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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动荡的七十年代——文革落幕(一)

作品名称:卷起的旌旗      作者:海滨      发布时间:2015-05-26 20:04:15      字数:11813

  第六章动荡的七十年代——文革落幕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小彬这批50年代“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的人渐渐地初长成人。这代人从小汲取的政治营养使他们成为一代格外关心国家命运,关心政治前途的青年。50后传承了父辈的基因,他们开始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无时无刻不在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无论面对苏联、美国等强大的外部势力,还是国内的各种困难,国家有难,匹夫甘当,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他们勇于付出青春和生命,涌现出许许多多金训华、王杰、刘英俊等时代青年。党和毛泽东一声令下,千百万青少年就会立即行动起来,毫不犹豫,敢作敢为,奋不顾身。那个时代,最困难的岗位就是优秀青年的选择,最恶劣的环境就是年轻人的向往。参军、支边、地质、采油、修路、架桥都是时代青年的最热门职业。
  备战备荒野营拉练
  七十年代初期是新中国十分紧张的一段时期,留给小彬这个年代人的记忆就是从头到尾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一场接一场的惊天活动。
  1969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苏军在中蒙边境陈兵百万。1969年10月,毛泽东要求全党学习军事,注重战争,“深挖洞,广积粮,”准备打仗,采取积极防御的战备思想,全军进入战备状态,扩军备战。紧接着,野营拉练序幕由部队率先开启,全民大练兵随后正式开始。
  由于苏联在北方珍宝岛问题上吃了亏,扬言要对中国进行核攻击,1969年10月,毛泽东对当时世界动态作出国际形势有可能突然恶化的估计,全国据此开展大规模的备战行动。部队扩军,55军144师、219师更名为163师、164师,新成立第165师。
  中共中央决定将刘少奇、邓小平、陶铸、陈云、陈毅、徐向前、叶剑英、聂荣臻等尚在运动中的高级领导疏散到外地,刘少奇到河南,邓小平到江西,陶铸到安徽,朱德到广东从化等地。此后,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认为是对他们实施迫害,许多文革“受迫害者”回忆到战备疏散总是有意曲解,说这是林彪的“一号命令”对他们的迫害,痛骂林秃子。就这件事而言,林彪是冤枉的。其实,当时中央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苏联对我国实施核攻击造成领导人的集中牺牲而采取的紧急措施。我们看待历史,要把历史联系起来研究,不能为了某种目的有意把历史割裂开来,孤立地看待某个事件,断章取义妄加评论,歪曲历史。
  1970年11月,毛泽东主席发出了“野营拉练好”的最新指示,于是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一支支“部队”在涌动,有解放军,有工人,有学生,有机关干部。当时人们喜欢穿绿色的军装,于是美国卫星看到的是一支支部队在行进。可究竟为啥要野营拉练,一般群众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上级要求“练好铁脚板,打击帝修反”。
