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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红军过境秀林山 忠祥弹炸秀林沟

作品名称:秀坝娘(小说)      作者:雏燕      发布时间:2015-05-13 18:39:53      字数:15949

  第六章红军过境秀林山忠祥弹炸秀林沟
  
  
  一九三六年是农历丙子年。这年是润七月,秋天的脚步似乎迈得比较缓慢;丽县、武县、和县、甜水县,以及甘谷县属于秦岭山脉末段的崇山峻岭丛中,很明显成了一道大的分水岭。往南面麦子早已打碾完毕,北面的麦子来不及打碾就等着明年的种子播种到地里后,再去打碾麦子。不过这一带的人们常常是在深秋里打碾,有时正忙乎着,天就下起了雪。
  天气进入九月,秀林山里的暑气还没有退尽,林子里,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能找到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折了腿的陈秀秀拄着棍子,上不了树去摘成熟的果子吃,只好到林子里的野地上去用棍子戳开泥土来寻找能吃的东西,指望着能填饱肚子,也希望能有一些积蓄,好熬过难熬的冬天。
  一天,陈秀秀背着背篼,拄着棍子往回家赶,寻找的东西也比往常多了一些,她走过不少山坡,爬过不少坎坷,感到有些力怯气乏,就靠在沟面的地上歇气,谁知这一坐下,就双腿发软,站立不起来了,更挪不动沉重的背篼,就坐在地上痛哭。陈秀秀身旁的白杨树上的叶子簌簌发响,不时落下几片发红的叶片,在空中飘来荡去,有几片打在陈秀秀的头上。远山迷雾笼罩,就像是被一块薄薄的白纱轻轻的覆盖着,又似乎漂浮在山的上面,风一吹仿佛在浮动,树叶泛着红色,一片一片的在林子里燃烧,这里一簇,那里一簇的枫叶,就像飘扬的旗子,一点,一簇,一片的从近处燃烧到远处的山坡上,山林里,微微的红色透过白纱般的薄雾,看起来就像刚打扮成的新娘,低眉羞涩,满目含情,秋波荡漾,流光溢彩。陈秀秀有知觉时,觉得她的身边有人声,只是她的眼皮重得睁不开,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有人给她往嘴里喂水,好像她的脖子枕在一个人的胳膊腕里,她想挣扎一下,但是有一个男人说话了:“别动,大嫂,你虚弱得厉害。”“她醒了?”陈秀秀听到另一个人问道。陈秀秀听着他们的声音,虽然话能听得懂,可腔调不是本地人的腔调,不像陕西人,也不太像是四川人的腔调。“醒了,她动了一下。”那个男人喂给她水,她咽了几口,睁开了眼睛,一看,一张男人的脸上,满脸胡须,满面消瘦,颧骨突起,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望着她;另一个人半蹲在旁边,也在看着她。他们陈秀秀没见过,都不认识。陈秀秀吃力的说:“麻烦你们了,快放下我,你们是谁,快放下我。”
  “别怕,我们是好人,是做大生意的生意人。”他们俩相互对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说。
  “你从哪达来的?”陈秀秀坐起来问。
  “从岷县马坞里来的,别害怕。”
  “不是的,不是的。”陈秀秀害怕起来,她知道这两个人在说谎,马坞人的口音秀秀很熟悉,这一带常来马坞人。陈秀秀爬起来想走,没站稳当,就跌倒在地上。那两个人连忙扶住秀秀,秀秀没有倒地。
  陈秀秀在这时才看清楚,这两个男人,其实年龄并不大,不过就是二十多岁。他看到这两个人望着她,一个个子高一些,一个比较低点。个子高的对他说:“大嫂,我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路。”
  “大嫂,别怕,我们去找一个人,不知道他在哪里?”个子低的说。
  陈秀秀站稳脚跟,问:“你们寻谁哩?”
  “一个亲戚,名叫柴忠祥,住在秀林山。”
  “啊,柴匪,土匪?”陈秀秀一听是柴忠祥的名字,吃了一惊,愣了,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他们听到陈秀秀的话,两人相互望了对方一眼,就笑了。
  个子低的上前说:“他欺负过你们这里的百姓人家吗?”陈秀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他有枪,领着许多人,都有枪。”
  “他骑着一匹大白马,一阵子在这里,一阵子又在那里,我不知道他的住地在啊达哩。”陈秀秀又说。
  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高个子的从兜里摸出两个银元来,说:“大嫂,你是本地人,熟悉道路,就带我们去找找这个亲戚,找不到他,这生意也做不成不说,住没处住,吃没处吃,出门人就难心了。”陈秀秀一听,心里就软了,不由得点点头。
  那个子高的一个背起陈秀秀的背篼,两人就要跟上陈秀秀走。陈秀秀头觉得发晕生疼得厉害,不由得双目眩晕,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那两个年轻人慌了,放下背兜,连忙叫着:“大嫂,大嫂,怎么了?”
