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七:《玩的童年》(17~18章)
作品名称:小城往事 作者:黑大汉 发布时间:2015-05-19 17:58:48 字数:3533
第十七章 冰上走
“九九歌”中,有“三九四九并双手”,意谓一旦进入一年之中这一最为寒冷的季节,因为天寒地冻,气温极低,所以,人们往往会将双手笼在袖子里。不过,也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此句应该是“三九四九冰上走”。这同样是说,“三九四九“为一年之中的最为寒冷的季节;而这一的说法重点描述的是,在这一季节中,河面不只会结冰,而且所结之冰有可能达到足以承受从冰面上走过的人们的厚度、也是强度的程度。
在40多年前,也就是上个世纪60年代,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三九四九”既“并”过“双手”,也曾经在“冰上”“走”过。
那时候冬天的气温无疑比今天要更低一些。在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的最低气温居然达到了零下14度,学校因此而放假。而一般年份,“三九四九”,最低温度都在零下10度左右。这样的温度,对位于淮河以南,室内没有暖气、那时也根本没有空调的长江口北岸的我们来说,是非常难熬的日子。为抵御夜晚的低温,将屋檐下的孔道堵死是必须的,努力将床铺弄得厚实、暖和一些也是能够想到的办法之一。在那个同时属于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的普通百姓来说,一般人家,一张床也就一床棉絮——棉絮也要凭条计划供应,因此,能够想到的主意便是在棉絮下面铺上草帘,或者干脆铺上乱稻草。至于晚上将所有脱下的衣服覆盖在被子上,以增加御寒效果,也是招法之一。
说到衣服,那时候能够将身上穿得暖暖的孩子并不是很多。多数孩子穿得都比较单薄,而且不少是“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我就记得,我小时候,穿过花棉袄:我上面有两个姐姐,她们穿过但嫌小了的棉袄经过简单改制,就传给了我和我的哥哥。然而改制只能是在衣领袖口上做做文章,棉袄上的图案或者说花饰却是无法改变的。另一方面,对做学生的来说,冬天要写字做作业,两手挨冻是免不了的——印象中,那时候有手套的孩子并不多。多数孩子在除去做作业,就把双手笼在袖子里。当然,还是冷,双手因此而生冻疮的不在少数。就我来说,在高中毕业之前,每年的冬天双手都会生冻疮。冻疮一旦破裂,又疼又痒,让人恨不能将双手剁掉。
为了御寒,孩子们也会想出各种主意。比如说,一下课,大家就凑到朝南的墙角下“挤矮子”——也就是两队孩子排成一排,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中间使劲挤,最后会将位于中间的孩子挤出行列;被挤出的孩子则会回到东西两侧最末端,继续往中间挤。又比如说,“骑高马”打仗——即两个孩子一组,块头高大的在下,块头较小的骑在块头较大的上面,与另外一组同样组合的孩子打仗:在下面的使绊子,在上面的拉拉扯扯,以掀翻另一方为胜。在我的记忆中,五年级时,由穆跃进与黄月华配对的这两人最为厉害,几乎所向无敌。穆跃进家住长巷西端临近雁硚口的地方,他父亲曾经是人武部部长或者政委,但那时候已经病逝。或许是因为军人世家的缘故,穆跃进“武”得很,个子不高,可同龄人一般很少敢与之一决高下的。而黄月华长腿大个子,动作还又相当敏捷,所以,他们这对组合实力超群,屡战屡胜,也在情理之中。
黄月华恢复高考后考取扬州师范学院体育系,分配在通州航运学校工作;后因与长州一同学恋爱结婚,工作调动,到长州某中专学校任教。在30岁出头的年龄因为车祸而身亡。其时,学校正准备提拔他为副校长——这是后话。穆跃进据说后来当兵去了,而他姐姐则是中国最早的女飞行员。
话又得说回来,这些属于游戏性质的御寒方式在今天看来,有些“高危”。而第三种的御寒方式则堪称惊险,这就是从冰封的河面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这是因为河边的冰层往往较厚,但往河心去,冰层可能就相对较薄,未必一定能够承受人体的重量。一旦不能承受,那么,后果是可以预料的:冰面破裂,人掉到冰冷彻骨的水中。然而,一旦成功,也可以赢得一片惊叹和喝彩之声。
我就读的那所小学的南大门外,就是一方半圆形的水池——本地人称它泮池,是内环城河绕到从前的孔庙今,天的小城小学南大门前的一段,因为水面相对较为开阔,所以,有时会出问题。所幸的是,泮池并不是很深,也因为绕着泮池有不少人家,所以,掉到水中的孩子总是会被及时救起。但是,浑身上下像落汤鸡一样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四肢如筛糠,两眼失魂落魄则是免不了的。有趣的是,尽管几乎每年总有孩子掉入水中,但每年依然有孩子勇敢尝试。
