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怕苦不怕死的典型——牛田洋精神(一)
作品名称:卷起的旌旗 作者:海滨 发布时间:2015-05-23 10:06:01 字数:12512
第五章不怕苦不怕死的典型——牛田洋精神(一)
文革后期,按照中央“部队要经常调动,不要常住一个地方”的指示,1968年,第55军与第41军换防,55军再度移防广东,小彬跟着父亲随着那面军旗再次来到南海边。
广东原来包括海南岛直至东兴,沿着南海有2000余公里的海岸线,是中国海岸线最长的省份。当年,由于这里距离蒋介石逃去的台湾很近,又毗邻香港、澳门等资本主义国外势力盘踞的地方,这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无疑是最严峻最考验军队的地方。第55军在广东这块地方也的确经历了和平年代少有的各种斗争,有来自自然界的,也有来自政治界的。
温磬的侨乡
南海边的乡村,虽说距离港澳台最近,处在对敌斗争的最前沿,然而,也许是文明程度高,这里没有广西文革浪潮的喧嚣,更没有凌乱的枪炮声,部队仿佛一夜之间跳出了文化大革命的圈子,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在台山临近海边的海滩沼泽地,219师“老七团”适应形势,先是开辟出一块几千亩地的军垦生产基地,边生产边戍边。
1967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天还蒙蒙亮,听到车下面的母亲叫下车,小彬才知道已经到了这次搬家的目的地——台山县斗山公社一个叫横江村的地方。野战部队换防是常有的事情,基本上两年就要搬一次家,因此,小彬这些孩子们也早已习惯。
借着晨曦依稀可以看到村庄的轮廓,说是村庄,里面的高层楼房还不少,一点不亚于内地的县城建筑物,这在文革以前的农村是少见的,后来才知道这些楼房叫碉楼。小彬一面揉着眼,一面跟着母亲,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部队分配的一座碉楼里,这些都是部队临时征租当地农民的住房。
与台山仅有几十公里之隔就是澳门、香港,是阶级斗争的最前沿阵地。台山是著名的侨乡,许多住房实际上是华侨在家乡建好等以后养老或归乡居住的,平时无人住,委托亲戚代管或者雇人看管,部队多是租借这类的房屋。
台山位于珠江三角洲,南临南海,旅居海外及港澳台等国家和地区的台山籍华人华侨有100多万,主要旅居美国、加拿大、澳洲、巴西、墨西哥、马来西亚、新加坡和香港,其中旅美40多万人。台山又有“全国第一侨乡”、“国内外台山”、“排球之乡”、“音乐之乡”、“曲艺之乡”、“艺术之乡”的美誉。即便是在“文革”不能随随便便搞什么活动的时期,村子里也常常能见到饭后三三两两的群众自发用自制的纸球进行比赛娱乐,双方打得有滋有味,热热闹闹,小彬第一次知道这叫“排球”。
台山的碉楼,大多建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碉楼皆因防备盗贼而起,主要由海外华侨兴建。上世纪一些华人被“卖猪仔”贩卖到外国做苦力,他们靠着吃苦耐劳,聪明智慧在国外赚钱,一些台籍华侨带回金钱和图纸,回到故乡光宗耀祖,建起了反映他们居住地建筑风格和风情,又溶入故乡传统建筑艺术,且具有防护与居住功能的“中西合璧”式碉楼。这些碉楼到了六七十年代还完好无损,只是大部分已无人居住。碉楼一般三、四层高,也有六七层甚至十层高的。墙有一尺多厚,有黄泥拌石灰舂成的,有青砖或花岗岩石砌的,最多的是钢筋水泥结构。每层的四边墙上都开有枪眼或窗户,顶层四边突出,形似阳台,阳台底也开有枪眼,四角筑成瞭望台,甚至装有探照灯。门窗不大,都用厚厚的木头或钢板做成,整座碉楼异常牢固。台山碉楼建筑的全盛时期有2000多座,遍布台山的每个角落。