  陈秀秀有气无力的说:“我浑身一点儿劲都没,软塌塌的。”两个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
  还是那个子小点的有心计,问道:“大嫂,你没吃东西吧?”陈秀秀这才想起她肚子里空空的,就点点了头。
  小个子的从他的脊背上解下背络子,掏出一个馍馍来,叫秀秀快吃下去。秀秀动作娇羞羞的,开始慢慢的吃。吃着吃着,秀秀眼泪就下来了,她知道,这几年来,自从徐坝子打断她的腿以后,再也没见过馍馍,顿顿吃的是野菜、野果。
  “大嫂,别难过,不要哭,这苦日子会过去的。”
  “大嫂,我们会叫天下的穷人吃饱肚子哩。”
  陈秀秀脸上的眼泪滚到嘴里,和着馍馍吃进肚子里。
  陈秀秀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是化装的红军,来和柴忠祥联系的。
  
  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突破腊子口以后,进入岷县,到达闾井,击败甘肃军阀鲁大昌,锋芒直指陇南重镇甜水。甜水位于渭水河北岸,并有国民党王均等部在沿河一线严密把守,扼守红军通往北上的道路。红军寻机准备过河,红军先遣队已经到达黄家沟一带,要和柴忠祥取得联系,相互配合牵制敌军,掩护红军主力过河北上。先遣队派出的联络员在陈秀秀的帮助下,顺利和柴忠祥的联系上了,柴忠祥率领队伍到陇西一带阻击和牵制省城兰州方向的陇西之敌,使陇西的敌人不能调往渭水一线,与甜水的敌人形成合击之势,红军乘机过河,突破渭水封锁线。从柴忠祥的口里,秀秀才知道,那两个人是红军的联络员,都是湖北红安县人。
  秀林山下的阳光大道就一直延伸到陇西,与通往省城的大道相接。柴忠祥在两个红军联络员的带领下,全队人马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来到陇西一个叫菜子沟的小山村里。这是一个二十几户人家村子,位于陇西西南部,村庄坐落在一面山坡上,两边是两道山梁,远望去村子被山梁遮挡住,隐没在起伏不大的群山之中;出沟不到五里路,就上了阳关大道。柴忠祥让张占元和老贾等人带队伍在沟口不远处,休息等待。不一会儿,那两个联络员领着一个戴眼镜的红军来了,一见柴忠祥就上前紧紧握住柴忠祥的手,连声说:“辛苦啦,辛苦啦!”联络员介绍说:“这是我们的队长,张队长。”
  “敬礼!我叫柴忠祥。”柴忠祥上前一个标准的军礼。柴忠祥原是军伍出身,当年参加过北伐战争,转战鄂豫皖等地,当过副官营长,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张队长还礼毕哈哈大笑。
  “不愧为白马将军啊,白马将军,你好!”他一把握住柴忠祥的双手不停的摇动着。张队长领着柴忠祥来到菜子沟村里,走进一个院落里。这里是菜子沟村唯一的一座四合院。
  夜幕下,看上去整个院落的房子都是瓦房,正房里黑幽幽的,看不到一丝灯光,只有耳房里透着亮光。张队长带着柴忠祥走了进去。屋里有几个人围住一盏灯,见张队长带人来,他们站起来向张队长和柴忠祥打招呼。他们都走了,只留下了两个人没走。一个个子大一个比较小一些。那两个人上前,个子小些的紧紧握住柴忠祥的手,连声说:“辛苦,辛苦啦!”柴忠祥听得明白,这是湖南一带的口音,北伐时柴忠祥在湖南打过仗。
  “柴忠祥向您报到,首长好,首长好!首长是湖南人吧?”
  这个小个子的首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个子首长,再回过头来哈哈大笑,操着湖南口音说:“了不得啦,陇南人能听得懂湖南话啊,你去过湖南?”
  “打过吴佩孚!”
  “哎呀,是个老革命嘛!”他身后的那高个子说。
  “听说你号称白马将军,说说你那里的情况!”
  柴忠祥说:“我受令中共甘宁青特委指示,率领靖远起义残部组建义勇军,约有四五十人,后收编农民地方武装组织,大部分是贫苦农民,有七八百人,活动在四县交界的山林里……”
  两人不住的点头,可能高个子的湖南人烟瘾太大,早就抽起了烟卷。他说:“很好嘛,了不起啊,在这样一个贫苦的地区能发展起来这样一支武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中央对你的工作十分的满意对我们帮助很大啊,你说,是不是?”
  “柴忠祥同志,是这样的,红军路过这里,北上去抗日,要渡过渭水去,你的任务是,率领你部到达陇西一线,阻击牵制陇西以西敌人,掩护红军主力寻机渡河,我们不到万不得济的情况下,尽量不到丽县,直接在武县过河北上,这样就少走些路。”小个子首长文静的说。
  “就麻烦你们啦,不知有什么困难?”大个子首长吐出一口烟雾说。
  “保证完成任务!我们是本地人,就是有,也有办法解决。”柴忠祥说。
  “另外,总部决定,组建甘肃红军游击队,任令你担任第一支队司令,就以你带领的义勇军为骨干,收容流失的红军战士,扩大队伍。以后,红四方面军也要过来到甘肃,可能经过这一带,你们要负责接应他们。到时候你们要注意和他们取得联系,支援他们顺利过境。”矮个子的首长指着油灯下的地图微笑着说。
  “是!”
  抽烟的首长慢慢地说:“我看,就在先遣队里拨给他们二十条枪,一千发子弹,让他们壮壮军威,怎么样?”他好像在和他商量似的。
  “可以,我去安排,让张队长送到他们那里去。”他微笑着说。
  “太好啦,我知道,你们也不宽裕,这恐怕不行啊。”柴忠祥兴奋地说。
  “白马将军果然英雄啊,既爱骏马,又爱枪,哈,哈哈。两位红军首长伴随浓浓的湖南音调笑着。”
  “你的担子不轻啊,关系到我军西路的安全,非同儿戏啊,你要谨慎啦,你就带上部队连夜出发吧。”他又说。
  “行,没麻达。”柴忠祥站直身子说。
  “麻达?唔,麻达,对,没麻达,哈哈!”他醒悟的样子,又紧紧地握住柴忠祥的双手。
  
  张队长紧紧地握住柴忠祥的手,说:“白马将军,会后有期,我们还会见面的,再见了!”
  柴忠祥说:“张队长,今夜我见到的这两位首长,是红军的什么人,我能问一下么?”