  1970年冬季,小彬跟随军管的父亲来到广州上初一,没能赶上“大串联”的小彬一批人,刚刚够得上参加野营拉练的资格,于是也加入了这条长长的队伍。这次广州市有多少学生参加野营拉练不得而知,只晓得天还没亮,学生们就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的学校。天还是没有亮,各个学校依次从各个区域出发,趁着天黑(不暴露目标)出了广州城,在黄埔附近的车陂暂停休息,开始调整序列。随后,正式按照序列出发,徒步经过萝岗到达增城新塘,再掉头从另一条路线返回广州,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浩浩荡荡。
  小彬是全班男生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排队走在全班的最前面,和他并排行走的是全班最大块头的“肥仔”蔡家豪,因为他走路慢,怕他掉队。野营拉练每人背着叠成四方块用绳子捆好的被子步行,每天要走20公里,中午休息时,就在路边田头吃点不知那里送来的米饭或馒头,下午到了当天的目的地,一般都住在农村学校的教室课桌拼成的床,才可以轻松的洗一洗,吃餐热点的饭菜。不过说实在话,那样大的队伍,人员生活能保障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据龚老师说市里每天要组织专门的火车皮从外地调运粮食和蔬菜,吃得最多的是名叫“上海青”的白菜。途中,同学们学会识别好多水果和农作物,荔枝、柑橘、橄榄等原来没见过的水果树沿途都见到了。晚上老师、学生都睡在农村小学校铺着稻草的课桌上,首次过着集体的群居生活,熄灯后虽然不允许说话,但是,年轻气盛,学生们还是悄悄说着白天的见闻,不亦乐乎。
  这次拉练历经了十几天,路线也就是从广州城区出发,经萝岗到新塘,再回来。其实,现在的汽车加高速公路,一个多小时就转过来了,但是在那个年代,全市百万中学生徒步顺着小路转这么一圈,规模之宏大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广州图书馆座落在中山四路农讲所旁边,当时,楼顶上装有一个巨形的红色火把,周围还有四个小火炬,五个火炬是用特殊的玻璃制成的,广州人又称这里为“火炬路”。白天,在太阳的照射下火炬反射着阳光红光闪闪,到了晚上,里面的灯一亮,红色光芒映红半边夜空,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成为广州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真真的是指路明灯。记得拉练回到广州进城的那天傍晚,远远地看到一点红光,越来越大,逐渐地变成了五朵红花,同学们的心里开始兴奋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一路的劳顿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遗憾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座楼顶上的巨形火炬被拆得不见了踪迹。
  小彬这一代50后青年时期恰好处在共和国新旧两个时期交替的时期,生理上也正处在青春勃发的时期,血气方刚。这一代青年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岳飞的那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广阔天地情意绵绵
  小彬高中毕业时,正是国家号召城市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广阔天地”锻炼斗志,磨练思想,学习劳动技能的高潮时期,上山下乡成为他们的必经之路。
  发生在中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事曾经牵涉到千家万户,在中国现代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至今还有相当多的当年“知青”留在农村,留在边疆做了“永久”牌的知识青年。