台山华侨多,农村中有许多番石榴,也叫“鸡屎果”,带“番”的东西往往是华侨从海外引进的,如“番薯”、“番茄”;小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水果。每当果实成熟的时候,小彬常常到同学家里,从碉楼的窗户爬到树上采摘果实。番石榴枝条光滑但很有韧性,哪怕是细细的枝条也可以筋得住人,一点都不用担心掉下去。村里有个同学叫黄仲发,年纪比小彬大好几岁,常常带同学到他家里玩,黄妈妈对小彬这些“军仔”也很喜欢。每当春节、中秋这些节日到来的时候,台山农村家家都要烹制各种点心,各户用簸箕盛装着挨家挨户让人品尝,此时,孩子们一点拘泥都没有,反倒觉得其乐融融。
台山是珠江出口之一,自古是海防要地,距离不远的海上有南海要塞万山群岛、上下川岛,易于海陆作战,是南海扼守西沙、南沙和珠江口交通的命门,部队在这样的要地驻防主要目的自然还是军事用途。
横江村距离海边的广海镇很近,不远处流过的一条河叫三夹海,通入大海。因为是入海口,河流水深流急,支流纵横交错。河面上高大的帆船经流不息,但是却又静悄悄。帆船是木质船,主要是靠借助风力前进,船上虽然也有橹,但主要是调整方向。帆船一切靠风,顺风时船借风力比较好走,速度也快。偏顺风时,则需要调整帆的方向。顶风时还要借助人力拉纤,才能缓缓而行。木帆船比不了现在的大船,船民吃住都十分艰苦,吃不方便,睡也不方便,船员的床铺只能挤在一个很窄小的夹层。这个时期,“文革”动乱刚刚平静一些,但是,学校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教学,小彬和同伴常常无事可做或忙完了事情后坐在三夾海岸边的茅草丛旁,看着一条条高大桅杆的帆船从面前飘过,偶尔,还与常见的船家“嗷、嗷”隔水打个招呼。
台山地处珠江三角洲水网交错最丰富的地带,水里有许多野生的鱼,有一种鱼名叫“花手巾”,长得煞是漂亮,从前在广东的野外溪流、河沟、稻田到处可见。观赏鱼专家说它们是“最早的热带观赏鱼,也是迄今为止最美丽的鱼种之一。”“花手巾”体呈长圆形,稍侧扁,眼眶为金黄色,体色呈咖啡色夹杂部份红蓝条纹,额头有黑色条纹,两侧鳃盖后方边缘各有一块绿色斑块,背鳍和臀鳍都有蓝色镶边,鳍上有深色斑点,呈尖形,尾鳍基本呈红色深叉形。“花手巾”可以直接从水面以上的空气中呼吸氧气,以其艳丽的体色和好斗而为人们所喜爱。这种鱼生性好斗,会攻击其他的小型鱼类和同伴,体质强健,不择食,偏爱肉食性的饵料,它们对饲养环境要求不高,对水质也没有特殊要求,饲养容易。小彬捉到这种鱼后会找个酒瓶或罐头瓶饲养,饲养一段时间后,再放进另一条这种鱼,然后围在那里观看它们斗架。斗鱼往往是绚丽的雄性鱼,赢了的会展开两边美丽的彩带,紧追对手撕咬。谁的鱼赢了,主人也会像英雄一般昂首挺胸,抱着他的“宝贝”回家向他的家人炫耀去了。输了的,则会恨恨地撂下他的鱼不要了或者拿它喂鸡,再去寻找另一条更英勇的斗士去。
台山餐餐有鱼吃,谁家越是条件不好买不起青菜反而吃鱼最多,因为到处可以抓到鱼,到处有鱼的缘故。最常见的食用鱼是野生塘鲺。塘虱鱼是一种喜阴怕阳、群居底栖、以摄食动物性饲料为主的杂食性鱼类。在天然水域,它常以水中的小鱼虾、昆虫以及其它动物的腐尸为食,栖息于水草丛生的江河、池塘、沟渠以及沼泽、稻田的洞穴内。塘虱最大的特点是怕光、喜流水。塘鲺鱼生性好吃,蚯蚓、小鱼、小虾、小泥鳅都可以做钓饵用来钓塘虱鱼,小彬拉着同伴们常常跑到公社斗山去买一些带反刺的鱼钩和尼龙线,再到竹林里砍几根竹子,截成一两米长,找些麻杆做浮漂,然后,抱着一捆这样自制的钓鱼竿沿河沟隔几步插上一条,几个人找个空地玩用硬纸皮自制的扑克牌。谁输了,被罚去巡视浮漂。塘鲺鱼凶狠,一般咬住鱼饵就不松口,你只要猛地拉起鱼竿准能钓上来。就这样,孩子们生活娱乐两不误,家里也很少买菜。
那时的孩子根本没有见过机器人、机器猫,很少掏钱买玩具。相反,在玩的游戏里玩具一点也不贫乏,非常丰富多彩。男生玩纸烟盒叠三角,纸飞机,弹彩色玻璃球,弹象棋,剋黄红铜钱,橡皮筋弹弓,竹筒水枪、竹筒冬青枪,顶牛,踩高跷,反正离不开男孩子的好斗性格。部队子弟天生有着爱打仗的基因,常常跑到田里分成两边用土块对攻,这些游戏都离不开父辈军人野性和不服输的劲头。女孩子则玩得比较秀气,踢毽子,跳皮筋,跳方格。台山因为侨属侨眷多,商业也较早发达,小彬与孩子们经常拿着黄铜子弹壳和捡来的黄铜钱向收废品的小贩换“麦芽糖”吃,只要听到走街串巷的花鼓声一响,孩子们就会从各自家里揣着“宝贝”聚集到一起,和废品收购商讨价还价。