  “以后,你就知道啦,现在是非常时期啊,请原谅,对不起!”张队长望着夜空说,两人的手并没有松开。张队长一手推了推眼镜框,说:“看,夜空中那颗北斗星,最明最亮啊,再见!”张队长又摇了摇柴忠祥的手,松开走了。
  柴忠祥望着张队长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抬头望望北斗星,确实光芒四射。
  按照张队长的意见,柴忠祥把队伍拉到陇西东南四十里的鸦儿峡布防,防止陇西城里驻扎着王均一部的骑兵团,东进袭扰红一方面军主力渡过渭水。柴忠祥认为这里地势险要,是西通兰州往甜水县的咽喉,易守难攻,两面山崖就像人的两只大手死死的卡住通道,守住了两面山崖就卡住了国民党骑兵团的道路。
  张占元早已归队,老贾暂时留在队伍上。柴忠祥把人分成三部分,让张占元、老贾带一部分人去守卫对面山崖,自己带一部分人负责一面山崖,剩余人员负责军需、情报等工作。柴忠祥的主要任务就是,掩护岷县的西北安全,以红军主力形成犄角,相互策应,帮助红军渡过渭水。
  柴忠祥决定和张占元分据鸦儿峡隘口两侧山崖上。道路就从隘口中间通过,两侧的山崖就像人的两只手臂,紧紧地拥抱住隘口。张占元临行前,对张占元说∶你指挥队伍先不要动,隐蔽不要暴露,作为后备队,我顶不住了,你就上,保存力量,加强联系。张占元点头。柴忠祥让大家到四周收拾石块,一块一块的垒到悬崖边,垒起了几个石头垒。同时派了几个人到山崖下,多砍一些大树,横放在道路上,作为鹿砦障碍,再弄了几个陷马坑。
  陇西县驻扎的是国民党第五十一军侯哲桓的骑兵团,团长侯哲桓。陇西县县长刘盈福,原是第三军军部参议,云南人,由于陇西是国民党兰州绥靖公署布置的阻击红军的军事重点之一,所以军长王均保荐刘迎福为陇西县县长。刘迎福大肆征集民工,积极修缮城防,所用木料就是拆除民房,连所有民房上的门窗都用于修筑碉堡,砍光了山上的树木,用于修碉堡,形成了三里一碉,五里一堡的防御体系,共修成194座碉堡群,分为大中小三等,分派连、排、班的兵力驻守,自认为固若金汤。没想到红军在陇西东面的武县准备过渭水河,陇西敌人的工事形同虚设,红军从岷县东北进入武县,直指甜水。候哲桓接到堵击红军的命令时,红军已占领了岷县全境,全县闹起了苏维埃,成立了岷县苏维埃政府,下辖三十几个乡级苏维埃政府,组织起了游击队。现在红军主力已到渭水边伺机过河。候哲桓接到国民党兰州绥靖公署的命令,留少数兵力留守陇西县城,率领大部分骑兵火速兵出武县堵击红军过河。
  侯哲桓的骑兵团中午就赶到了鸦儿峡。骑兵们风驰电挚奔驰而来,转眼之间拥挤在柴忠祥早就龙好的鹿砦前下的窄狭处,乱成了一团,视乎不知如何处置,马的嘶鸣声,人的叫骂声,金属的撞击声,鹿砦跟前的一些战马几乎不能动弹;远处的的骑兵不断涌来。柴忠祥在山崖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挥手,战士们一拥而上,把那些石头垒墙全部推倒,刹那间,石头群像山洪暴发一样,以一泻千里的速度,席卷下山崖。石头滚动坠落,石撞山崖,石撞石,石击石,石砸石,如万马奔驰,形成了石头流,倾泻而下。山崖下的道路上,人马拥挤不前,只听得雷霆震震,山崖上尘土飞扬,尘土卷着石头,石头裹着尘土,铺天遮日向下而来,就像冰雹般劈头砸下,可怜那些骑兵哭爹叫娘,肢断腿折,脑袋开花,魂飞九天,死伤无数。柴忠祥站在山崖上,只见山崖下,尘土弥漫,土雾慢慢升腾,看不清任何东西,只从土雾里传来人马的惨叫声,偶尔有几声枪声从土雾里清脆的传出来,打在柴忠祥的脚下的石头上,柴忠祥连忙扒倒在石头旁。等到土雾散尽,发现骑兵在远处下马开始聚拢,一个军官在整顿队伍,一面在吆喝叫骂。
  骑兵们在那个军官的指挥下改成步兵队形,向柴忠祥这面山崖运动起来。一些骑兵开始向山崖射击,子弹飞过山崖,摩擦天空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一些打在树上,打落了几片树叶。柴忠祥低声说∶“准备射击!瞄准一些,听我大喊一声,就开枪!”
