入口,易守难攻。常子的老婆就藏在那里面,已经几天了。那天,常子带着老婆,赶着家里的一匹老毛驴,驮上半袋玉米面,急忙火叫就上了堡子藏身逃命。常子想起来,害怕真的像保长说的那样,红军来了,共产共妻,红面獠牙的吃人呢,就把驴子的嘴都用绳子扎住,高一脚低一步的连夜爬上堡子。当时,他还想起村里大槐树底下的何老爷家是南仓县有名的“槐龄堂”,粮食比咋家多得多,这阵子杂家摞地方家呢,逃命还是保粮食?常子不由得冷笑了两声,别看富人家平时有吃有喝的,这时候也就难心了,常子心里不由得得意起来,用手掌在驴脊背上拍了几下。和老婆上了堡子,住进早挖好的窑里,没敢生火做饭,吓得老婆浑身如筛子一样乱筛,她说,她害怕红面獠牙的红军吃了她。常子想到这里,扑哧地笑出声来,望着高过他半头的玉米杆子,天穗像伸开的五指十股八窠叉的托住了蓝天,以自己向往阳光的理由向天空捧去,一心想献给太阳,远望去无数只伸开的手,托起了一片蓝天。常子粗造的手掌托着一个玉米叶,手指轻轻的在上面抚摸着,就像父亲的手抚摸着幼子的脸蛋一样。玉米是季节的花朵,是庄稼人的儿子,相依为命相生相死,生长的旺盛,庄户人才有盼头。常子眼睛里潮湿了,这些年来,要不是种了几亩玉米,一家三口咋活呀,就靠着天天吃玉米汤过活,虽然收入薄一些,但是,槐龄堂的掌柜何老爷仁慈租子收的少,遇到大旱年还不收租子,他们家有地但人丁不旺没人种地,只得靠出租几亩土地,维持生计。常子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中几多白云,眼眶里滚出几颗泪珠来,儿子从五月份到陕西赶麦场已经两个月了,也没回来帮着收割何老爷家的两亩小麦,这娃娃,唉,正是干活节的年龄,避着就是不回来,今年遇上了过红军,也没个帮手,红面獠牙的红军,是不是就像唱戏时那些戏子的脸,那样是吓人的。常子透过丛丛密密的玉米穗,朝崖石镇望去,镇子里静静的,没鸡叫狗吠的声音,可常子知道红军就在镇子里面,还没有走。崖石的土脉浅薄得很,只能养得起玉米,种上几亩玉米,庄稼人才有活头,一年吃喝不愁。红红的玉米缨子像一团团火暖和着常子的心。
  常子是天没亮前偷偷溜下堡子的,绕过村庄走进自家的玉米地里看看,原想着躲在玉米地里,天黑了再回到堡子里去。玉米地旁边是一条田间小道,绕过玉米地就到大陆上,大路直通崖石镇。瞭望镇子的常子沉浸在思念之中,站在玉米丛林里,像一个活佛,在阳光的照耀下,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子,在绿色的潮水里,皱纹间涌动着古铜色的气息,是在怀念远去的岁月,还是在想念远在陕西的儿子或牵挂藏在堡子里的老婆?是在联想唱戏的戏子的脸谱与红军的摸样,也能吓得孩子恸哭不已?不管怎样,常子就像是一座浮雕立在玉米地里。忽然,玉米地旁的小路上有了人声,叽哩哇啦听不清说的是啥,不是崖石镇人的口音,常子吃了一惊,弯下腰,猫进玉米林里,大气不敢出,慢慢退进深处,注意外面的人声。有人大声喊,叽哩哇啦,常子没听清楚喊的是啥话,这可能就是几个红军了,常子心喊﹕红军来啦!心里咚咚的乱跳,生怕红军闯进玉米地里来,碰着了红面獠牙吃了。“咳嚓,咳嚓,咳--咳嚓,嚓”是玉米棒子痛苦的脱离秆子的声音,玉米杆折断哭啼的声音。常子心里焦急起来,出去阻挡怕红脸獠牙的红军吃了,不出去阻挡心疼玉米。常子的心里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嚼他,咬他,使他有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自己的儿子在挨别人的毒打,而只能眼巴巴的瞅着一样的伤心。突然,玉米地外面有人高声叫喊,过后地里就鸭悄无声了,常子不敢轻易出去,伏在地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周静静的。常子才慢慢往地边走,走两步停一停,再听一会儿,再放心的往前走几步,挨到地边上,四周张望,没人,才小心的察看起来,看玉米的棒子在不在那里来。常子终于发现了,有几株玉米的棒子皮衣是空空的,显然是刚才被人搬走了的,常子心疼的要命,伸手去摸,一摸觉得又不像是空的,里面有个硬的东西。常子伸手一摸,大吃一惊,摸出的竟然是一块银元!把空皮衣的都摸了,都掏出银元,一共有七八枚,闪着光躺在常子的手心里,常子心里激动极了,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常子情不自禁的高声叫喊﹕“我的番麦值钱啦,一个一块钱!”