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3）

　　（一）
　　在开平城里的西街上，有一家在当地名气不小的金马贸易公司。
　　当时的贸易公司实际上都在干着买空卖空的投机生意，也间接地做一些中介的业务。这类公司当时开平虽然已不下几十家，但有金马这般规模的却并不多。由于这段时间国家整顿经济秩序，这类公司的经济效益都不景气，经理们个个都被资金不足勒得脑袋发疼。
　　掌握着这家有百万元固定资产的贸易公司老板，就是当年在知青点里威风一时的陈继青。
　　凭老爸的关系，从农村回城后，先在商店里站了两年的柜台，然后又当上了商店的经理。改革开放的大潮席卷了这里之后，他便与市商业局签订了停薪留职合同，下海单干，开办了这家贸易公司。
　　眼下，公司的效益连连亏损，使他整日焦头烂额，虽然四处出击，却仍然一无所获。尽管他老爸在市里还有一些老关系，但是不在其位，“人一走，茶就凉”，对他的公司也帮不上多少大忙。
　　这天，他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盘算着如何打发这个月的开支，一个他的关系户推门走了进来，给他带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救他性命的消息。
　　“陈经理，你时来运转了，兄弟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保你发大财的好消息，怎么样？兄弟够朋友不？”来人大大方方地不请自坐。
　　“刘经理，有什么狗屁好消息快说，凭咱哥俩的关系再谈什么够不够朋友，是不是太外了点，啊？”陈继青掏出烟递了过去。嘴上套着近乎，心里却在骂：“你这个兔崽子，又想耍什么花样圈弄我？跟我玩这套，你还不够格。”
　　心里骂着，手上的打火机却点着了对方叼在嘴上的烟。
　　“陈经理，这个信息可价值连城，要是做成了，你可就摇身一变，几十万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腰包，不过……”刘经理瞧着他，没往下说。
　　陈继青明白他这是在要好处费，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谁也不能给别人白忙活。于是，他一摆手，说道：“刘经理，我陈某办事一向是讲规矩的，只要事能办成，好处三七开、四六开都好说。行了，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酒桌上谈。”
　　傍晚，喝得面红耳赤的刘经理，满面春风地找到了正在等他消息的崔星军，向他讲了同陈继青商量的过程。
　　听过刘经理的汇报，崔星军马上打车来到了红玫瑰酒店，敲响了林若飞的房门。
　　他屁股还没坐稳，就忙对林若飞说道：“大哥，那件事情办得有些眉目了，那个陈老板开始进套了，下一步你的意见是……”他等待着林若飞的回答。
　　林若飞把茶几上的烟推过去，又起身拿过一瓶XO酒，倒上两杯，将一杯推过去，这才说道：“老弟，这事你办得不错，来，咱哥俩先喝一杯。”说着端起杯喝了一小口。崔星军见状，也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咋咋嘴说道：“大哥，这酒味不济，没劲。”
　　林若飞看着他的怪模样笑了笑说：“老弟，大哥本来就没想让你喝醉啊，你喝醉了，咱们这个事还怎么办了？你听着，现在你带几个兄弟去省城……”
　　崔星军走后，林若飞独自一人边呷着“XO”，边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把整个计划又梳理一遍。
　　前些日子，崔星军通过一个小兄弟的关系得知了陈继青的下落，并得知他目前的处境很不景气，于是，他便立刻盘算出了一个主意。
　　
（二）
　　这里的山区盛产苹果，但却个头小，肉质硬，味道酸涩，因此，以往价格一直很低，果农们也没有什么进项。
　　前几年，日本的一个考察团来这里访问，其中一个叫谷田武夫的苹果专家，对这里的苹果十分感兴趣，认为这种苹果如果同日本现有的优良品种嫁接后，会出现奇迹。这个日本鬼子脑瓜一转，马上便同市里有关的领导商谈，要合资办一个果园。当时市里正愁如何引进外资发展经济这件事，有如此好事自己上门，真好比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当即便拍板定案，成立了一家中日合资的水果种植基地，实行科研、生产、销售一条龙。经谷田专家对两种苹果嫁接后，果然改变了其原有的性质，出现了一种酸甜可口，肉质松脆的新品种，并定名为“谷田苹果”，其价格竟略高于有名的日本红富士，成为内地一些大商场、酒店和宾馆的抢手货。同时，也开始向海外销售。随着市场份额的扩大，这里也进一步扩大了种植范围，吸收周边所有的果农，由基地提供启动资金和技术，形成了松散的集约式生产模式，以此来提高产量。
　　现在，林若飞打得正是这种苹果的主意。
　　他与广州的几家果品商行洽谈后，商定了要从这里收购一千吨谷田苹果，运到广东后，至少可赚二百万，条件是广州那边先出收购资金，他这边负责具体收购和运输，纯利五五分成。
　　各项条件谈好后，林若飞便通过崔星军安排了刘经理同陈继青的会面。
　　刘经理告诉陈继青，省城有家大客商看中了咱这里的谷田苹果，他通过关系与大客商联系上了，可他却没本钱也没本事，收购不上来，所以，才来找他陈经理。他还特别强调了对方提出每收购一斤提好处费两毛，一共是一千吨，好处费就是40万块，况且又不占用自己的资金，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陈继青边听边在心里盘算，最后他一拍大腿，说道：“老刘，你够意思，事成之后，咱哥俩对半分成，这事就这么定了，那边的事归你联系，这边收购的事交给我办，收一千吨苹果，兄弟还是有把握的。”