  “打!”柴忠祥大吼一声。呯,叭——一阵枪声盖过骑兵们的头顶,吓得赶紧趴在地上,有些钻到树底下,可惜柴忠祥他们只打死了一个骑兵。那个骑兵的尸体滚下了山坡。
  “不要慌张,瞄准了再开枪!”柴忠祥对他们喊道。
  骑兵们见杀伤力不大,利用低洼、石头、树木向前匍匐运动。侯哲桓的骑兵们训练有素,只是骑兵改为步兵,地上运动较为迟缓,但是射击等基本要领还是过得去的。柴忠祥一声令下,一排子弹射过去,骑兵们都伏倒,只有两个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死了。
  
  话说陈秀秀回到家里,闲时就想起那两个红军娃娃来,那天要不是他们两个,说不定就没命了呢,多好的人啊,年纪轻轻的,脸式瘦瘦的,满脸充满幼稚一副没长大的样子但又显得那么和气老成,老练的像一个大人家。秀秀拖着疼腿给几家邻居打麦,手里握着链甲一上一下的不停地打,一天下来,腿疼得不行,腰也难受。忍着疼痛,那两个红军娃娃一次又一次浮现到脑海里来。她忽然有了想回一趟娘家的愿望,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娘家庄上没啥亲人了,就想去看看那变成废墟的娘家的地方。陈家堡,从小长大的地方,喝惯了那里的水,爬惯了那里的大山。一想起陈家堡,那里的一山一水都历历在目,眼下自己孤身一人,就难免想念娘家人了。不由得想起了黄秋娃,他在哪里呢,陈秀秀一想起他,顿时两眼发昏,胃里翻滚,有一股酸水就吐出来,浑身的肉都在颤动。
  陈秀秀带了几个菜团子就上路了。
  到陈家堡都要走崎岖的山路,由于长期无人行走,再加上蒿草长得茂盛本来就窄窄的路面,蒿草把路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陈秀秀凭着记忆中的路的位置,用手拨开密密的蒿草,一边寻找路一边向前行走。陈秀秀担心遇到蛇,就折了一根树枝,拄着探路,又用树枝不停地扫打折前面的草丛。不一会儿,累得浑身流汗,只得坐下来歇一歇气。
  哇,呜哇──
  一声乌鸦的刺耳的鸣叫声,余音回荡在山林里。陈秀秀吃了一惊,伸开腰站起来望着远去的乌鸦,心神不定。这时,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压在山顶上。山里夏天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秀秀朝远处望了望,陈家堡被黑云遮盖,看不清那里的山形树木。她不由得有些发急,害怕老天下雨。她的肚子里咕噜噜响,她感到有些饿,就掏出一个菜团子,想啃上几口,菜团子还没送到嘴边,远处的天空就想起了炸雷,天色变得昏暗,昏黄的云朵低垂,闪电闪烁从云朵里劈出来,带着几滴大雨滴,风来了,紧接着大雨倾盆,雨滴砸着树叶嗒嗒直响,树弯着腰左右摇摆。陈秀秀顾不得吃,连忙寻找地方躲雨。哪里有躲雨的地方呀?秀秀根本看不清楚任何地方,只觉得处于一片混浊之中,辨不清东南西北,迷失了方向,她低头一看,脚下洪水带着大批树叶急速流动。陈秀秀就像坐在船上,四周全是波浪滔天,混浊里传来树梢卷过的风声、涛声,船一会儿跃上峰顶,一会儿陷落峰谷。陈秀秀大脑里一片真空,脑袋膨大,身轻如叶,雷轰电劈,疾风骤雨,飘荡在生命的惊涛骇浪之中。秀秀,陈秀秀啊,何处有你生命的一根稻草呢?何处是你生命的彼岸?用树叶铺成的金色的路通向天国,洒满天国的阳光,沐浴她的身体,那里没有疾痛,没有伤痛,幸福使她的灵魂升腾,升腾……秀秀觉得山洪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扑来,把她生命的船从峰巅箭一般的推下浪谷,往下坠,坠入一张血盆大口里,红红的舌头舔着她生命的心脏……
  
  陈秀秀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湿淋淋的石头上,浑身上下没有一根线条,衣服裤子都不见了,下身盖着一件男人的上衣。温暖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想挪动一下身子,浑身没一点劲。她觉得身边有一个人,可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谁个?”秀秀吃力地问。
  “我,徐坝子!”
  秀秀大吃一惊,使出全身的劲儿翻身爬起来。她睁大眼睛一看,果然是徐坝子。
  “你,你混蛋……”
  “我徐坝子不顾一切救了你,你还骂人呢!”徐坝子愤愤不平地说。
  “我宁肯去死,也不愿意叫你救!”
  “你这个遭瘟神的女人,老天没要你的命!”
  “我命苦啦,徐坝子,你是不是害死了黄秋娃,你说!”
  “我没,你的口是吃屎的,胡乱说。”
  “徐坝子,这些时间你到哪里害人去了?”
  徐坝子得意的说∶“现在我不害人啦,改邪归正了,加入到武县自卫队里了,要联合甜水县、丽县的人,堵击土匪红军过路,把他们都给杀了,如今我是正经人。”
  “杀红军?红军都是好人,不能杀!”秀秀就想起那两个红军娃娃来,心想多好的红军娃啊。
  “徐坝子,给我一身衣裳我穿上,我不能光着身子走路!”
  “能行!不过,你得和我睡一觉,老子好些日子没沾女人了。”
  “徐坝子,放你娘的狗屁!”
  徐坝子说着就扑向秀秀,压在陈秀秀身上,任凭秀秀口咬拳打就是不下来,同时说∶“你叫老子受活了,再让你当官娘子,我是三县自卫队联络官,今晚由我带路袭击柴忠祥的游击队营地,剿灭他们,再消灭了红军……”秀秀曲蜷在他的身下,听到柴忠祥的名字,就回想起在秀林山见到的骑着白马的青年人来,是个慈祥和蔼的人,从没听说过他欺负穷苦人,在徐坝子来回抽动蠕动的间隙里,她慢慢收缩回小腿,把全身的力气都蓄足在膝盖上,猛用力向徐坝子的腿裆里顶去;徐坝子惨叫一声,从秀秀身上滚下来,双手捂住裤裆在地上滚来滚去,哇哇直叫。陈秀秀立即爬起来在徐坝子的裤裆里又连踹了几脚,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在陇西东南四十里的鸦儿峡附近的小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如飞一样奔驰在小道上,就像一只红色的闪电,窜林过沟,马不停蹄;马背上伏着一个少年红军,一手勒紧缰绳,一手里拿着一支细枝不停的抽打着马背,口里发出驱赶的声音。这是先遣队的张队长的通信兵,给柴忠祥送去十分火急的口信。红军获得陇南各县敌人向秀林山方向调动频繁的情报,要柴忠祥密切注意敌人动向。同时说,阻击敌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原来,徐坝子勾引武县自卫队,秘密来袭扰柴指挥营地,计划合围秀林山。徐坝子充当的是秘密向导,在来的路上都做下了标志。而柴忠祥的大队人马还在几百里以外,毫无察觉,秀林山营地和几十个留守战士危在旦夕。国民党陇南卫戍区行署动用秀林山周围的三县自卫队一千多人,兵分三路合击柴忠祥的根据地──秀林山。这是近年来国民党陇南卫戍区行署发动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围剿。张队长决定由先遣队支撑国民党武县自卫队,柴忠祥一部迎击丽县、甜水县自卫队,延缓敌人合围速度,大部分乘机撤离秀林山,保存实力,或随大队红军北上。柴忠祥送走红军通讯员,立即派张占元率领一部分昼夜行军,火速驰援秀林山;其余的堵击一阵子后设法摆脱敌人再立即回援秀林山。
  
  却说张占元率领队伍行走在陇西往秀林山的小道上。这是一条最近捷的道。四五十号人悄然无声,只听见脚板摩擦山路沙沙的声音,草叶摩擦绑腿的声音,夹杂着虫子的啾啾声。张占元望着远处黑幽幽的山坳,心里一直在想着临行前柴忠祥的嘱咐,明白他带领的这四五十人就是一把尖刀,他就是这把尖刀的刀尖。墙高万丈,挡得是不来的人,要来的,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不如迎面相对。他回顾着他自己走过的道路,从一个绿林好汉到一个自卫军战士,从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到爱护百姓的志士,哪一步都是该来的都来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自从认识了柴忠祥自己走上了一条全新的路,知道腰间的匣子枪是为谁扛。张占元觉得东方的天边有了一丝的亮影,月亮渐渐透出云层,在云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的皎洁。路边的草丛上浮着明亮的露珠,树叶也在闪光。张占元低声对前后的战士说∶“向前后传,步子加快些,天亮以前赶到秀林山!”