兴奋地在玉米地里乱转,常子心里想,这些玉米棒子给一块银元也就过站了,他们竟然这样破费大方,不是钱多的花不完罢。崖石的常子站在一九三六年的玉米地里,他哪能知道几个玉米生棒子,就能喂饱一个民族的饥肠,因为他们是中国男儿,民众就在他们的心里就是上帝,一个玉米棒子值一个银元,太普通的崖石镇的庄户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常子是个幸福的庄户人。站在玉米地里的常子,手心里的银元随着粗糙的手的颤抖在抖动,就像摇篮里的孩子,眼眶里再一次潮湿起来,自言自语的说,这样的队伍是不会吃人的,也不可能红面獠牙一样的吓着人的。常子心里骂道﹕这狗日的保长,就是满嘴喷粪,胡说!脚一抬,气冲丹田,猛一用力,向地上的一个小石头跩去,石头飞到地边草丛里,鞋底的一块泥巴也摔掉了躺在里草丛不远的地上。这时候,常子的思维中想起了去年儿子从陕西赶麦场回来时说过,陕西山里闹红军的事来着,说红军还帮助穷人家割麦子,抢州占县从来不打骂穷人的。他问过儿子,你见过红军﹖儿子说,没见过,可陕西传的可凶啦,谁知道谁在白天里一块割麦子的人晚上就去当红军啦。儿子没有说过,和他们一起割麦子的人有红面獠牙的。常子皱起眉头想着。攥在常子手心窝的七八块银元已经潮湿起来,常子把它举起来,五指慢慢展开,银光闪闪,与阳光辉映,和常子的目光相融合,如涓涓细流从常子的眼睛里一直流到心里,流满了全身,浑身的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感到舒畅,心里有种说不出也说不明朗的幸福来。幸福是什么呢﹖与土疙瘩打了一辈子搅的常子,看到玉米长得好一年有吃的心里舒坦,每年儿子赶麦场回来心里就安适,然而,几个玉米棒子的价值抵过自家的所有家产,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每个关节都发出新生的脆响声,幸福本来就是一种感受,一种体验,一种经历。革命者体谅民情,为民众着想,这样的革命者应该是国家或民族的心灵,就是人民身上最好的筋骨。站在一九三六年的玉米地里的常子,觉得玉米叶子由萎靡变得翠绿,土地由贫瘠变得亲切,崖石河水的声响传到他的耳朵里,眼睛觉得更清澈了。
  常子凝视着手窝里的银元,银元反射的阳光与常子的目光交流着,浸入一种庄严的氛围之中,忘记了一切。
  “常--子,常--子!”常子老婆的声音。
  “马常,马常!”槐龄堂何老爷的声音。
  “马常,马常!”一些人的叫喊声音,在玉米地上空回荡,在一九三六年的阳光里疾步行走。
  站在玉米地边的常子,望着老婆和何老爷领着几个人沿小路寻来。他们是年俊昌、何来宝、金德厚等人。
  众人来到常子面前,愣愣的看着常子。常子高高的举着手,手窝里托着几块银元,常子指着几株空玉米皮衣的玉米杆,讲述银元的来由。
  “把这几块银元捐给红军吧!”常子说完激动地大喊。
  “捐,捐——”众人齐喊。
  何老爷翘抖着胡须说﹕“仁义之师,仁义之师啊!”常子看着他老婆,他老婆说,是何老爷上堡子请你来回家的,你不在,我就随着老爷来了。常子点点头。
  “常子哥,我们回吧。”年俊昌、何来宝、金德厚等人喊道。
  “年到丙子年,红云遮满天,杀不能杀,战不能战,永远的红军!”常子望着远处喊。
  “走,叫女人们给红军赶快做饭,烧炕,让他们缓好,男人们当好下手,红军需要啥,就弄啥,走!”常子挽卷起冒着热蒸汽的潮湿的裤管,边走边喊道。
  
  晚上,在崖石镇的小学里,常子和年俊昌、何来宝、金德厚等人,面对着一张学生课桌,举起了拳头,由一个姓王的红军营长领着大声宣誓,王营长说﹕“马主席,我们宣誓……”。
  崖石小学里,学生课桌上面铺着一块大红布,上面放着一把割麦子的镰刀和一把铁匠打铁的斧头......
  这天下午,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第九军团政治部主任张子意在他的﹤长征日记﹥里写道﹕
  “九月十一日﹙雨,下午晴﹚
  上午结束地方工作;……地方部召集群众大会,请伕子,组织抗日救国会;……下午移永平﹙坪﹚镇集结。﹙40里﹚”
  
  谁也没料到,这天晚上镇子里有一户人家发生了火灾,王营长率领屋子里的人跑出来,赶紧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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