  不管人们用怎样的形式反映这段历史,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对于这段历史,人们并没有随着它在1978年的结束逐渐地淡忘它,相反的是,对于它的回顾、反思却随着这代人的老化在不断加重。由于这段历史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涉及到数目很大的一代人,因此,这段历史成为使成千上万的人难以忘怀的一个内容。时至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当年的知青已经成为共和国的骨干,成为中华民族跨世纪的中坚力量,城市里也涌现出许多怀旧的“知青饭店”、知青文化。
  不管是二十世纪50、60年代还是70年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当年他们选择的这个行动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而去的。从这里,可以看出毛泽东与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关系。
  1956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1956-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中提出了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口号。当时,国家发出知青上山下乡的号召,是以新中国成立不久的社会状况为背景的。这时,成立不久的新中国经济刚刚恢复,国家还不可能马上就解决城市中的就业问题,因此,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的思路就是把城市里容纳不了的、闲散在社会上的中小学毕业生组织起来支援农业和边疆建设。知青上山下乡这一事物在50年代中期了出现的基本原因,在于经济方面。根据我国当时农业合作化的需要,根据开发、建设边疆的需要,组织知青上山下乡这一作法也显出了它的必要性。毛泽东在《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的按语中就提出这样的问题:“全国合作化,需要几百万人当会计,到哪里去找呢?”接着,他便写道:“其实人是有的,可以动员大批的高小毕业生和中学毕业生去做这个工作。”在同一年,团中央开始组织知识青年支援边疆建设。团中央书记胡耀邦在一次报告中列举了我国国土辽阔,但是可耕地面积有限,有一半还没有开垦的情况。他情绪激昂地号召青年人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向困难进军。在党中央的号召下,1955年8月,由北京青年杨华等5人发起组成了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在黑龙江萝北县建立了全国第一个知青垦荒点。随后,团中央先后在京、津、沪等10多个省、市组织了远征垦荒队。仅在1956年这一年,全国就有近20万名青年参加志愿垦荒,这一时期造就了新疆石河子等一批新型城市。由城市下乡、回乡,参加农业生产的青年更多。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我国建立起了高度集中统一的计划经济体制,生产关系过于简单化。在劳动制度上,所有城镇劳动力都由国家统包统配,这就使我们这样一个经济不发达、人口众多的国家的就业问题更加突出了。这可以说是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与我国国情不相适应的一个重要表现。怎么解决问题呢?于是就想到要分流就业压力。流到哪里去?城市容纳不下,只有流向农村。
  尽管知青上山下乡的基本原因是一个就业问题,但是毛泽东的号召很有浪漫色彩,“广阔天地”一词很有感染力、号召力,在他的号召下,一大批志向远大、抱负不凡的青年主动要求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形成一种时尚。五、六十年代志愿到农村、边疆去的青年中,大批人主动放弃升学、就业的机会,立志改变农村落后面貌而去当农民,其中许多人是学有所长的大学、中专毕业生,为了开发、建设边疆而奔赴边疆。这一代知青身上体现的那种“好儿女志在四方”精神与毛泽东“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和“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精神境界一脉相承。