  与此同时,在张占元的队伍的后面尾随着一个人影,如一只山老鼠一样敏捷,一面紧跟着,一面隐蔽着自己的身体。一身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扎着黑色的绑腿,青色的头巾把整个头颅包的只留下一双眼睛,放射出的白光一直紧跟张占元的队伍不放。一会儿隐身大石头后面,一会儿伏在树后。虽然月光洒满了山间,但茂密的乔木、灌木林足以掩没一个人的身影,但她手里持的一把刀子在树丛里不时的闪光。张占元的后卫并没有发觉她。她的矫捷的身影,始终把自己黑色的身子隐没在黑暗的树影里,可以看出她是一个行走山路娴熟的女子,一双眼睛很秀气。她就是无心──红娘子。她要干什么呢?她的目的就是寻机刺杀张占元,一直跟踪张占元,要报杀夫灭子之仇。也许有人要问∶那一次在山林中她单独遭遇张占元,为什么不杀了他?你要知道无心已经是个侠士,不在张占元危难之时报仇,她看到张占元做的都是公事,而他报的却是私仇,她不会乘人之危。她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她目光盯着张占元远去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她猫起腰向密林深处窜去。只见她像黑色的山猫一样,攀崖过涧,消失在月光下的树影之中。
  忽然,队伍停住不走了。前哨派人来报告说,前面有一个青衣人挡住道路,要寻张占元了断前怨。
  “你是何人,找我干啥?”
  “你记得陈家堡上的二十几条人命吗?我要你赔还我儿子的命!”
  “噢,是无心,找我赔命?这……”
  “怎么怕了?当年杀人的胆量哪里去了?胆小啦?”她明晃晃的刀尖,指向张占元,颤颤的挺着。
  张占元沉思了一下,上前一步,说∶“我还得感谢你不杀之恩,上次多亏你指点道路,是我及时归队,现在你杀了我也行,也了却了我心中的一桩心事,不过,白马将军的使命我们难以完成,秀林山的兄弟危在旦夕,不能不救啊!”
  “白马将军?柴忠祥?他在那里?”
  “你先记住这笔账,大家走!”张占元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一挥手,就向前走。
  无心靠路上坡上一闪,让开了路。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走过去,无心看着最后一个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的山路上,看着看着,忽然,山路上走来一匹白马,定睛一看骑着柴忠祥走来,她大喜过望,浑身热血沸腾,万分激动,急忙迎上前去,奔跑几步,细细一看,山路上什么人也没有,扑入她眼帘里的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像乌云一样树影和山影。她沮丧万分,手里的刀子掉在地上,坐在草地上垂泪不已。她坐了一会儿,想起张占元的话,柴忠祥在后面,我何不去等他,想着就站起来,向前走去。一见钟情的人其实就是还没有走进方寸里的苦行僧,她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全忘了那是一厢情愿,急匆匆的在苦海里舍身追求,吃着苦瓜却感到无比的甜蜜,是世上最幸福和称心如意的人。最幸福的是爱上一个人,最痛苦的也是也是爱上一个人。思念是爱情的姊妹,痛苦是爱情的兄弟。无心哪能真的无心,只要他来到眼前,一定会把她的一切都交付给他,还有那山盟海誓。无心站起身来,用手擦擦眼窝,又在道旁的小溪里洗手,双手撩起一把水,泼在脸上。心里冷静了不少,觉得心的跳动平稳了许多,但思念的愿望更加强烈,从地上拾起刀子,努力向前走去。
  小路上确实来了一个人。谁会知道,无心却等来了身着男人服装的陈秀秀。陈秀秀抄近路直奔秀林山,不想遇见了无心。陈秀秀看见一身道装的无心满脸杀气,内心里充满恐惧,浑身哆嗦起来。无心发现陈秀秀,厉声喝斥∶“干啥的?”
  陈秀秀低声的说∶“我,我找,找柴忠祥的。”
  无心一愣,问道∶“找他干啥的?说,快说!”
  “徐坝子要害死他!”秀秀鼓足勇气说。
  “徐坝子是干啥的?害死他干啥?”
  “是我男人。”秀秀低下头说。
  无心不解的问∶“你男人?”
  “你男人害死他干啥哩?”
  “嗯,嗯,反正是害他,还有武县自卫队的人。”
  “你到哪里去?”