让小彬记忆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有两件:
横江村子东头有一棵独立的大树,树下有一口井,每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会有一群妇女聚集在树下,用井边的一根长竹竿打打树,然后又是洗衣服又是洗头洗身子。初时不知道这些女人为什么这样做,时间长了才知道,原来秘密在于这棵树。这棵树是一棵皂角树,树上结的果实可以医治脱发、白发。皂荚果实富含胰皂质,又可以代替肥皂使用,因此,妇女们用井边的竹竿打下果实,可以洗衣服,又可以洗头,既省钱,又实用。难怪横江村的女人头发都这么漂亮呢!
家里买了只鸭子舍不得杀吃,放在院子里,小彬和妹妹每天找点东西喂它,它也不是太高兴。有一天早上,忽然门前结队行过一群鸭子,家里的鸭子听到外面的鸭子“嘎嘎”叫声,没命地冲了出去,很快,混进了鸭群不辨踪影。小彬和妹妹急得不知怎么办好,谁知鸭群后面的放鸭人哈哈大笑,告诉他俩不要急,说晚上鸭子回来路过这里的时候,它自己会回家的。他们不信,他看他们在摇头,于是说:“我是生产队的,如果它不回来,我赔你们一只!”
这一天小彬兄妹难捱地度过,就等天黑。天快黑时分,果然鸭群回来了,神奇的是当这群鸭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径直地跑进了大门,小彬紧忙追进去一看,正是他们家的那只,冲着兄妹摇头摆尾满意地直叫“嘎嘎嘎”。
第二天起,每当这群鸭子走到他家门口时,鸭群中就增添一只新兵。放鸭人也默认了这一结果,当做他搞好军民关系的义务。这只鸭子小彬家一直舍不得杀吃,直到后来部队移防,他们把它正式移交给了放鸭人,也算是军民友情的一个结果。
对台前沿汕头
1968年底,部队又先乘船从江门出发,经珠江口进入东江,再从惠阳乘车移防到了汕头。潮汕地区与福建交界,面对台湾,当时被称为“军事一线”,潮汕人自嘲是“省尾国脚”。潮汕地区地少人多,人均可耕地不到三分田,正是因为地少人多培养了潮汕人精细的耕种特点和拼搏作风。
与汕头市区隔海叉相望的礐石风景区是因南国奇石而闻名遐迩的风景胜地,天坛花园恰似镶嵌在礐石风景区的一颗璀璨明珠。天坛花园位于礐石山东麓,依山傍海,海角自然风光旖旎。这里有山涧曲径林荫,花香鸟语鸣啭之悦耳,脱离闹市车水马龙之喧哗,有幽静的景色。风景区海边,原先有一处海军军港,停靠着参加过“86海战”的611艇等几艘鱼雷快艇。快艇吨位很小,只有20多吨,可是别看它小,那可是大有故事。那年,从小的邻居延年哥哥恰在那里当兵,小彬经常去看他,一次有幸见到了心目中的大英雄麦贤得。
1965年8月6日凌晨,麦贤得所在611“海上英雄艇”和兄弟舰艇一起巡逻在海面,担任护渔任务。这时,台湾“剑门号”和“章江号”闯进了东山岛附近的渔场。台湾两艘大舰自然不把611等小艇放在眼里,首先向小艇开炮,于是爆发了著名的“86海战”。
战斗开始,参战的611艇后左主机突然意外停车,时任机电部门轮机兵的麦贤得,立即跑过去启动机器。就在这时,一块弹片打进麦贤得的右前额,一直插到左侧靠近太阳穴的额叶里,他顿时失去知觉,跌倒在机舱里。麦贤得醒过来后,嘴里发不出声,腿也站不起来,但第一反应是示意正给他包扎的战友们不要管他,修好机器要紧。经过简单包扎,副指导员命令他原地休息,可是副指导员刚一离开机舱,他就以惊人的毅力,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不顾机舱剧烈摇摆,不顾脑部受伤导致脚步不稳、动作迟钝,一刻不停地检查机器,虽然额上的鲜血粘住了眼角和睫毛影响了视线,但他凭着平时练就的一手“夜老虎”硬功夫,从几台机器、几十条管路、千百个螺丝里检查出一个只有手指头大的被震松了的螺丝,并顽强地用扳手拧紧,保证了机器的正常运转。麦贤得忍受剧痛坚持战斗了3个小时,直至歼灭美制蒋舰“章江”号和“剑门”号,取得最后胜利。战后他被中央军委誉为“钢铁战士”,荣立一等功,国防部授予他“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共青团中央授予他“模范共青团员”光荣称号。
