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散文三则（二）

　　
　　1、丹江河的少女
　　我和妻都在库区乡下一所中学教学，平日里我们工作严谨，忙忙碌碌，倒也过得很充实。只是到了星期六、星期日，没了工作压力反倒觉得有点空落。上星期五的傍晚我突发奇想，对妻说，“明天我们去给附近的农民打工怎么样？完全免费。”妻愣了片刻，尖叫，“Wonderful！我的闷葫芦何时开窍了？这条诡计有创意！我们到丹江河道上，感受感受大自然的风光！明天我们早点儿，不然就赶不上趟子了。Let’sstartearly,OK?”
　　“别臭美了！农民听到你这些职业语言，不笑掉大牙才怪！”我讥讽妻之余，又补充说明：“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说话得注意场合，说不好了就只听不说。”
　　“是哩，我比你懂得，别在我面前高谈阔论，大发感慨了。”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丹江川道的旷野里弥漫着淡淡的果香，一阵秋风吹过，青纱帐沙沙作响，好一派田园风光！我换上了半旧衣服，而妻则刻意进行了一番梳洗打扮，她说，我们出门要代表一种形象。
　　“什么形象？”我问
　　“库区教师的形象！”妻说。
　　“臭美！这些文绉绉的话在田野里不流通！千万别在老乡面前出洋相！”我诲人不倦，继续提醒妻。
　　“我说过了，别给我上理论课了，我知道，你要再不厌其烦，你就一个人去苦口婆心吧。”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只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就行。”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田间地头上，商量着最好干什么。妻说，“去帮帮咱的学生怎么样？”
　　我一百个赞成：“知我者——妻也！我知道韩丽家缺劳力，她爸爸打工没回来，她妈妈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她家就在附近。”
　　“你怎么也开始文绉绉起来？马列主义口朝外。”
　　“好好好，从现在开始，我们谁都不能限制对方的言论自由，一切顺其自然。”
　　我们边走边谈，边走边打听，终于打听到韩丽的妈妈在薅花生，我们找到她们家的地块，韩丽和她妈妈已经干了好一阵子了，听到我们来意后，韩丽和她妈妈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尤其是韩丽显得特激动又极不自然。
　　滩道的花生长在沙滩上，干活儿得打赤脚，不然会往鞋里钻沙。
　　脱掉鞋子的双脚放在细细的白沙上面，凉凉的、柔柔的，爽透了。轻轻地拔掉一颗花生细看，花生宝宝一个个挺着胖嘟嘟的大肚子，在空中荡来荡去，煞是诱人。我们说着干着，时不时剥开一个花生嚼着，倒也是一种享受。
　　我们把十来棵花生放一拢，让太阳晒着，韩丽妈妈说这样透风，即使天下雨了，花生也不会发热发霉，原来田间地头也有学问！
　　妻和韩丽妈妈唠起了家常，韩丽的妈妈说，韩丽的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好，韩丽的哥哥在上大学，为了支撑这个家庭，韩丽的爸爸不得不出门去打工，一年回来一次。她家种着六个人的责任田，全靠她一人，她最怕的就是收获季节。提到韩丽，她说，孩子懂事了，一到星期六星期日就帮她忙里忙外。韩丽也渐渐忘掉了开始的扭捏，向妻问这问那，高兴时，还擦着晶莹的汗水，清唱一两首流行歌曲，尽管有些跑调，但也给空旷的原野增添了不少的韵味。我们周围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到处都是汗津津的笑脸，偶尔有一两声粗野的说笑声飘过来，引得我们吃吃直笑。我和妻完全忘掉了学校的一切，沉浸在这茫茫的大自然中，仿佛是醉了……
　　收工的时候，韩丽穿上了妻的高跟凉鞋，还蛮像回事儿。韩丽的妈妈骂韩丽疯，让她赶紧脱下来。妻则憨厚地笑笑，穿上了韩月的半旧拖鞋，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少女时代……
　　现在生活好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已经接近成熟了，青春女孩那种爱美的意识在渐渐形成。只是对于象韩丽妈妈这样的家长来说，她们整天操持着家里家外的一切，似乎对半成熟的女儿的生理和心理的变化没那么留心，但对于我这个曾经教过生理卫生的老师来说，当然知道女孩子此刻的心理和生理，并暗示韩丽的妈妈应该多关爱孩子的健康成长。
　　韩丽像模像样地走在最前面，尽管走路的步伐还不是完全的专业。
　　我心里多少有点妒忌，再看妻，仿佛也在思索。
　　回到家里，韩丽的妈妈忙上忙下，韩丽则不停地洗，不停地梳，不停地照镜子，尽管都是偷偷摸摸的，但无论她怎样掩盖，怎样随机应变，总也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激动与矛盾。
　　那天中午和晚上我们就在韩丽家吃饭，我和妻坚持不让韩丽的妈妈多炒菜，甚至到最后妻子亲自下厨监督，尽管如此，韩丽妈妈还是偷偷地煮了鸡蛋、鸭蛋、青苞谷、花生等，我们在一起畅所欲言，亲如一家，事后我们都很惊讶那天吃的比任何一天都多，现在想起来还意犹未尽！
　　天不作美！星期日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我和妻在学校呆了一天，失落了不少。
　　
2、人格魅力
　　一件平凡的小事能够折射出普通的人生哲理，渠首教师的人格魅力就体现在普普通通的小事上，体现在日常生活中。