　　嘴说不算数，俩人草签了合同。两天后，刘经理就把第一笔收购款30万元，转到了陈继青的帐户上。于是，陈继青便开始施展出自己的全部手段，打通各种关节，使收购工作一开始便见了成效。
　　这几年，谷田苹果可是抢手货，在收购季节竞争十分激烈，一些来头不大的小贩们只好出高价收二手货。
　　不过陈继青毕竟还是这里有能量的人物之一，况且这次他又有大量的收购现款在握，就更如虎添翼，收购工作开展的十分顺利。
　　第二笔，第三笔款子接连到位，收购到的苹果也源源不断地用十几辆大卡车运到了省城。
　　陈继青眼见自己帐面上的数字节节上升，心情也格外开朗，心里想这笔买卖确实如雪中送炭，看来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子命里注定是要发大财的。
　　林若飞这几天更是密切观注着收购工作的动向。他在红玫瑰大酒店里遥控指挥着这一切，眼看着陈继青一步步钻进了自己编织好的罗网，他心中也不由地暗自欢喜。
　　他拿起电话，要通了省城，对在那里的崔星军指示道：“老弟，货进得差不多了，可以按计划实施原定方案了。”
　　这几天，苹果的收购已进入了最后的白热化阶段，而且价格也上升了十几个百分点，收购商们都知道在这最后一个阶段里如果抢购不到，那就只好等到明年再做打算了，所以，都想要最后狠狠地捞上一把。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陈继青手里的款子却用光了。他让刘经理向买方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答案都是目前银行方面出了一些问题，需要过几天才能够将款子打过去。按说这本来在这种大宗生意上也无可非议，但要命的是，这边的苹果收购不等人，过几天款子来了，可苹果却没了，岂不是与事无补。
　　现在，他已联系到的苹果，因为没能给果农兑现现金，果农们已准备向其它收购商转手，陈继青凭面子求情，要求在宽限两天，如果再拿不出款子，就只好让他们自行销售了。对方也因为陈老板前几次出手既痛快又大方，不忍见利马上思迁，所以果农们也就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不过，说是两天时间，可两天自己上哪儿去筹集这一大笔款子呢？如果款子到时上不来，这眼瞅到手的钱不就全他妈的变成人家的了吗？
　　在他正愁眉不展之际，刘经理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陈经理，那边看来确实目前有一点小困难，不过，按他们公司的实力讲，绝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这种经济秩序，总可能出现一些短路的地方，那边的负责人对我讲，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也十分着急，正在抓紧打通关节，调配资金，因为这宗买卖对他们来说比咱们还重要。我这样考虑过，我想咱们这边是不是能先自己筹集一些资金，把苹果先收下来，等那边款子一到，马上就补上，这样的话，我们也许还有救，你看……？”刘经理望着他，试探地问。
　　陈继青看着刘经理试探的目光，想了一会儿，说道：“刘经理，也许你的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第一我现在一下子上哪去筹集这笔款子，第二，就是筹到了，如果人家要高额利息，我们还能有多少赚头，第三，到时对方不出钱，再骗了我的货……，所以……”
　　没等陈继青说完，刘经理马上接过来说：“陈经理，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对方要高额利息，我们可以向省城那边讨价还价嘛？难道‘堤内损失堤外补’这点道理你都忘了？至于说，货到他们不付款，这里不还有我呢吗？再说，咱们只要把苹果收到手，卖给谁还不挣钱？”
　　看着刘经理那闪着狡佶目光的眼睛，陈继青心里说，这小子还真他妈的有些道行，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操，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娘的，干了。
　　“刘经理，既然这样，那好吧，你负责和那边联系再提提价，如果他们能松口，咱就这么办。”
　　“陈经理爽快，兄弟愿为你效劳。省城那边讨价还价的事交给我办，保证咱们不吃亏，我看他们即使是让点小利也是不赔的。所以这事我敢打保票。至于向谁借款吗，我倒有一个朋友，前两天我也试探过，他倒可能拿出个百八十万，不过吗……”刘经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不过什么？”陈继青问道。
　　“人家对咱们不太信任，要求咱们必须要有抵押，还得公证，所以，所以我没敢答应。”
　　是啊，现在向人借款如果没有抵押是不可能的，这个道理他俩谁都清清楚楚。陈继青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我操，不就是百八十万吗。得，老子押上了。你告诉他，用我这里所有的固定资产，房子、汽车还有外面的几个商店，怎么样，还值他个百八十万吧？”
　　“陈经理，你，你可要再好好想想，我，我可有些害怕……”
　　“怕个屁？我陈某人好象还没做过赔本的买卖，你放心吧，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吧。”
　　
（三）