麦贤得的脑神经受到严重伤害,神志昏迷,不能说话,不能活动,血压升高,右侧肢体瘫痪,生命垂危。他的伤情牵动着毛主席、周总理的心,周总理亲自组织全国著名的脑外科专家为他会诊。麦贤得在战场上顽强拼搏,在与创伤的搏斗中同样表现出一名革命战士的崇高信念和顽强毅力,刚刚能发音吐字,他就咿咿呀呀唱起了《东方红》。右手瘫痪了,就用左手写字,最先写出的是毛主席万岁,并在体疗室咬紧牙关,用左手抬起右手,搭到攀杆上逐级往上抬高,进行锻炼,汗流浃背也不肯休息。右腿不灵便,他就要求护士搀着练习走路,虽然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但他忍着疼痛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还苦练算术,恢复思维能力。麦贤得的英雄行为深深感动了全体医护人员和他身边的同志。康复后,麦贤得经常不辞辛苦,应邀到各个部队讲战斗经历,作革命优良传统教育。此后,“钢铁战士”麦贤得的故事在华夏大地上广为传颂,他的事迹曾被写进小学课本,激励过小彬一代人。
农垦基地牛田洋
潮汕有句谚语:耕田如绣花。潮汕人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在闽、赣、湘、桂等全国13个省区,以及海南岛、粤西北、珠三角等地区的农业发展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被称为“潮汕老农”。潮汕老农给各地带去较为先进的耕作观念和科学的农耕技术以及富有成效的实践经验,在当时,为农作物产量的提高做出一定的贡献,至今仍被传为美谈,留下许多佳话、趣话。
与潮汕老农齐名的还有一处属于部队的农场,叫牛田洋。当时部队中流传过一句“南有牛田洋,北有珍宝岛”的说法。
牛田洋原是汕头郊区的一处海滩,它的来由大有说头。早在近两千年前,曹孟德开创了军垦模式,近代又有南泥湾八路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做法。到了全国解放后,解放军又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在新疆、北大荒开展军垦。
1959年底,全国农业歉收,几名休假探亲的中南海警卫奉命调查和汇报农村的情况,他们给毛泽东带回来农民吃的糠菜窝头,毛泽东含泪说要“想个办法”改变国家穷困的现状。这几年是新中国历史上雪上加霜的日子,农业歉收,苏联政府突然决定撤回在华专家,撕毁专家合同书,废除科学技术合作项目。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抱着“争气还债”的决心,在最短的时间把所欠苏联的债务还清了,1962年一场国民经济大规模的调整开始,调整的一大内容就是进一步从人力、物力、财力等各方面加强和支援农业战线,加强农村基层的领导力量。人民军队此时也不甘示弱,要发扬南泥湾精神,为国家减轻负担。1962年9月14日,在林彪的勾勒下,广州军区开始在汕头港口滩涂筑堤围海,开垦出牛田洋海滩。由此,闻名遐迩的“牛田洋生产基地”就此诞生。
牛田洋是创造英雄诗篇的地方,1963年1月,第41军在四个月的时间里,手抬肩挑,硬是在海滩上修筑了1.5万米长的大堤,围垦滩涂面积近9平方公里,动用土方按照1立方米计算,足可以从北京垒至汉口(1303公里)。向大海要来的田地咸性大,要种上水稻,按当地农民的经验是头年养鱼,第二三年种植咸草,待吸尽地里的咸气方能种植。然而部队却摸索出引淡冲咸、浅插避咸的办法,短短两月后便遍插秧苗,当年平均亩产竟高达1000多斤。有诗为证:“烂泥筑长堤,咸地育壮秧;军队创奇迹,海滩变粮仓。”