  “找柴忠祥,让他躲一躲。他是个好人。”
  两个都找柴忠祥的女人走在路上,无心望着陈秀秀,不合适的男装包着骨瘦如柴的女人身,青白的脸蛋,纷乱的刘海下,两个眼窝里转动着着一双机灵的眼珠,不停地偷看着无心。她明白了秀秀的话意,武县自卫队要偷袭柴忠祥的队伍,她报信的,无心扔掉手里挺直的刀子,双手抓住秀秀的手,说∶“我们一起去找他!”有时候,人们会筑起一道墙,其实并不想把别人隔在外面,而是在等待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有足够的力量使她乐意躺倒的人。真爱,就爱得快活,不爱,就不爱的坦荡。纷乱的月夜,两个纷乱的女人,怀着两颗纷乱的心,在暮色的山路上去寻索,四只脚踩得山路上,把沉积了多年的一层树叶踏得发响,响声一直传到远处,惊得几只山鸡腾空而起。爱,和炭火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他冷却,让他任意下去,那就一定会把一颗心烧焦。人生如路,须在荒凉中走出一片繁华的风景来。
  你可能讨厌你的生活,但其他人可能梦想着过你的生活。无心听完陈秀秀的话,她很惊讶秀秀的经历,她想,如果把她二人的经历让说书人听去,总能讲出一个精彩的故经来,足以流传百世的。历经苦难的人,有理由过上幸福的生活。二个女人一起谈柴忠祥和他的队伍,还有秀林寺,无心的一家人的生生死死。从无心的话里,秀秀知道了她从前不知道的一切,死过几回的她,这时生的欲望远远的强于死,渴望也有个幸福的家,有个称心的男人,就像柴忠祥那样的男子。她望着天空的漫天繁星,船一样的月儿已经渡到西天边上,皎洁的轻轻地浮着。人可以因梦想而忙碌,却不能因为忙碌而失去梦想。追求幸福生活是人的天性。做最好版本的你;把心留给你在乎的人。
  突然,陈秀秀惊叫起来,慌张的指着远处喊∶“烟!起烟啦!”无心抬头一望,只见秀林山笼罩在一片浓烟之中,巨大的烟柱直冲天空,看不见山上的一切,翻滚上升的浓烟把大半个天空遮掩的严严实实。烟雾里不时传来阵阵枪声,隐隐约约的人的叫喊声。无心满脸苍白,眼睛睁得如两颗裂开核的杏仁,冒着凶光,咬牙切齿的说∶“是秀林寺起火啦!咱快走!”
  
  果真是秀林寺浓烟滚滚,一片废墟,残垣断壁,椽棂头冒着青烟。大院里的那口大钟已经破成碎片;钟楼也被焚烧掉了,只剩下四根烧未燃烧的半截子,黑黑的翘竖在那里;那个大鼓也变成了一堆灰烬,空气里散发着牛皮的焦丑骚膳味。大殿废墟上冒着青黑色的浓烟,不时有火舌窜出浓烟一闪一闪的。两侧的僧房、庖厨等房屋,只剩下残壁烂窗,屋顶全没有了,看上去都是黑黝黝的。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土味,尘埃漂浮,不远处的树枝上、树叶上扑满了尘土。无心和陈秀秀望着这一切,心里十分难受,陈秀秀已经禁不住自己的泪水簌簌而出了。
  “师弟,师弟──”无心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扑向前去。陈秀秀向前一看,她爬倒在一个人的尸体上。那个尸体仰面朝天,双手握着一把长刀,,身下一大滩血的痕迹,胸口上有两个洞,从里面渗出血来,他脸色苍白,满脸尘土,牙齿紧闭,双眼眶流血,眼珠突兀。无心双手摇着他的头,叫喊着∶“师弟!大俊子!你咋死的这样惨啊!”地上用血写着一行字∶“窝藏柴匪没有好下场”。
  
  话说徐坝子慢慢缓过气来,下身有说不出的难受劲,躺也难受,坐也难受,站起来弓着腰,在地上转圈圈,不一会儿,又坐在地上缓气,坐着不好受,又站起来,走几步,停下来,再坐下休息。双手紧紧捂住裤裆里的物件,哎呀呀不住的叫唤。太阳已经西沉,刚下过暴雨的天气,已经不再感到温暖,加上被陈秀秀脱去了衣裤,肚子里空空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多站一会儿,只得趴在地上歇着。肚子饿得难受,浑身有些发冷,四周环找不到有啥吃的。双脚蹬的地面向前慢慢爬。一双眼睛贼一样的,搜索树里缝间看长了啥能吃的东西。他终于在林子边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堆异物∶几颗黑乎乎的土豆被土掩盖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就吃,吃完了也不知道是生是熟,他坐起来背靠在树身上,眯起眼睛。一双恶毒的眼睛看到的都是人或事物的缺点。盛夏温馨的空气也不能减轻令人气愤的痛苦。多么希望他是一盏风地里的灯,遇风熄灭。徐坝子心里十分的庆慰,多亏了山里的放羊娃烧的几颗土豆填肚,不是哪有力气坐在这树下,他想到了陈秀秀,不觉的下身有些难受,他低估了这个女人,那要命的几脚差点要了他的命,以后再见到她,要把她的逼撕烂,脱光衣服示众,拨她的皮抽她的筋,徐坝子不由得咬牙切齿,两眼冒火。忽然他想起最要命的还是赶快去秀林山,武县的自卫队秘密奇袭计划就要落空,那时他就人头落地了。徐坝子爬起来,勒紧了裤带就走。
  徐坝子来到秀林村,正赶上张占元的人马也在秀林村驻扎。秀林村位于秀林山西侧,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沿着一条小溪零星居住,全村不上百人。徐坝子一听是柴忠祥的人马,眼珠子一转,就找到张占元。徐坝子一见到张占元,扑通一声就跪下地,恸哭流涕,他哭着说∶“他受恶霸欺负,母亲被害死,我孤身一人,自身行走不便,求天天太高,求地地不灵,无依无靠,听说白马将军杀富济贫,就来投奔,恳求相容。”叩头不已。张占元见是穷苦人,一口答应,收留了徐坝子。徐坝子见张占元不疑,心中大喜过望。
