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6）

　　（四）
　　望着林若飞潇洒离去的背影，秃头主席呆若木鸡。说到底，他们这种人毕竟在骨子里还是文人，即使坐上官位，也轻易不能脱掉那种胆小怕事的性格。
　　他至今仍不明了林若飞的身份，但他可以从他慎密的安排和盛气凌人的气质上判断出这是一个极具计谋与实力的对手，要想打败他看来是不太可能的。
　　他沉思了片刻，从一个文件筐里拿出一叠招聘登记表，翻到了马云娜的那张，然后按上面登记的电话号码给马云娜打了一个电话。他想：如果这个姑娘并不固执，或者她其实还是很看重这份职业，那他便会柳暗花明了。
　　马云娜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后，按约定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当然，接到电话后，她同林若飞进行了商量。林若飞早就料到了他会来这一手。所以，才故意给他留下这个缓冲的时间。因为，对这件事最后的处理，他愿意让马云娜自己做出决断。这也许能对她以后的生活增添一些经验。
　　他拍着云娜的肩头对她说：“云娜，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我交给你，你无论怎么办我都会支持你的。”云娜看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睛，知道那里深藏的含义。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生活既然是一位优秀的老师，那我就绝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
　　对秃头主席显出得的过分恭维，马云娜并不在意，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要说什么？请直言。”秃头主席笑了笑：“马小姐，你看我们的工作失误了，如果不是那位先生的提醒，我们险些失去了你这样一位优秀的人才，我很惭愧，也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给我们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你如果能到我们文联来，说句恭维的话，那可真是篷壁生辉了。哦，对了，我们已经研究过了，你可以先担任杂志的副主编，等主编一退下来，你就可以接任，怎么样马小姐，别再考虑了好吗？”他两眼紧紧盯着马云娜脸上表情的变化，渴望着出现奇迹。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马云娜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对这些现在我已经丝毫不感兴趣了，而且厌恶之极，你们这里散发着的腐败气息令人作呕，可惜你们也配是文人。我告诉你一句话你要记住，我马云娜没有你那种贱骨头。好了，现在该怎么办你知道，你考虑吧，我先告辞了。”
　　三天后，林若飞通过邱主席得知那个秃头主席已经住院，并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市委宣传部递交了辞职报告。
　　
（五）
　　经过这次招聘风波，林若飞更加看重马云娜。面对那么大的诱惑，而且又那么唾手可得，她却丝毫不动心，如此看来，她确实应该做一个捉笔为刀的文人，而且肯定会很优秀。想着想着，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于是，便约马云娜来到了杨家楼酒店。
　　俩人坐定后，林若飞端起一杯啤酒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得很漂亮，我祝贺你，来，干一杯。”放下酒杯，林若飞说：“云娜，其实你还是应该进入文学圈子，就像我经商需要进入圈子一样。人的事业需要一种环境，鱼儿离不开水嘛，不过，开平文联那个破地方不行，近墨者黑，我开始还真担心你敌不住诱惑而就范，那可就把你毁了。”
　　“我是那么易腐蚀的人吗？”
　　“人有时候都很难把握住自己，这是人之常情。”
　　“那我就是有悖常情了？”
　　“出类拔萃的人都有悖常情。哎。对了，我突然冒出个想法，你手里的这本小说，我拿钱为你出，反正你走这条路也需要一张通行证，趁现在我还能办到，不妨咱就先办下来，你看怎么样？好在现在国家允许什么自费出版，那咱就用好这块敲门砖。”
　　马云娜用眼睛看着他，手里不自觉地转动着酒杯。她知道，林若飞说出来的事基本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了解他，有时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有人说，了解一个人是漫长的，所谓路遥知马力，其实有时也不完全准确。有时两人相处时间很短，却可能了解对方最真实的性格，而有时两人相处一生却都不知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
　　“若飞，你猜我在想什么？”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在想那本书吧？”林若飞喝了一口酒不经意地答到。
　　“不，若飞，我在想天骄姐姐。如果她那时要是像我现在，就一定会站在上海最好的舞台上，她的歌声一定会宛如百灵，她的舞姿一定会飘若天仙，她是艺术之神的化身。”她深情地凝视着远方，仿佛看见了天骄正在翩翩起舞。不知不觉间，已有泪水渗出了眼窝，随即滴落在了酒桌上。
　　林若飞这才发现云娜的表情变化，他放下酒杯，拉过云娜的手放进自己的掌中，说道：“云娜，你相信人会转世吗？我相信，因为我在上一世里就认识天骄，在下一个轮回里天骄还会是我的妻子，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她在那里跳舞……云娜，有时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她的化身，在这一世里陪伴着我，真的，我真是这样想……”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马云娜。
　　“若飞，我不是唯心主义者，可我却相信你和天骄姐在上一世里的相逢，我甚至还相信在上一轮回里我们也是朋友，可我不是她的化身，因为我不配……我只是她的侍女，她让我陪伴你的今生，然后把你完整无缺地归还给她，这就是我的使命。我听你的，我回去就把稿子整理出来，我们出书，这就算是为天骄姐完成的一个夙愿，我不会跳舞唱歌，那就让我用我的方式去祭奠她吧。来，干杯。”