1964年春,国务院农垦部部长王震来到牛田洋感慨万千:“这里不就是359旅开辟南泥湾的业绩再现吗?”国务院副总理、军委副秘书长、国防部部长罗瑞卿也来到牛田洋,对牛田洋农业生产支援国家经济建性作出高度评价:“牛田洋减轻了国家和人民的负担,是部队生产的榜样。”
牛田洋围海造田的英雄诗篇惊动了政治家、军事家兼诗人的毛泽东。1966年5月7日,毛泽东看了总后勤部关于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后,备受感动,大笔一挥:“人民解放军应该是一个大学校。”这就是文化大革命著名的“五七”指示,它勾勒出毛泽东“大破”后继之以“大立”的理想社会宏图。
1966年5月7日,毛泽东在读完那份报告后,给林彪写了一封长信。他在信中写道:“只要在没有发生世界大战的条件下,军队应该是一个大学校,即便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条件下,很可能也成为一个这样的大学校,除了打仗外,还可做各种工作,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八年中,各个杭日根据地,我们不是这样做了吗?这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教四清运动;四清完了,随时都有群众工作可做,使军民永远打成一片;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这样,军学、军农、军工、军民这几项都可以兼起来。”“五七指示”奠定了军队开展务农的地位,也同样奠定了牛田洋的政治地位。
1968年41军与55军换防,“牛田洋”移交给第55军,正式接管的是驻守莲塘的第219师。
五七指示的影响
毛泽东的“五七指示”发表后,全国各大专院校教师学生都下到按照这一指示成立的各类“五七”干校劳动锻炼。既然是“五七指示的发源地”,那么,按照中央指示,牛田洋首当其冲地成为学生们“学军”、“学农”的最佳“大学校”。于是,国家重点院校“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四川大学”、“中山大学”的一大批大学生打着背包来到牛田洋“学军”。
一夜之间第55军涌入了许多戴着眼镜的男女学生兵,小彬看到这些人不像日常见到的学生年轻,而且很多人都戴着眼镜、胸前插着钢笔,行李则是一个装满着书本的脸盆和一个绣着“为人民服务”的书包,一个“上海牌”塑料旅行手提包。军装和被子是到部队后发的。
大学生来自全国各地,以广东居多。学生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满怀激情地奔赴汕头牛田洋军垦农场劳动锻炼,接受解放军再教育。头几天,学生们很少见到笑脸,很少听到歌声,主要是学打背包,学习队列、听各种军号声。接着是学会出操,跑步,叫口令。慢慢儿学生下到基层连队去了,渐渐地学生中开始有了笑脸和歌声,学生们逐步适应了部队生活,接着学生全部下到了学生连去参加农业生产,在生活中全面学习解放军。
学生们向解放军战士学习,先是尽快投入到紧张而繁重的插秧、割稻、拉犁拉耙、从河里捞泥筑堤等劳动中。在部队学习农业生产和一般农村不太一样,犁地时没有耕牛,全靠人来拉犁;插秧时为了不插歪,和队列一样整齐划一,就牵一条绳子,大家站在绳边插。海滩改造的水田里有许多牡蛎,很容易划伤手脚,插久了,靠近指甲的皮也会翻裂出血。盛夏时抢收抢种,常半夜起身摸黑去稻田割稻,中午则顶着烈日在晒谷场晒谷、翻谷,由于晒谷场地面是三合土,热气一晒,地面犹如在蒸笼,常有体力较弱的同学中暑晕倒。对女生来说,拉犁拉耙更是一项十分艰难的劳动。