  “文革”后期,知青上山下乡又掀起一个高潮。知青上山下乡变成了一场政治运动,成了那场史无前例“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解决和缓和青年就业的一个手段。1967年10月,北京一些中学的红卫兵自动前往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插队落户。这时,他们的行动还不具有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特点。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发端在1968年下半年,1968年年底形成高潮,终于1976年毛泽东的谢世。
  自“文化大革命”发动后,大量的中学生“停课闹革命”,成立红卫兵组织,走上社会“造反”,因此,相当部分学生一直积压在学校没有进行分配。由于此时大学不招生,工厂不招工,商业和服务行业处于停滞状态,这样,到1968年积压在校的1966、1967、1968届的“老三届”初、高中毕业生已经达到一千余万人之多。这么一大批中学生积压在校,不仅成为社会动荡不安的一个因素,而且影响到正常教学秩序的恢复,实际上已经转化为城镇的剩余劳动力。1968年下半年,随着各地权力机构“革命委员会”的建立,毕业生的分配问题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再次开始。
  “五七指示”后,1968年7、8月起,全国掀起了宣传“再教育”理论的高潮。毛泽东发表了一系列指示,提出对于知识分子“要在正确路线领导之下,由工农兵给他们以再教育”。年底,毛泽东又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当时的政策是:城镇人口一家只能留一个孩子进工厂,其余的都要下乡锻炼至少两年,之后再上大学或当兵、当工人。
  人民军队对于党的号召从来是积极响应,行动迅速,部队子女义不容辞,首当其冲地加入到上山下乡的行列。与小彬一道长大的164师干部子女,高中毕业全部下乡到龙川县老隆林场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而后又整体被招工到了粤北韶关钢铁公司。
  1975年,全国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提出建设四个现代化,部队开始向现代化迈进,需要干部年轻化,于是,老干部“大转业”开始。既然要上山下乡,父亲也可能要转业,家里就决定让小彬回到老家农村体验河南乡下的生活,于是,小彬来到了淮河岸边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临走的时候,女同学韦燕、路军红把他送到了广州火车站。临别,小彬故扮潇洒的伸出右手,想和她们道个别,谁知是没有看见还是别的原因,韦燕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小彬只好尴尬地提着行李转身大步流星地进了捡票口,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知识青年下到农村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下到“知识青年队”过集体生活,知识青年大家一起劳动一起生活;另一种是“插队”、“落户”,就是个人下放到农村,住在生产队里,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小彬属于后面一种。这时的小彬已经初长成人,中等的身材,红白的皮肤,瘦挑的身材,一个典型的小平头,穿一身父亲洗得发白的“53式”军装,里面是一件“海魂”衬衣,脚上一双“回力牌”球鞋。
  下了火车来到汽车站,小彬找到了去目的地公社的汽车。由于不知下车后该往哪里走,于是在车上想问问有没有同路人,但是问了旁边的几个人,都直摇头。小彬心想:“都说农村人朴实厚道,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