　　两只盛满啤酒的杯子清脆地响了一声，两人含泪相视而笑。
　　“云娜，我爱你，可我却不敢爱你，因为我会毁掉你……”
　　“不，若飞，爱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内心的感受，无论你敢或不敢，你毕竟爱了，我也接受了你的爱，这就够了，难道非得履行一套庸俗的仪式吗？”她深情地凝视着他。
　　“云娜，你太优秀了，如果天骄是艺术的女神，那你一定是智慧的女神，而我得到了两位女神的爱，你们说我幸福得是不是像上帝？”
　　“看把你美得，来，喝酒。”云娜给两个杯子都斟满了。
　　这时，从一楼大厅里传来了一阵惨烈的哭声，听声音似乎是个孩子。林若飞拉开门站在走廊上向下看去，只见三个小流氓似的小伙子正在打倦在地上的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孩子，身边地上撒落着凌乱的瓜子。
　　林若飞看到那孩子倦在地上痛苦的滚着，口鼻中已滴出血来。一时间竟气冲脑门。他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弱者，更何况弱者还是个孩子。他也没顾上招呼马云娜便飞步下楼，一把揪住了那个正要抬脚去踢的卷毛小伙子，拍着他肩膀说：“喂，他还是个孩子你知不知道？”卷毛一愣，抬眼看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哎，哎哎，你是干啥的？欠揍啊？”边说边挣脱。林若飞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道：“几位老弟，给大哥一个面子，晚上去红玫瑰的518找我，我请客怎么样？”卷毛低头看了一下名片，又抬头看了看冲他微笑的林若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开始他还有些横，可一听到红玫瑰518便抖了一下，在开平市能住起总统套房的是什么人物啊，他不禁又看了林若飞一眼，从对方那神情自若、气势凌人的表情上，掂量出了他的实力，觉得这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便扫了两个伙伴一眼，向林若飞一抱拳，说：“对不起，大哥，晚上见。”说完一招手，三人出了酒店。
　　那小孩瞪着眼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竟忘了去擦鼻子中流出的血。这时，他爬到林若飞面前，磕了一个头说：“叔叔，谢谢你救我。”说着又要磕头。林若飞忙扶起他来，掏出一方手帕给他擦了鼻血。此刻，马云娜已从楼上跑了下来，扶住了小孩问道：“怎么回事？”林若飞简单地把过程讲了一下，便同马云娜扶小孩一起回到了雅间。
　　在雅间，马云娜为小孩洗净了脸，又让他吃饭，接着便问小孩刚才是怎么回事。小孩望着他们，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边哭边叙述了他的经历——
　　
（六）
　　小孩叫常小毛，他爸爸原来是开平机械厂的工会副主席，妈妈是厂子弟小学的老师，去年末厂子严重亏损，工人都发不出工资来，可承包集团的几个头头却每人分了上万元的承包奖。他爸爸知道这里肯定有问题，便开始调查，风声刚一传出，厂长便让工会主席拿给他两千元，说是给他的承包奖。其他科级干部是没有的，他当即就拒绝了，并告诉主席，这件事不查清他绝不罢休，并准备给局纪检委写信。
　　这天他值夜班，吃完晚饭去浴池洗完澡刚一进屋，就看到床上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抽烟，见他进来便一下扑上来，吓得他一下靠在门上忙问：“你，你是谁？”那女人也不答话，硬搂过他来在腮边就吻上了两个红印，他一下子把那女人推倒在床边，那女人顺势便解开了腰带，他刚要转身开门出去，这时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喊：“常主席来打扑克。”话音未落，门开了，推门进来的是厂长和保卫科长，还有财务处的一个女会计。此情此景，让他们惊呆了，那女会计一声怪叫转身就跑。保卫科长当然有经验，立马黑下脸来，一把抓住那个女人问道：“常主席，这是怎么回事？”又转向厂长问道：“您看这……”厂长咳了一声，说：“先带到保卫科问问情况再说吧。”又喊那个女会计：“你也一块去保卫科，给证明一下。我给王书记家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说着就去桌上拿电话。不巧电话线夹在了办公桌抽屉里，厂长拉开抽屉往外拽线，不料想，一打开抽屉便怪叫了一声，几个人忙往里看，只见抽屉里放着两捆百元大票。保卫科长赶忙叫：“别动！把门锁上。”于是几个人带着常主席和那个女的来到了保卫科。厂长先给王书记家打了电话，说明白了情况，接着，保卫科长又给局保卫处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
　　结果，第二天一早，常主席就被带到了局保卫处。接着，局纪委和区检察院也开始插手此案。对常主席先刑事拘留。
　　这时厂里可就议论纷纷了，不明真相的职工们纷纷传说厂子亏损开不出支，其实就是让姓常这小子贪污了。他还拿钱去嫖女人，还弄到了值班办公室，这种人非得严打不可。而一些女职工更是拿他老婆出气，把他老婆羞得不敢出门，也不敢上班，结果一病不起。其实他们也不想想，一个厂工会的副主席，靠什么去贪污？况且，又有谁能把贪污的赃款随便放在抽屉里，又有谁能把妓女弄到值班办公室……，不过中国人都很具有想象力和编造力，他们以讹传讹，最后把此事说得和真事一模一样，可见“三人成虎”之说并非戏谈。
　　常主席捉贼未成，反被贼捉，而且又被扣了屎盆子，说了还没人听，更没人信，经局保卫处简单地审了一下，就先被送到了拘留所，在那里他遭到了几个小痞子的拳打脚踢，他连气带吓，心脏承受不了，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人死了，案子也就放下了，局保卫处那边也没人出来给个说法，更没有人再去财务查什么帐，慢慢风头也就过了。
　　可常主席老婆这边却是越病越重，家里又断了经济来源，生活越发地困难了。小毛为了减轻些妈妈的负担，便在休息放假时，出去卖点瓜子挣点零花钱。在外面他总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还有一些知道些案情的人都骂他是贪污犯的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