西牛田洋是一大片低洼地,刚围起的涂滩全是含有不少牡蛎壳的烂泥,七、八人拉一个犁耙,烂泥深及齐腿,当费力地从烂泥中提起一只腿时,另一只腿又深陷其中,真所谓“寸步难行”,并且还有被锋利的牡蛎壳划伤脚的危险,但即使划伤出血仍坚持轻伤不下火线。大家学着解放军战士的样子,一边拉着犁一边高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或高唱着革命歌曲,以此激励斗志,增强克服困难的决心。
另一项艰苦的劳动是筑海堤,冬天农闲时要疏通灌溉水渠,挖出的泥巴运到大堤上加固。在齐腰深的河里用手挖泥,将挖出的烂泥放入船里,然后大家齐心合力地将装满泥的船推到大堤,再将泥卸到堤上。这烂泥里同样混有很多牡蛎,稍不小心就会把手划伤。最使大家难以忍受的是因为天冷海风大,学生们不得不上身穿着棉衣下身只穿一条单裤下水,但下水片刻上面的棉衣就湿透了,上岸后被冷风一吹,冻得直打颤,一收工大家就迫不及待地脱下棉衣点燃稻草烘烤,晚上大家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抗冻,第二天又穿着冰凉的湿棉衣下水。有时一天劳动十多个小时,中午通常是炊事班送饭在田间午餐。许多同学在劳动中间休息的十分钟就倒在田埂上梦周公了。晚上政治学习或讲用,还要轮流站岗,两人一岗,每岗两小时。不少女生来例假仍坚持下水,常年如此,不少人患上难治的关节炎或妇科病。
虽然苦,但苦中也有乐。女生连是机动连,没有分配固定的田地,一般在农忙抢收抢种时,哪个连队需要就到哪个连队去。女生常与解放军一起劳动,并受到解放军战士的关照,他们将轻活让给女生,把重活留给自己。在愉快的气氛中劳动,也就不感到太劳累,时间也过得快了。在长期的劳动中学生与解放军战士建立起了深厚的阶级感情,许多学生离开牛田洋后还保持与解放军战士的书信往来,战士探亲路过时还常来看望他们。
除了农业劳动外,学生连还自己挖地,种菜,养猪,从远处挑水挑粪浇菜、施肥,下到水塘里捞水浮莲喂猪等等,基本自给自足。他(她)们养的猪不但肥,而且数量多,到后期,物质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几乎每周能杀一头猪。
劳动之余,学生们像战士一样搞军训,手拿带刺刀的步枪,头戴卷有树枝伪装圈的军帽练刺杀,还要进行夜行军或抓特务演习训练等。
上个世纪60年代,汕头地区生长着许多大叶桉树,有的高达20多米。桉树树皮深褐色,很软松,木材红色,纹理扭曲,不易加工,耐腐性较高,树叶有驱风镇痛功效。斑鸠在中国最常见的一种鸟,身子褐色,头颈灰褐,习惯栖息在林缘、地边的树上。大叶桉树高叶茂,是斑鸠最爱建巣的树种。其实斑鸠生性憨厚懒惰,不会建鸟巢,它们的窝要么自己随便衔来几根树棍搭个简易的鸟巢,要么就是占用别的鸟类弃置的窩,成语“鸠占鹊巢”的说法非常形象。斑鸠鸟巢稀疏,只要迎着阳光一照,里面有没有鸟或蛋,有经验的人能一目了然。小彬与同学常常徘徊在桉树下,眼睛盯着树上,寻找斑鸠窝。在这里小彬及小伙伴学会了掏鸟窝,学会了自己饲养调教斑鸠。
桉树不宜做板材,是当年家用主要燃料之一,桉树生长后自然的枯萎树枝和干树叶是部队家属家庭燃烧蜂窝煤生火的最佳材料。农村日常烧火有稻草等燃料,部队家庭一般都烧蜂窝煤,小孩子不上学时就去捡干柴为家里解决“燃眉(煤)之急”。但是,这样的大叶桉树在1969年的7月28日后仿佛逐渐消失,它被台风彻底摧毁了,那场强台风造成的毁灭永远弥留在小彬记忆里。
728强台风
1969年,那时台风还不像现在有着好听的名字,只是叫几号几号。7月27日午夜,当年第3号太平洋强台风在汕头地区登陆,中心风力号称12级,实际上远远超过12级。28日上午强台风风速达56米每秒,并伴有大暴雨,降雨量100多毫米,为20世纪最强台风。为了预防这次台风,驻守在潮汕地区的55军,尤其是驻守在莲塘肩负牛田洋生产任务的219师实际上是做足了功课的。早在26日部队就做了动员,主管家属工作的政治部门也召开了家属会,说明了该次台风的严重性,并且指派有作战经验的参谋指导各家做好各种预防工作,各家窗户玻璃都用纸贴成“米”字形防止破碎,还做好了紧急撤退的预案。门口的杂物都清除干净,小彬也把饲养的两只斑鸠放在脸盆做的窝里,塞到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里。