  很快,柴忠祥所带领的后继队伍和张占元他们就在秀林村会合了。在不经意之间,一块毒瘤就嵌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隐没在一片绿色里。徐坝子以他的狡猾很快得到了张占元的信任。由于情况紧张,柴忠祥没有来得及了解徐坝子的的具体情况,就着手安排撤离秀林山乘早跳出敌人的合围圈,按照红军张队长的意见,一部随红军北上,一部留下在丽、武、甜等县交界地带继续打游击。
  柴忠祥他们决定,随红军北上的队伍由张占元带队,从秀林山往西去武县鸳鸯镇,到达渭水河畔,与寻机过河的红军会合,参加红军;剩余的由柴忠祥带领,往西南袭击丽县、甜水之敌,阻击敌人北进,减轻红军过河时的压力;任务完成后如有可能寻机北上追赶红军并会合,如没有可能就地打游击。
  初秋的秀林山,青山如黛,绿水潺潺,碧草摇摇,树叶一簇一簇将要开始燃烧,微微变红,一团一团的黄花开得正热闹,飞鸟啾啾擦着天空滑过。这里还没有寒意,到了中午似乎有些夏的温和。山下,天气凉爽,早晨有了寒意,而秀林山上另有一番温馨。就好像白居易说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挑花始盛开”那样的意境了。秀林村四周青山环抱,乔木灌木林连成一片,无数溪水从林子里钻出来,在村子不远就汇聚成了一条小河水,经过秀林村时,就像给村子系上了一条带子,每家每户的房子就像是在这条带上缀上的珠子,这条河水往南流淌经过一条叫秀林沟的山沟,沿着阳关大道,流入西江。在武县、丽县、甜水县交界处的山区,像这样的小村子很多的。
  徐坝子正走在秀林沟里的山路上。他是自告奋勇去丽县城探察礼县敌人自卫队的调动情况的,得到了张占元和柴忠祥的同意去的。柴忠祥他们那里知道徐坝子心里的真正企图。他在丽县县城和国民党丽县自卫队取得联系,得到国民党陇南行署的统一调动三县自卫队在秀林村围剿柴忠祥的计划,预谋今天夜里以三堆火为号,合击柴忠祥所在地秀林村。徐坝子向柴忠祥报告了丽县敌自卫队按兵不动的情况,柴忠祥大喜,对张占元说∶“乘敌人没行动之前,你赶快带队去鸳鸯镇,会和红军。今天中午出发,用半天时间到达,夜里秘密进入鸳鸯镇。”
  “是!”张占元说。
  
  柴忠祥送走了张占元一行人以后,在秀林村四周转了一圈,回到驻扎地时,热头已经沉落到西山,晚霞把西天染得通红,好像钢炉里倾倒出的火红的钢水,铺天盖地向四周奔腾而去,连那巍峨的山峦都烧起来了,万山红遍;不一会儿,红云变成了灰褐色,一丝丝红色的光道从灰褐色的云层里射出来,接着变成黑色,天空终于全部成了黑色,夜幕降临了。柴忠祥坐在窗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伸了伸胳膊,点亮了窗前木桌上的一盏油灯,灯光如豆,灯光挤满了小屋里,一部分光线从窗户里挤出屋外,在地上投下一个方形的明亮光斑。不远处的大树背后有一个哨兵在树影里闪动了一下。柴忠祥坐在桌前,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清瘦的脸颊,他想再细细的推敲一下队伍下一步的行动。
  在蓝天的映衬下,还能看得清屋子四周大树的轮廓和山的远影,朦胧的山影一座高过一座,横在夜幕里,树缝里传出几声虫子的叫声,并不多三四声的样子,反而河水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响亮,点缀着这沉闷的夜的宁静。天上,碧空中众星耀耀,闪闪烁烁;地上,由于没有月亮,一切都处在朦朦胧胧之中,由于四周长满树木和高大的山峰,越往低处,越显得漆黑,不出四五步远就啥也看不清楚了,偶尔从树梢的摇摆声中能听到徐徐的风声。秀林村就被这静静的黑色融化在朦胧里。天边闪过一个闪电,远在天边的地方响起了打雷声,亮光一晃就消失在碧空的怀抱里。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了,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之间,乌云密布,明星潜形,天色就更加的漆黑了,开始只是几道闪电掠过天空,紧接着打雷闪电,暴雨倾盆。村边的小溪流也暴涨发出了强烈的吼声。闪电过后的瞬间,可以看到地上到处都在流水,四周传来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和雨滴掉在水里的水花爆裂的声音。柴忠祥站起身来,借着微光看到屋檐前的杨麦草像一道巨大的瀑布,形成了一道雨帘子,看不透远处,桌前上方的屋顶开始东一滴西一滴的漏雨。秀林山区属于高寒阴湿地区,常年多雨,草木茂盛,所以这里的人家的茅屋屋顶铺的杨麦草都比较厚实的,上面压着用粗大的藤条编成的大框架,防止大风刮走顶上的茅草,屋子里冬暖夏凉。柴忠祥走出屋子,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是水洼闪着白光,抬头一看,天空中出现了大面积的蓝天,在天光的映照下,树上的叶子发着亮光活像无数面小镜子,微微颤动着。柴忠祥觉得有些困意,想进屋去睡一会儿,这时,“呯!呯─”几声枪响,撕破了夜的宁静,天空如裂开似的,柴忠祥转身跑进屋里,提起驳壳枪跑出屋来……
  
  话说徐坝子被大雨淋得浑身如落汤鸡,好容易拾了三堆柴禾,也被大雨浇湿了。雨停后,到处找了一些树洞里的干树叶、树枝,才引着了三堆火,干的烧着湿的,越烧越旺,三道火光冲天而起。使徐坝子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秀林村四周不远的树林里,隐藏着许多国民党自卫队,火光一起,他们蠢蠢而动,端着枪向村子运动。这时一个手拿手枪的军官走过来,用枪指着徐坝子说∶“你在前边带路!”说着枪口顶在徐坝子的后背上。徐坝子浑身湿透了,不由得全身发冷,嘴里颤抖抖地说∶“是!”