  这时,后面的一个女声响起来:“我和你同路,下车你跟我走吧”。小彬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带黑圆点衬衣的女孩子对他点着头微微笑,小彬也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到了公社所在地,小彬到公社知青办报了个道,于是跟着在车上认识的那个女孩向大队走去。天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那个女孩告诉小彬这里靠近淮河,是沙土地,很快就会干了。这时小彬才想起问女孩姓名。女孩姓杨,因为冬天出生起名叫腊梅。路有几公里远,小彬问腊梅车上人为什么人家不回答他的问路?腊梅告诉他:“可能是听不懂你的语音”。腊梅告诉他,这里的老百姓管淮河以北的人叫“侉子”,淮河以南的人叫“蛮子”,可能他们听不出你是“侉子”还是“蛮子”,因此,怕说错了的缘故。小彬将信将疑。
  快到村庄时,遇上一群小学生放学,显然小学生跟腊梅很熟,见到她很亲热地打招呼,又见到腊梅姐带着小彬,都跟她开玩笑地说着什么,小彬听不懂问腊梅:“他们说什么?”惹得一群孩子齐声笑道:“‘剩馍’溜着吃!”说完又齐声笑了起来。腊梅瞪着他们说:“这是客人,不许皮脸。”转过头告诉小彬,这是孩子们用当地话和外人闹着玩。这是小彬下到农村接受的第一堂教育。
  腊梅把小彬带到了他要去的小王寨村王队长家,王队长一家很高兴,热情地说:前几天大队书记就告诉他们小彬最近要来了,欢迎欢迎。
  小彬跟王队长进到屋里,这是一幢当地典型的农舍,一排三间的土坯房子,中间是堂屋,两边是人住的房间,厨房在院子里。一进屋小彬感到一股特有的萝卜干味道扑鼻而来。王队长说:“我们队没有来过知识青年,你是第一个,所以,队里没有专门的房子安排,你就住在我家吧?!”小彬点头同意。从此和王队长的两个儿子“麻子”、“扁头”住在一起,小彬与贫下中农过起了“三同”生活。
  腊梅是邻村小杨寨杨队长家的千金,因为高中毕业,文化程度高,因此,大队相中她,让她开拖拉机,是大队机耕队的拖拉机手。从小杨寨到大队要经过王寨,因此,小彬三天两头可以见到小梅。也许是淮河水滋润的,腊梅长着一张鹅蛋脸,一头浓密的头发梳成一只大辫子,鹅蛋脸白里透红,两只清澈透明的杏仁眼眼角微微往上翘着,不用化妆就可以登台演“李铁梅”,身材用村里人说是:“不高不低一米六一;不胖不瘦一百零六”,极其匀称耐看。看惯了南方姑娘矮小身材的小彬每次一见腊梅都很愿意多看几眼。一来二去,几天不见,竟有些莫名的烦躁。从书上他知道这叫“青春期思恋”,小彬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男人成熟的年纪了。
  淮河的水清幽幽,沙滩黄澄澄,主河道不宽,沙滩倒是有近千米的距离。淮河是一条奇特的河流,这条河流河道并不宽,平时,像一个温柔的姑娘,静静地泛着波涟。但是,一到雨季来临,河水就会成十几倍地陡涨,黄澄澄的河水打着漩涡倾泻而下。一些大堤外面的小村寨会成为孤岛,岛上的人似乎不太在意被水淹,而是彻夜不歇地到处忙着逮野兔、野鸡、刺猬等小动物改善生活。
  淮河是我国南北文化乃至饮食的分界线。淮河以南农业种植水稻,饮食以大米为主;淮河以北种植不了水稻,因此,经济作物以小麦面食为主,人们说话的口音也截然不同。小彬的家乡是黄姓的发源地,县里有个隆古公社,现在还保存着一方古黄国城墙遗迹,是东周时期古黄国的所在,据说天下黄姓都是发源于此。古时候人们的姓氏许多都是来源于国名,老百姓没有文化,外出为了便于记住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往往记得是国名,因此,黄姓就有了出处。这一点也可以从它的附近有许多带“黄”的地名印证;如黄陂、黄梅、黄冈、黄石、黄安等。小彬为自己姓黄又知道了来由而感到高兴。
  每到春夏之际,淮河满河边的芦苇如同春笋般节节高升,很快就高过人头,成长为一片青纱帐。青纱帐里传来小鸟鸣叫,走在河旁,聆听着小鸟的歌唱,小彬心情有说不清的爽快。盛夏时节,江淮地区的酷暑是沿海少有的。这是个少雨又少风的季节,树叶丝毫不动,萤火虫在夜空一闪一闪,打谷场上,喜欢群居的孩子们从家里扛来竹床,大伙儿手摇葵扇,一边纳凉,一边侃着从天南海北听来的故事。这个时候,小彬自然成了少见识的乡村青少年欢迎的对象,小伙伴男的围在他四周,女孩子离得稍微远点,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了精彩的言语,不时还有人递上点自家院里种的葵花籽,花生米之类的零食,听小彬讲稀奇故事。