天刚亮时,大风刮得周围的树木“呜呜”直叫,干枯的桉树枝“咔咔”折的满地都是,孩子们高兴得满院子跑,像打扫战场一样把掉到地下的树枝拖回家,放在厨房门前,不一会儿,各家的厨房前后都堆成了小山。不过,很快大家的脚步不得不放慢了下来,因为风越来越大,粗大的桉树许多已经拦腰折断,营区平房顶上被吹断的大树砸穿了房顶,雨水落进了屋里,孩子连同母亲们谁也不再敢出门半步,小彬驯养的两只斑鸠也知趣地蜷缩在角落里,不时看看屋内房顶,预防着不测的发生。
这一天,汕头地区沿海狂潮猛涨,江河水位急剧上升。据《汕头大事记》载:1969年7月28日上午10时半,第三号强台风中心登陆时,汕头、澄海、潮阳、南澳等县平均风力在12级以上。这次台风正值大潮期,风、潮、雨交加,汕头市区海潮急剧上涨,全市受浸,水深2.3米,郊区及各县地势较低的地方水深4米左右。强台风造成公路交通瘫痪,通讯联络全部中断。据统计,这次台风造成汕头全区死亡894人,受浸水稻42万亩,其他作物45万亩,崩塌民房141025间,仓库、工厂3502间,崩决堤围316540米。这次强台风是汕头解放后强度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波及面最广、危害性最大的一次。这就是潮汕地区历史闻名的“728强台风”。
许多年后,汕头老街的墙上还有一道不灰不白的线,那是“728”台风时潮水浸上留下的记号,擦不掉,也没人去擦。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那段历史了,只有牛田洋那竖立着纪念碑的小山包,每年还有人去凭吊。
当时信息传递最快、覆盖面最广的是有线广播。“有大台风要来了!”那些极少拥有半导体收音机的人说。
25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出台风警报时,潮汕人司空见惯并不感到紧张,沿海地区热带风暴每年都要光顾几次,是常客,不来才反常呢!只要有台风来,只要船不出海;在海面上的,尽快找合适的港口泊下来就行了,农民最重视把已经成熟的庄稼抓紧收割入仓,这是习惯的经验。
25日,汕头地区革命委员会办公室接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电话:“我是周恩来!告诉你们,第三号台风,正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前进,在27号到28号晚登陆,地点是泉州到珠江口一带。中心附近风力12级以上,并有暴雨。如风力不减,破坏力将很大,希望各有关部门注意,要积极做好防风抗灾的准备工作!”周总理亲自打来电话!
牛田洋位于潮汕地区一条大江——榕江的出海口,1968年55军接过了这杆红旗,军下属的144师住在离牛田洋距离较远的揭阳,于是,驻守莲塘的219师承担了主要的生产任务(当时还没有组建165师)。来自全国知名高校的2100多名大学生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向解放军学习”,也驻在牛田洋,与人民解放军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台风到来的前一天,牛田洋生产基地办公室值班员下午接到潮阳县委打来的电话,国务院通报说有台风,风力强、范围大、移速快、路径稳定,径直向汕头袭来,要求各级部门做好防风工作。值班员接到电话,立即向当地和属地单位领导汇报了国务院的强台风通报。
但是,让人难办的是此时正是农业夏收“双抢”(抢收、抢种)季节,那些正在田间插秧的战士和学生们都还不知道强台风登陆,他们仍然憋着劲儿在比插秧速度,憋着劲儿抢红旗。谁也不会想到30小时后他们耕作的地方会成为和太平洋连为一片的汪洋!