  徐坝子后面紧跟着那个军官,后面大约有四五十人猫着腰,端着枪紧随后边。徐坝子带人来到柴忠祥住的茅屋房子前的大树下,指指茅草房,说∶“柴忠祥就住在里面。”军官手枪一挥,后面的人四下里散开。这时,黑幽幽的树林子里射出一排子子弹,徐坝子腿上挨了一枪,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上。后面有几个人也应声倒地。军官大声呼喊道∶“卧倒!快开枪!”一边喊着,一边躲在大树背后举枪射击。后面的自卫队队员打出一阵子子弹。这时,树林子后面也响起了一阵枪声,如炒爆豆子一般乱响。军官从树后闪出来,大喊∶“往前冲,武县的抄了柴匪的后路!”秀林村上空枪声四起,火光冲天。那个军官驱赶着自卫队队员们向村子里冲去。
  柴忠祥见前后被敌人夹击,有被包围的危险,就带领队伍撤出秀林村,向山后突围。也就是四五十号人,乘着夜色在林子里走了四五路,又转向东南方向,沿着秀林村南部的秀林沟隐蔽前进。柴忠祥决定甩开敌人以后从秀林沟撤离秀林山后,去武县到鸳鸯镇会合张占元他们,再和红军会师。
  柴忠祥带领得不到五十人的队伍,所带的武器不多,较好的武器都拔给张占元他们了,面对敌人的偷袭,感到压力很大,不管怎样他一定要保存这些有生力量。他望着夜幕中的秀林沟,黑幽幽的看不清沟底的任何东西,只觉得有一股冷风从无底洞般的沟里吹来,两面的峰峦黑黑的就像是怪兽乌幽幽的嘴唇,隐藏着锋利的牙齿和贪婪的舌头,阴森森的撩人。队伍只有通过秀林沟,跳出敌人的夹击,才能很快的赶上张占元,与他们会为一股,达到真正能够保存力量的目的。柴忠祥他们来到秀林沟沟底,只见两面山峰黑幽幽相对,只留出中间一道白花花的天空,山口那边的天空面积增大了许多,一看心里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脚下的石子路也很模糊,十几步以外就只能看得见山的轮廓。柴忠祥他们黑灯瞎火的走了一阵时间,转过一个山湾,发现前面有几堆火横在当路。是几堆熊熊燃烧完后不起火焰的火,仿佛有人影晃动。柴忠祥大吃一惊,前面有敌人阻挡,容不得柴忠祥细想,对面敌人就已经开枪了。子弹打在山路上,火星四溅,溅起的碎石子打在柴忠祥的脸上。柴忠祥拔出驳壳枪,打开机头,一边叫大伙子弹上膛准备射击,一边冲到队伍的前面。柴忠祥看了一下情况,让大伙慢慢向后原路回撤,听命令随时准备射击,并注意前面的动静防止有尾追的敌人,自己断后。这时,秀林村方向也响起了枪声,后撤的队伍停住了。有人来报告说,甩脱的敌人听到枪声,也已经进入沟口,问柴忠祥怎么办。柴忠祥知道队伍已经到了前后夹击的危险地步,思绪在脑海里飞速旋转,容不得考虑也不能不考虑。柴忠祥觉得自己的脑袋立即膨胀了几倍,里面一片漆黑就像这夜色,额上开始往外渗汗,有水珠从额上滚下来。前后都响起了枪声,几粒子弹从头顶飞过,在夜空曳划过几道红光道。柴忠祥的脑海里也划开了一道亮光,心想到前面的敌人数量少,后面的敌人已经超过自己几倍,只有消灭前面的少数敌人,队伍才能摆脱前后夹击的被动局面。柴忠祥驳壳枪一抬,对大伙们说∶“同志们,前面的敌人很少,跟我去消灭他们!快!”
  黎明前的秀林山沟,火焰在混沌中挣扎,那不屈的火苗尽力燃烧着黑暗的天地,那怕把自己烧成了灰烬也能肥沃这里的寸土。不要在黑暗中沉没,要在黑暗中崛起,即使在火中炼狱,经受脱胎换骨的痛苦煎熬,也要求得再生。在我们临死的时候,就说曾经奋斗过,拼搏过,曾在黑暗里化成一道亮光,使黑暗之神惊慌失措过。
  秀林沟像一条黑色的长龙蜿蜒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沟里不时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发出巨大的响声,分明是手榴弹的爆炸声,夹杂着枪声,把夜空照得一明一亮的。柴忠祥消灭了前面的少数敌人,扫清了障碍,但是从秀林村围上来的敌人死死咬住了他的后卫。柴忠祥集中力量抵抗。国民党自卫军虽然兵力充足,可是由于地形狭窄,难以展开兵力,柴忠祥用几只步枪就压住了,他组织多数人加快速度撤退。柴忠祥心里十分着急,拖到天亮,难以撤离还会全军覆灭。突然,几颗子弹打在他们头顶的石崖上,有一些土块打在他们身上,柴忠祥借着微光发现上面有一堆碎石头。柴忠祥心力如划过了一道光亮,叫人准备四颗手榴弹扎成一束,上面再压上了一些碎石头,打开盖子把拉火线连在一起,固定在那一堆石头下面,小心的把拉火线系在路旁的一棵酸刺杆上,他下令全部快速撤退。
  
  柴忠祥一行后退了近半里路,只听一声巨响,一片火光冲天,闪烁过后,从黑暗的夜空里传来碎石头打击山林的声音,就像雨打芭蕉一样,劈里巴拉地在黑幽幽的山坳里回荡。柴忠祥微微一笑,说声∶“走!”
  话说徐坝子他们挨了柴忠祥的一顿炸,望着黑嗷嗷的山沟,不敢冒然去追赶怕再吃亏,只好等待天亮,退回秀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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