  到了秋天,苇叶开始枯黄,洁白的芦苇花迎风起伏,又像冬天提前到来似的,远远看去像一片冰雪的海洋。淮河的芦苇属于“柴芦”,柴芦自始至终只是一个劲地长高茎干,直至终老叶枯,茎干仍如筷子粗细,疯长时杂乱无绪,当高过人头时,芦苇荡里就密不透风了,水鸟们乐此不疲地把家安在这里。鸟儿们含来的杂草丝麻有序地缠绕在交叉的芦苇干上,内部再用软草铺垫,风吹雨打也无奈呢。河边许多乡舍就是在四面环水的庄子上,土屋掩隐在芦苇荡中,时隐时现。或早或晚,搬一个四脚靠背凳子,抓一把花生,提一壶开水,泡一碗信阳毛尖茶,闲坐在屋檐下,小狗偎在你的脚下,聆听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旁听着说书人的高谈阔论,也是一种城里人没有的幸福。
  大队有一个奇人,名叫二孩儿,大名只知道姓谷。此人是一个大字不识,但是,从小喜欢跟着说书人听书,时间长了,说书老先生看他记性好,又机灵,干脆教起他说书。很快,《说岳全传》、《武松传》、《三国演义》这些常说的书就能倒背如流;甚至像《春秋》、《左传》这样的文言文也能背得出来,你说神奇不神奇?!很长一段时间听人说起这些小彬都不太相信,因为这时间“文革”还没有结束,说书内容属于“四旧”之列,因此,也没有时间验证这件事。
  一次生产队发工分,因为收成好,王队长高兴了,让人带了一瓶酒,下塘抓了几条鱼,炒了几个香椿鸡蛋,偷偷请来二孩儿,不说听书,只说让他陪陪“知识青年”小彬。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二两酒一下肚,就会勾起二孩儿肚里的书虫。果然不错,酒下了大半时,王队长话转到正题上:“二孩儿,今儿个没别人,来一段听听。”
  小彬和队长儿子“麻子”“扁头”轻声起哄说好。二孩儿看看只有四个听众,又是队长邀请,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不好拒绝,于是问他们:“想听段什么书?”小彬想起枕头下正好压有一本《武松传》,便跑到床前拿来,指着书对他说:“就说它。”
  谁知二孩儿不认字:“这是什么书?”他反问小彬。
  小彬说:“武松传。”这本《武松传》就是“文革”前根据民间说书艺人的口述整理出来的。只见二孩儿“滋”的一声喝下小杯里的剩酒,清了一下嗓子:“话说大宋年间……”说了起来。
  开始时候,小彬一边竖着耳朵听二孩儿说,一边顺着书里的字往下接,有十几页那样,还真是一字不错,有的段落由于有语言的悠扬顿挫,高低起伏甚至比看书还要精彩,小彬干脆合起书,专心听起他的说书。扬扬数百页的一本书,他一口气说了约三个小时,竟然说完了两回,中间一点不打顿,听得小彬等人是目瞪口呆,最后都不觉连连叫“好”。
  其实,河南不愧为中原文化的发源地,即便是在农村,过去许多人没读过书,但是也不是什么不知道,他们许多人都像二孩儿一样,通过口口相传,能背诵《增广惜时贤文》、《三字经》、《女儿经》,这对于普及传承中华道德文化很有帮助。所以说,奔走于各村寨之间的说书人对于宣传普及中华文化也是功不可没。
  淮河是一条有名的河流,但是上游河道并不宽,河滩地倒是挺宽的,从河堤到河道足有一两里地,住在河边的农民一年四季农业主要就靠这些土地。河滩地平坦肥沃,水源足,不怕旱。当地有句谚语:“三年两淹,不淹吃三年。”生动地描写出当地的处境。面对宽阔的河滩地,腊梅的拖拉机机耕队就成了河边人家的主要耕作力量。腊梅常常肩膀上搭条毛巾,一个人开着“东方红”履带拖拉机在河滩地里耕耘,从南头驶到北头,再从北头驶向南头。
  拖拉机手吃饭不定点,给哪个生产队耕田,哪个队管饭。这段时间拖拉机来到小王寨犁地,小彬被队长指定跟着拖拉机,有什么事情帮着处理一下。腊梅显得很高兴,一边开着拖拉机,一边唱着《红灯记》铁梅的唱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小彬坐在田头的杨树下,听着拖拉机的吼叫和腊梅断断续续传来的歌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当拖拉机又一次驶到田头时,腊梅停下车伸出头叫小彬:“过来”,小彬以为有什么事情,慌忙跑到跟前。