27日晚上天空异常地平静,没有一丝风,十分闷热,许多人都睡不好觉。凌晨,开始起风下小雨,军营内的秩序仍然是井井有条,在大自然的狂风面前方显“铁打的营盘”本色,纪律对于部队是检验战斗力的试金石。
台风来临之前,负责牛田洋生产基地的219师作为部队,像每次战役前一样,准备工作无疑是必须的。师部里寂静异常,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和广州军区领导的电话刚刚挂断,从总理和军区首长急切和慎重的语气里,总指挥白师长听出台风的来头,牛田洋防洪防台指挥小组正沉浸在凝重的会议氛围里。各级领导和成员们目光落在钟摆一般在牛田洋巨幅地图前踱来踱去的白师长身上,这次会议不再畅所欲言,大家都知道,尽管这次决定意义重大,但是,从军区到军部只提防风,却没有就“守”、“撤”明确表态,许多领导的口气中明显包含了“人在大堤在”的意思,让人难断。因此,最终的决定只能由师里来定夺,指战员只等白师长开口,“退”还是“守”实际是这次紧急会议所要解决的关键字眼。
师长白忠耀1929年生于山东平度,1946年2月参加革命,同年4月入党。任过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1958年5月至1966年7月任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1966年8月至1975年5月在219(164)师任参谋长、师长兼师党委书记;1975年6月起任55军参谋长,副军长、军长,是中共十二大代表。白忠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担任219(164)师领导长达十年。
抗战结束后,白忠耀随温玉成率领的新四军干部队伍从山东出发,到东北组建东北民主联军独立第2师。人民解放军第12纵队成立时,独立第2师改编为第34师。1948年11月28日,第12纵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9军,第34师改编为第145师。同年12月,他参加了天津战役,战绩显著。白师长一路从北到南,参加了解放全中国的许多战斗。然而,“这次抗台怎么比抗日还难哪!”这位儿时参加过抗日的老战士,办事向来果断的他心里暗想着。他浓眉紧锁,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是一次骑虎难下的会议,219师虽说是1968年12月新接防的部队,对抗洪抗台经验不足,但他们也深知这次台风的威力和牛田洋的隐患。早在台风季节来临前的5月13日,师里便下达了《1969年生产基地防洪防台风准备工作的指标》,“成立各级防洪防台风指挥小组。师指挥小组组长由白师长担任,副组长由司令部参谋长、师后勤部副部长、师生产办公室副主任担任,组员有作训科长、生产科长、生产办公室副科长、施工组全体成员。要求各团负责抓生产的一名团首长以及司令部、后勤、生产办公室等有关人员组成防洪防台风指挥小组。”各团都划分了大堤防护地段,加固大堤的任务在6月15日之前便已告竣。6月16日至20日,师指挥小组又亲临现场彻底验检了一次。应该说师里的防台风工作确实已做得细致入微,但此次台风却非同一般,很难吃准能否做到万无一失。白师长知道1968年国庆牛田洋也遭遇一场10级台风,当时驻军41军122师是抗洪抗台老手,他们在台风前一天便作好了全线撤退的准备,只因风力不强而作罢。122师绝非怯战,每个指挥员都知道,一旦决堤,整个牛田洋便陷于一片汪洋,几万军民在劫难逃。
“我们是否‘走’为上策呢?”这个念头火苗一般撩动着白师长的心,那火苗一般撩人的地方是拦海长堤,此时,它确实像大学生们戏称的“马奇诺防线”竖在那里。但是,这次台风是否堪比希特勒的袭击?稍有闪失,防线便会轰然倒塌。牛田洋的存亡意昧着什么,在指挥员白师长心里最清楚,它不亚于二战期间的英法“马奇诺防线”,它是不久前闭幕的“九大”确立的合法接班人林彪副主席政治筹码,又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发祥地。从政治上讲,捍卫牛田洋,便是捍卫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领导和权威。毛主席在刚刚结束的九届一中全会上号召全党都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撤退,不就等于“怕死”?提着脑袋参加过解放锦州、天津等著名战役的白师长此时拿不定该在“守”还是“撤”那个字眼上落锤,毕竞他手里捏着219师和军炮团1万多官兵以及2000多大学生的血肉之躯。
军队不能临危退却,尤其是上级没有明确指示,我们先撤是不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办?是不是真正的军人?在这个政治挂帅的年代,这是个首先要考虑的政治问题。
墙头的钟摆嘀嘀嗒嗒,此时响得出奇,3时25分了。窗帘开始抖动起来,窗外稻草卷起又扑落地面发出唰唰响声,时间已刻不容缓。白师长摸摸额头,竟然满手是汗。最后,还是集体力量发挥了作用,在简要的讨论之后,凝重的指示诞生了:“守,捍卫毛主席光辉的‘五七’指示,誓死守护大堤!”
6点整,伴随着呼啸的风声,牛田洋响起了嘹亮的军号,战士和学生们照常出操并准备下田“双抢”。虽然此时人人已经知道有强台风,但是部队的纪律就是这样,军令如山,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一切照常进行。战士和学生们心里想的只有多插几棵秧,完成当天的工作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