我没有那么大胆。当河道冰封的时候,我喜欢玩的游戏是飘瓦片:将瓦片尽可能与冰面平行地抛出去,欣赏那冰面上发出的轻快、悦耳的唧唧声。
第十八章:抢球台
曾经在校园内的大成殿前的月台爬上爬下,曾经在大成殿里跟同学打乒乓球,也曾经在这里亲眼看到造反派批斗老校长。这就是我对小城文庙大成殿最深刻的记忆,家都知道中国自汉代之后,“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也因此,供奉和纪念孔子的庙宇——孔庙(又叫夫子庙或者文庙)一时间在中国遍地开花,随处可见。在小城,穆家巷西,与定慧寺相距不远的地方,就曾经坐落着一个规模相当宏大的建筑群——小城文庙。而小城文庙的主体建筑就是大成殿。据传,这座建筑始建于明代,其全楠木结构国内罕见。当然,对于小城人而言,它的价值不仅于此,还反映在这里自1930年改建为县立实验小学之后,为小城培养了诸多人才。
我是在文革元年,也就是1966年进入这所学校读书的;那时候,学校已经更名——先是江苏省小城师范附属小学,再更名为小城县“五七”小学。而“五七”小学的更名,应该与毛泽东当年发布“五七”指示,强调“教育要革命”有关。毛泽东的相关论断我迄今仍然记得一些:“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对于这其中的“学制要缩短”,我的认识十分深刻,因为就是从我们这一届起,小学由原来的六年制改为了五年制;也因此,本来在我上面一届的我哥哥,进入初中之后竟然成了我的同班同学。至于“资产阶级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我的认识就有些模糊了,不知道那位被学校“造反派”们揪上了历史的审判台——其实也就是大成殿里的坐西朝东的台子,双手被涂上了黑墨,以便让他跟“走资派的黑手”的称呼更加一致的杨姓校长,是不是资产阶级?假如是资产阶级,那么,当初怎么会让他登台的?
那是一个极其混乱又有些癫狂的年代。批斗会开得很勤,昨天还在上课的老师,没准儿第二天就有可能被踩在脚下,失去教书育人的资格,被揪上“历史的审判台”批斗。批斗的方式也相当丰富:除去现场会之外,还有大字报等。我就记得入校不久,学校的操场上有一天忽然全被大字报覆盖了:操场从东到西,拉了好些道长绳,长绳上悬挂的则是毛笔写的批斗文章。因为那时还认不了几个字,所以,大字报到底写了些什么,又是谁写的,也是糊里糊涂。唯一清楚的是,因为学习抓得不紧,我们几乎每天都有机会在大成殿里打乒乓球。哪怕是课间10分钟,都有孩子会去挥它几拍。而因为午饭我们兄弟俩是在机关食堂吃,所以,比起回家吃饭的同学可以更早到校抢占球台,多打几拍。也因此,我的乒乓球水平比起很多同学们来稍高一些,其实并非天赋过人,而是得了更多的锻炼的机会的缘故。
值得一提的是,我哥哥那时读小学二年级,居然也跟几个同学一起,拉起了一支造反派,并且发了红袖章,袖章上所写的字样是:“32111造反派”。——32111,应该是大庆油田一个钻井队的编号,铁人王进喜所在的钻井队。
小城文庙大成殿脊高13米,面阔五间共13米,进深三间九檩12米。无论其高度其体量,与今天动辄10几、20多层高的建筑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但在那时我的感觉里,非常雄伟和高大。什么道理?我以为或许与我从前仅仅是一个10来岁的小孩,身高就是小学毕业的时候也不过1.4米,因此,我的眼光、视点与今天作为成年人的我有很大的出入有关;跟它周边的参照物只是一些平房与低矮的建筑物也有关——一定程度上,这就我们读跟小学的时候,四则混合运算很让人伤脑筋,但在今天作为成年人的我们眼里如同小儿科之类一样是一个道理。不过有一点是今天的大成殿与昔日的大成殿无法相提并论的,那就是从前的大成殿的屋脊上,有包括八哥在内的很多大鸟。它们的鸣叫与飞翔,让这片天空充满了活气,也与地上追逐嬉戏的孩子形成了热烈的呼应。
最为让人遗憾的是,我到“五七学校”,也就是小城小学读书的时候,学校基本保持了解放前的建筑格局,房屋则是一律的青砖小瓦,木头门、格子窗,箩底砖,充满古色古香。而到我毕业之后不久,学校开始了对原有建筑的改造,将大成殿南面的那排屋子首先拆了,盖了一幢楼。接下来的几年,又先后将学校操场两侧的东西圆门等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让小城文庙彻底改变了模样。而在近些年的“旧城改造”之后,这里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只剩下一个大成殿——在一大片风格颇为现代、新潮的建筑中,它不仅显得十分孤单,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