  腊梅说:“上来。”
  小彬爬上拖拉机,站在履带上,问腊梅:“干啥?”
  腊梅说:“进来,我教你开拖拉机吧。”小彬于是坐在驾驶位置上,腊梅从左右操纵杆、左右离合器,油门等作用和操作方法开始教起了小彬。小彬很感兴趣,手忙脚乱地学起来。几个来回,小彬可以平稳地驾起了拖拉机。也就是这天起,小彬成了腊梅的编外徒弟。凡是小王寨要机耕,腊梅就要带着小彬,让他担纲。
  几个月后的一天,大队放电影,腊梅头一天就告诉了小彬,说帮他留好了坐位。第二天,吃过晚饭,小彬和“麻子”一块来到大队小学球场,远远就看见腊梅坐在电影机旁,看到小彬,腊梅招手让他过来坐在她的旁边,她又把她的椅子幐给“麻子”,到学校去搬了张椅子,让小彬坐在中间,她和“麻子”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又从兜里掏出一把葵花籽给两人,三人边说边磕边等电影开场。
  电影开始,小彬感觉到腊梅的手触到自己,心里一热。但是,他假装没反应,并且越挨越紧,再后来,干脆握住腊梅的手,就这样,两只温暖的手偷偷的紧紧的黏在了一起。等到换片灯亮时,两人松开一会儿,但是,彼此的目光也不好意思对视。灯光一灭,两只手又会像吸铁石般自动粘在了一起。
  电影结束后,三人回到了各自的住处。这一夜,小彬怎么也睡不着,反过来倒过去老是想着那只温暖的手,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有如此的亲近,那个时代,这已经算是大事了!此时,小彬意识到自己不小了,考虑个人问题也是自然的事。说实在话,腊梅是个让人着迷的姑娘,可是,为了她一辈子就留在淮河边当个农民,那也不是小彬的理想。父亲的榜样和部队生活的熏陶让他从小就立志要参军,做个卫国守土的光荣战士,因此,理想和现实自然有了矛盾。就这样,两个小人在小彬心里争来斗去,直到天快亮时,小彬才下定决心:“处理好和腊梅的关系,不能和她再这样黏黏糊糊了。人家既然是个好姑娘,自己又不愿留下来当农民,就要像个男人的样子,快刀斩乱麻,死了这条心吧。”
  天快亮时,小彬听到王队长妻子时姨起来了,他索性也起来出了屋子,找了把扫帚扫起院子。时姨觉得奇怪,问小彬怎么起了这么早?小彬说:“睡不着。”时姨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了看小彬,也没有再问,自顾自地忙她的活去了。
  小彬考虑了一夜,最终决定不能再由昨夜的事情发生了,自己毕竟是个“知识青年”,是个农村的过客。如果和腊梅“那个”了,就意味着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但是,自己还不到18岁,家里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想到这里,小彬似乎放下了心里的包袱,精神也为之一振。
  第二天中午,腊梅路过小王寨,找到小彬说:“我下午要到河滩杷地,种花生要等着用地,可能要很晚才能收工,一个人挺怕的,你能去陪我吗?”小彬想了想,答应了。
  傍晚,小彬早早地吃了一碗面条,然后,步行来到大堤上,看见远远地“东方红”拖拉机耙地掀起的一股灰尘,于是,向那里走去。待拖拉机驶近跟前,小彬让腊梅回去吃饭,他顶替她。谁知小梅黑着脸,说:不想吃。小彬不知道为什么,又不便细问,于是,只好爬上拖拉机,让腊梅坐在一边休息,他开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起来,小彬打开了前大灯,一道耀眼的灯光穿过河滩地上卷起的灰尘,惊得芦苇丛中水鸟“呼啦啦”飞起。两人半天没有说话。东边天空,一轮圆圆地月亮已经升起,正是春分季节,田头的柳树已经吐出翠绿的新芽。小彬正在荡漾在春意的秋千中,忽然,腊梅问道:“昨晚的电影好看不?”
  “什么意思?”小彬心里一惊,立即想到昨晚看电影时两人手拉着手的情景,心里一阵狂跳。
  拖拉机的吼声明显低了下来。小彬嘴里嘟囔了一声,听不清在说什么。腊梅看了一下小彬,又问道:“你知道我今晚上为什么不想回去?”
  “不知道。”
  “吃稻不吃草。”腊梅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接着说:“我不想回去见到那个人!”