　　一切按照刘经理所讲得那样，陈继青顺利地得到了一百万元的借款，同时也押进去了他全部的财产，借贷双方对此合同进行了公证。
　　苹果收购终于全部结束了，货全部按期发到了省城，省城方面当然也答应可以给一些补偿，现在只等最后的一笔款子打过来，陈继青就可以退还借款，净分红利了。
　　可是，这最后一笔款子却迟迟不到，他让刘经理催了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有一些问题需要处理，先不能打款。究竟是一些什么问题呢？陈继青心里有些发毛，要知道他全部的家当现在可全都押在了这上面，要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正在他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幸福或是不幸的判决之时，刘经理告诉他对方让他明日去省城有事相谈。
　　第二天，他提早乘车赶到了省城，在省城锦花宾馆他见到了广州此次业务的代理人姜经理。
　　姜经理没和他有任何寒暄，双方坐定后，便让人打开了电视机。
　　陈继青不解地看着电视画面，心想，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突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堆堆的腐烂苹果，接着又出现了用铲车清理的画面……
　　看着这让人揪心的画面，陈继青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运来的苹果已全成了垃圾。他刚想张口问一下什么，却被姜经理的话音止住了。
　　“关上机器吧。陈经理，刚才的画面你看到了，要是没看清，我可以给你一盘带回去慢慢看。我先告诉你，这回腐烂和不合格的加一起一共有120多吨，价值是70多万，再算上清理费和环保罚款费等等。一共价值是97万多元，努，这是所有的证明和罚款单据，你过一下目吧。”说着，姜经理从密码箱里取出一叠纸放到了陈继青的面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陈继青一下子坠入了五里雾中，他根本就弄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他颤抖着翻开那些证明和单据，只见上面都盖着红色的政府各有关部门的公章，他眼前一黑，没能看清上面到底都写着些什么，只觉得它们就是一张张对他的判决书，他的脑袋仿佛一下子涨得老大……他使劲定了一下神，颤颤地问道：“姜经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经理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一个人说道：“许科长，具体情况请你向陈经理通报一下吧。”
　　那个叫许科长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陈继青说道：“陈经理，你们最后运来的这一百多吨货，到省城经他们当场检查，发现大部分都已腐烂，为了查清原因也留下证据，我们当即就请来了贵省的质量检查部门，因此也录下了现场当时的全部情况，经他们分析检验后，断定确为收藏和运输过程中产生的问题所致，同时环保部门还要求我们立即对此进行清理，对所造成的污染，又依法进行了罚款，刚才你已经看到了全部有关单据。陈经理，按合同规定，在你方收购贮存和运输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应由你方承担全部责任，现在我们还欠贵公司货款73万元，提成费40万，一共是113万而你应当赔偿给我们的是97万元，相抵后，我们再给贵公司16万，不过因为陈经理的合作毕竟是真诚热情的，所出现的不愉快完全是由客观原因所造成的，所以，经我们报总公司同意后决定付给贵公司二十万整数。我个人认为像陈经理这样的人，以后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许科长掏出烟递给陈继青一支，自己又抽出一支点上，接着，将一张开好的支票递了过去。
　　见他没伸手接，姜经理拍了一下表情木然、机械地抽着烟的陈继青问道：“陈经理对我们公司的决定还有什么异议？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们这次的合作便到此结束。好了，许科长你去为陈经理安排午饭吧，让我们预祝下次合作愉快。”说完，姜经理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许科长顺手将支票塞到了陈继青手里。
　　此刻，陈继青那里还有什么心思吃午饭，他的天塌了，他的一切都已化作了空气飞散了，他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押给了那个借他一百万的家伙，手里的这二十万按合同上规定，应该全是刘经理的提成，即便自己打赖，给他一半那自己也就只有这十万的资本了。只是，只是到现在他还一直没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在恍恍惚惚间，他回到了开平。
　　这里的一切依然丝毫未改，但是，他已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了。从现在起，他只是一个停薪留职的社会闲散人员，和那些摆地摊卖小百货或是挂着牌子写上“木工”、“瓦工”的打工仔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