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1988年(1)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5-28 10:48:13 字数:3367
改革开放,国家的变化太大了。卧龙山的变化当然也不小。别的不讲,就讲过去的向阳公社吧,现在改成了原先的黑山乡,卧龙山也由大队、生产队改为村、村民组,就连肖光虎六年劳改也平反了。
早在一九八四年,继土地联产承包以后,卧龙山的山场开展了林业承包。按照县林业技术员的山上用材林、山下果木林的论述,卧龙山十里长冲沿河两岸百米山坡全部划给每家各户承包,山里人真正是过上了靠山吃山、吃山养山的日子。村前宅后,全面栽树。栽什么样的树呢?那就看芝麻糙米,各人所喜了。有人家认为,核桃树是摇钱树,一年要比一年富,那么他就栽核桃;有人家认为种上一片桃,几年果子吃不了,那么他就栽桃树了;有人认为栽下百棵桑,家里养蚕不愁粮,那他就栽桑树了;有人认为,枣树满山洼,荒年不可怕,那他就栽枣树了;有人认为,栽下千棵桐,子孙万代都不穷,那他就栽桐树了;有人认为,多栽栗子树,地上不收树上收,那他就栽板栗树了。等等。
剩下的两千五百亩和尚头、硬骨头没人愿啃,也没谁敢伸手承包。邵光龙已经带人在龙头山绿化了一部分,也就顺理成章签订了承包整个荒山的合同,五十年不变,所有林业收入二十年后五五分成。
邵光龙、肖老爷上山已经八年了,真要讲栽出的树木成样子的也仅有龙头山那五百来亩。这里大部分是过去的大寨田,虽然水冲过,田垮了,但基础好,按规格栽出的杉树,高矮差不多,横直距相等,树苗长得清秀茂盛,枝叶晶莹嫩绿,一棵棵直溜溜的看了叫人舒服。还有五百亩才栽上自己育的树苗,栽上不久,苍白无力。剩下一千五百多亩刚刚才开完荒,挖过了大部分坑凼。他们栽树的步伐为何这般的慢,主要原因是资金不足,靠的是自打锣鼓自唱戏,自己育苗自己栽。原聘的十名农民工,靠的是赖大姑那五千块钱的底水,年把合同期满也就辞退了。眼下山上只有三个人,光龙、老爷加一个跑腿的小鬼——黄毛丫的兄弟二扁头,算是老中青三结合。
邵光龙每天爬起来看着荒山,心里十分的焦急。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打水不浑,猴年马月才能全面绿化?肖老爷一个劲地劝他说:别急,心急喝不得热粥,一锄头挖不成一口井来,走山路步子慢一点就不会扭了脚,稳稳当当的。栽树不是栽稻子,春天下种,暑天收割,一年两季,栽树哪照呢?今年栽下去,明年春上看能发青不发青,死了苗子还要补棵,要锄草,要翻土,还要上肥,遇个刮大风下大雨的,还得用硬木条子撑起来。这样过了一个冬天两个夏,树木长得稳,才能放得了手,就开始栽新苗。反正有的是长长的日子,慢慢的功夫,这样一批一批栽下去,再过三五十年,前面的修枝打杈护林了,后面就成了小材林,看满的地方间伐一批,吃点回头水,再栽下一批。老牛拉车慢慢走,像老愚公挖山一样,今天挖一锹,明天挑一担,山就不会再高了。剩下一千五百亩,栽活一棵绿一点,栽活一亩绿一片,有了这样的一点和一片,荒山就少一点一片,再过五六年步子就快了,计划十来年,卧龙山就会全部绿化。不管老爷怎么讲,光龙总是想得高:这事讲不准,老愚公遇到上帝背走了两座山,我哪天遇到上帝,一挥手真把卧龙山全绿化了。
没想到,今年初,邵光龙真的遇到了一位“上帝”。
这天半上午,邵光龙在林场吃过早饭要出山,出门遇到枝头喜鹊叫。俗话说:喜鹊叫喜事到,今天真有喜事吗?喜鹊飞走了。他朝喜鹊飞去的方向看了看,山脚下停了一辆绿色吉普车,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是他知心朋友马德山,身边还有一条一蹦一跳的小花狗。那是老爷一直想养一条狗,两个月前叫人带信到城里,马德山今天送狗来,手上还拎个塑料袋子。另两个人是谁呢?怎么这么面熟,光龙手遮着太阳眯着眼,仔细一看,心头一喜,哦,原来是老公社书记,现在是县林业局长的钱家安和他的秘书。
钱局长远远看上去像比过去矮了一大节,走路一歪一歪的,像有些瘸腿。其实钱局长并不比过去矮,只因这些年先是武装部长,再到公社书记,现在又当局长了,管着全县那么多的林场,官虽不大,但吃得甜,睡得香,横向发展的多了,臃肿了。你看这不,小皮包夹在腋下,好像拿不动了,交给那个驾驶员兼秘书的小青年,上个龙头山就站着歇了三、四次。陡的地方还叫那秘书搀着胳膊,猪拱嘴张得像烟筒,不停地喘气,大声地咳嗽,他咳嗽的声音与别人不一样,咔咔的,像嗓子眼长了一根鱼刺,一路咔上了山。而比他大一节的马德山,在山中看看栽的树苗,伴着小花狗一路小跑欣赏着美景。肖老爷正同二扁头在门口下五子棋,听到山边有狗叫声,就把棋子一扔,大步迈到山口。正巧钱局长迎面走来,可老爷眼睛没望他,盯着马德山身边的小花狗大叫一声:“哈哈,狗来了!”