  “见谁?”小彬反问道。
  “我表哥,也就是我的没过门的男人。”
  小彬真的吃了一惊:“你已经有‘对象’了?!”其实,小彬听王队长说过腊梅有对象,是她的姨表哥,大她五六岁。那个时候,这里找对象不容易,往往是亲戚之间从小父母就订下来,除非你走出本地,离开农村,很少变卦。
  “那有什么奇怪,我们这里的女孩,像我这么大的谁没有对象?”腊梅说道。
  其实腊梅昨天夜里也是失眠,毕竟少女到了怀春的年纪,遇到有知识有文化又有好的家庭条件的小彬,那个女孩子会不动心?腊梅明知道自己按照家乡的规矩,从小就和远房的表哥订了亲,可是,随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上学越来越多,自己也觉得和表哥的距离越拉越大,感情越来越难沟通。她也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愿意嫁给表哥,况且又难得有认识小彬这样的机会。说实在话,自从两人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起,腊梅就暗暗想过: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就好了。所以,后来的机会许多都是她有意识创造的。但是,腊梅也知道自己和小彬之间有一道鸿沟,不过她想,只要有一点机会我就要抓住。她甚至想好了,哪怕是和小彬“发生一次关系我都愿意。”可是,自己毕竟不是小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呢?!因此,她要主动挑破这层窗户纸。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小彬问道。
  “我不想跟他。”腊梅坚定地说。接着两人很长一会儿没再说话,只听到拖拉机的“轰、轰”声。
  突然,小彬感到手背一热,发现腊梅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你会要我吗?”腊梅带着羞涩轻声问小彬。
  “别……”小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索性把机子停了下来,把油门拉到最小位置。腊梅一下子抱住了小彬,生怕他下车。小彬任凭小梅拥抱,没有动。是呀,这举动虽然来得突然,但是,小彬经过了昨夜的失眠,心里早已有了定数。虽然昨晚看电影时,两人也曾偷偷拉过手,但是,那毕竟没有挑明啊!像这样分明是要奔着挑明关系去,小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尽管腊梅告诉他自己有对象的事情让小彬感到突然,因为一时没有准备,也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儿这样热烈的接触过,小彬一时心里乱得像一锅滚开的粥。
  一阵夜风吹来,夹带着春分时节的一丝凉意,小彬感到风带来了凉意让他逐渐冷静下来。想起昨夜思考了一夜的问题,他抚摸了一下腊梅的头发,轻轻地对腊梅说:“别这样,我们是在工作。”一面说着一面捧起腊梅的脸颊,就着灯光,看到白皙的脸上眼窝里似乎噙着两滴泪珠,于是,用手轻轻的替她擦了一下。
  “其实,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小彬说完,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看到小彬这样,腊梅一时倒没了主意,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为了转移尴尬地局面,小彬索性唱起了歌:“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腊梅再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机器又重新响了起来,两人一直干到很晚,直到看到大堤上有手电筒灯光在晃动,知道王队长来接他们,才把机子停下来,熄了火,锁好门,结束了当天的工作。
  从这天起,小彬非常注意处理和腊梅的关系,有意疏远腊梅。其实,从内心说实话,他是很在意腊梅。此后的日子里,不管走到哪里,腊梅的脸庞不时都会在他眼前晃悠。但是,想想如果一辈子留在淮河边做“永久”牌知青,小彬又不敢想象会是一种什么结果。唉!既然这样,就不要这样优柔寡断了,有失才有得嘛,小彬想起了围棋的定式。
  曾经当过“知青”的一位作家说过:“老百姓对知青是一种非常平等心态,他并不是把自己当做主人,当做教育你的人。在他们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孩子,这么小离开家那么远,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他们有天然的怜爱之心,对知青是关照和爱护的,这样就无形当中加深了知青和老乡的关系。”,在这种密切的过程当中,你可以看到社会最基础的老百姓的生活、他们的立场、他们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以及知青所有的态度。在这个交往的过程中知青是受益最大的,知青不去农村就不会有受益。这种受益就是知青所谓的‘民间立场’,这种立场关系到国家的未来。所有知青插队的过程中流失了很多的东西,也伤害了很多的东西,包括一去不返的青春,但知青最大的收获是和底层老百姓的感情交流,你体会到了民间的立场,这对于知青日后价值观的形成。对国家和对人民的这种情感密切相关,不可更改。
  小彬到农村本是为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干过多少田里的活。王队长常常在他下地不久就叫他回去,说有人找,几次以后,小彬才知道那是故意不让他干活。王队长说队里的劳动力已经够用了,你就在队里帮着看看庄子不要有什么事情就行了。这样,白天小彬就在村里走走,在屋里听听收音机,看看能够找到的书籍。这期间,他读完了孟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姚雪垠的《李自成》等长篇小说,从中了解了北方农村的许多真实生活。
  小彬有一台题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的林彪题词的收音机,这台收音机业余时间是生产队主要娱乐工具和新闻来源,1976年小彬和社员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许多中国发生的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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