　　我在一所乡下中学教书，这里没有菜市场，一些菜贩子瞅准这个机会，就天天到学里卖菜。
　　这天中午刚一放学，一位五十上下的汉子推着满满一三轮车新鲜蔬菜到校园叫卖，一时间围过来一大群教师，大家纷纷你挑我捡起来。
　　“西红柿多少钱一斤？”刘老师问。
　　“一块二。”卖菜的脱口而出，“你看，这些菜都是咱丹江河道的泥沙地里长出来的，水灵灵的，多鲜！
　　“一块钱一斤怎么样？”刘老师和其他几个教师开始砍价。
　　“一块一。”汉子说。
　　“一块钱一斤，我称三斤，”刘老师说。
　　“好咧！”汉子一边称菜一边发出感叹，“唉!天底下最薄不过教师了……”
　　我本来想反驳这位卖菜汉子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没有菜贩子到这里来，顿顿吃菜都难，还是称菜要紧……
　　终于轮到我了，我要了二斤豆荚，二斤韭菜，掏出10元钱递给卖菜汉子。
　　“好！三块一，找你六块九。”
　　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我接过找过来的钱，想都没想就装进口袋，打起了电话。
　　吃饭时我掏出钱数了数，发现卖菜的汉子多找了4元钱，原来他把5元错看成1元找给了我。我心里犯起了嘀咕，想想汉子对教师的评价着实让人生气，但反过来看，这位丹江汉子推着车子饿着肚子走村串户赚俩钱也确实不易，再说，身为教师，时时处处都应为人师表，我要找机会把多出的4元钱退给汉子！
　　第二天这个汉子又来了，我不紧不慢地来到菜摊前。老师们同样是和汉子讨价还价，汉子一边找秤一边由衷地发出感叹，“唉！天底下……”
　　话没说完，我接过了话头，“师傅，你昨天给我找错了钱。”
　　汉子愣了，抬头看了看我说，“我记得你给了我10元，我找你六块九，怎么，少找了？”
　　“不是少找了！你可能把五元当作一元找给了我，你多找了我四元钱。”说着我把钱递给了他。
　　汉子接过钱，满脸堆笑，由衷地说，“唉！丹江河道老师最老实！老师们是实诚人啊！”
　　“是啊！”刘老师正好走过来，也由衷地说，“咱库区的汉子实诚，库区的老师也不例外，但老师是工薪阶层，不得不扳着指头过日子，买东西时肯定会讨价还价，但老师们办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明里暗里不会在任何细节上失去教师的人格！”
　　菜贩子脸红了。
　　
3、安慰
　　【特别说明：昨天下午和邻居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闲聊，谈及移民搬迁的事儿，他黯然失色，问及原因，他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这个时候能和她说说话多好啊！”原来他爱人早几年患乳腺癌去世了，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笔者想写一篇文章安慰安慰这位淳朴的痴情汉子，就以他妻子的身份写下了下面一段话。】
　　白日里你还有说有笑，红光满面，此时你为何噙泪无声，揪心割肝？难道你和邻里有了口舌？难道儿女们没在你跟前？什么事让你总是愁眉不展心存遗憾？什么事儿让你情思凝结涕泪涟涟？
　　喔，我明白了！你是舍不下咱们共同建造的家园，你舍不下你这位黄土之下的旅伴，你舍不下那面山上的坟茔——那里埋着我的公婆和你家的祖先，你舍不下屋后那眼清澈见底的大水泉……
　　我的灵魂在屋里屋外看了一圈，一切的一切都浮在眼前……
　　想当年，门前的空场上野草层生，刺藤爬满，我和你风里雨里把石头捡净，开出了一块菜园，我们用晶莹莹的汗水把青菜浇灌，长出了绿油油的韭菜和胖嘟嘟的大蒜，邻居都夸你勤快，我能干，听到赞扬后，你憨乎乎地傻笑，我心里比灌了蜜还要甜。吃不完的菜，东家送一筐西家送一篮，左邻右舍是好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知心的话儿说不完。
　　想当年，和你一起种早棉，清明过后，天气转暖，我们扛起锄头到北山，我在后，你在前，你打垄挖坑一身汗，我施肥拌种手不闲。秋风后，五颜六色的花蕊迎风笑，沉甸甸的棉桃把枝儿压弯，你梦里带着笑，我也像突然间年轻了二十年。
　　想当年，我们不懂得什么叫浪漫，只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一日三餐，磕磕绊绊，只知道你为我的头疼愁眉，我为你的腰酸锁眼。你总是穿着朴素，我也不会打扮，你勤俭，我也不糜烂。那一天逛商店，我看中了一双高跟鞋，我心热，我眼馋。你却憨憨一笑，说，“想买你买吧，你穿上真好看！”在你的同意下，我买了，高兴得一天一夜合不上眼，你取笑我多愁善感，你说我是井底之蛙没见过碟大的天！想不到，真想不到，这双鞋却留给了你眷恋、辛酸和伤感。不久后我被查出乳腺病变，你听后五雷轰顶如同塌了天，你为我倾其所有，病魔依然逼迫我命赴黄泉，那双穿了不久的高跟鞋留给了你永恒的纪念……
　　我的灵魂常回来转转，看着你盯着鞋子呆呆地看，看见你常常神态黯然，我也心酸！心上人啊，可惜你看不见我红肿的泪眼……
　　你本应该另寻新欢，找一个比我好的女人和你重续琴弦，但你为何总是郁郁寡欢优柔寡断？难道你还想和我再续情缘？你太憨太憨，我和你心相连，但阴阳两世却是两层天啊！
　　南水北调移民要动迁，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眷恋，尽管我的躯体已经脱离苦海，但我的灵魂还在梦里和你做伴！放心走吧，我会随你一起去建设新的家园，我会常常在梦里和你会面。
　　心爱的人啊！流泪不是男子汉，在我眼里你总是能够立地顶天。走的时候，请不要忘了带上那双我穿过的鞋子，想我的时候，你好好看一眼，我就在你跟前。
　　心爱的人啊，愿你一路平安，健康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