钱局长听着不对味,惊愕地望着他,正好小花狗在身边窜过去,钱局长便有点忌讳地踢了一脚,那狗被踢得一跳。肖老爷伸手接住了,抱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又是抚摸又是亲的哄着。说来也怪,这小花狗在老人怀里摇摇小尾巴,嗅他的胸口,舔他的下巴。马德山哈哈大笑着说:“哈哈,老爷子,这小花狗跟您算是有缘呢。这猫来穷,狗来富,你老身子骨这么硬朗,老来真有福气呢。”老爷说:“不照了,虎掉了牙秃了爪,只有虎威了!”马德山把塑料袋拎进屋说:“老爷,给您老带了两瓶酒。”老爷拍着狗说:“你给我送来这么大礼物了,还带酒啊。”指着门口的石凳子,“坐,坐吧。”
那钱局长好像身子撑不住的样子,一屁股赖到石凳子上,口和鼻大吞大吐的呼吸着,声音很大,像跑了一万米比赛刚结束一样,解开褂子,露出了胸口和大肚皮,那肉鼓得要炸开一样,头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滚,青年秘书递给他毛巾抹着汗。邵光龙从里屋泡了一杯茶送过来:“钱局长你真是稀客呀,难得……”钱局长向他摇摇手,那意思是等一会,让我喘口气。等了好半天,喝了一口茶,可茶水没咽下去,仰着脖子在嘴里咕噜咕噜了半天,又吐出来。光龙以为茶叶不好,或者开水里有脏,其实不是的,他先得漱漱口,洗洗嘴,这才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用手抹抹嘴:“乖,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呢!”
马德山没凳子坐,就跟抱着小狗的老爷到一边的树下,二扁头正在地上摆着五子棋,见马德山就站起来说:“马叔好!”老爷介绍说:“这是老树根的二扁头。”马德山见五子棋也来了兴趣,小时候经常下过的,就说:“来,小二子,给你一泡马屎吃。”二人动了石头子。
这边的钱局长已完全缓过劲来了,茶也喝好了,不咳也不喘了,秘书又给他打了一盆水,他洗着抹着对邵光龙说:“唉,真的老朽了呢。十多年前那次抓美国主义的特务,我可是一口气跑上山的。”邵光龙说:“是啊,那次我都跑不过你。”这边的肖老爷摸着怀里的小花狗,对马德山说:“这个小畜生胖了一点,你在家光给他吃大肥肉了吧。”钱局长又喝了一口茶,没听到这边的话,继续望着光龙,说:“讲来也奇怪呢,那年不讲是特务吧,也算是野人,后来不知跑哪去了?”
“哈哈,你死啦!”原来二扁头在下棋,大声地叫着棋子。肖老爷听到叫声就歪过头去,帮助马德山动了一个子,也乐了:“怎么样,二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输了。”
他们讲着棋子和小花狗的事,冲淡了钱局长的话题。钱局长听着感到有些晦气,就走到屋边的山坡上,看着已经造好的五百亩山林,说:“老邵啊,这山林造好了,环境美了,生态也就平衡了,刚才在山林里,我看到一只肥兔子呢。”肖老爷正好抱着小花狗过来,听局长讲兔子,就插话说:“哦,怪不得局长大人满头大汗,你是撵兔子,那兔子可是我养的。”钱局长奇怪了:“野兔子怎么会是你养的?”老爷说:“当然。”便指着山沟山坡说开了:“看,这面山有两只,龙爪山有四只,一公一母,两只小兔崽子。龙山沟呢,有三只,两公一母,还经常打架呢。”钱局长说:“兔子你养的,能想什么时候抓就能抓到?”邵光龙说:“那可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声枪响一只兔子。”老爷哈哈大笑:“就像菜园里铲白菜一样,想铲哪一棵就铲哪一棵。”邵光龙说:“别多说了,老爷,钱局长难得来一趟,能不能试试你的枪法呢?”钱局长听到吃的,眼睛笑眯了一条缝:“哎呀呀,那我今天不知有没有这个口福,这可是纯天然食品啊。”老爷像想到了什么,放下怀里的小花狗:“哦,老马给我带来了小花狗,还有老酒,我该露一手,对,那我就把龙山沟那只公兔子杀了,免得它们争风吃醋。”说着就进屋肩扛土枪,腰里挂着火药葫芦还有铁砂袋子,在屁股上一甩一甩的,还向小花狗招手:“小花子,来,跟来。”说来真怪,这小花狗跟着老爷子向龙山沟走去。大家看了都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