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苏醒

　　我不知道，鱼人会在什么时候出其不意的醒来。为了不让鱼人被画者的猪和小怪物玩坏，我带着鱼人钻进了我的球蛋里，我想，那是我在夜村那么多年，做的最让我感到碎裂的事。
　　我走进球蛋里的时候，小怪物骑在画者的猪身上，在我的球蛋周围飞翔，他将尾巴绕在猪的犄角上，因为他身体滚圆，不时从猪身上滚下去，被猪蹄如同一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画者的猪依旧一副冷淡的表情，目光掩映在猪毛下，没有漏下一缕，飘到我这里。我想，很多时候，夜村的村民们会没有理由的不喜欢一个人，就像画者的猪，我总觉得他没有理由的不喜欢我，可是就像他没有理由的不喜欢我一样，我没有理由的喜欢他。我想，这个不平衡，是我看他时，常常觉得失落的原因。
　　我看着鱼人，渐渐融化在球蛋里，她本来就模糊不清的脸渐渐消失，我的脑海里霎那间浮现画者的背影，一道浓黑的影子渐渐在雪地里看不清。关于画者的画面在球蛋里如同雪花一般飘扬飞舞，我感觉到身体在撕裂，意识渐渐消失，我希望醒来，可以看见画者的脸庞，距离我的眼睛一厘米远，一身浓黑的说：“今天，你的树修剪的怎么样？”
　　当我在球蛋里沉睡的时候，夜村的村民们一个一个相继离开，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值冬天的末梢。整个夜村一片银白，画者留下的那朵花，在一片银白里摇曳着一身火红，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为什么画者在离开之前要送给我这一份礼物。
　　我向那一团火红走去的时候，七彩鸟在我的头顶盘旋，画出如同飘带一样的彩虹在夜村里天空里飘扬，我抓着飘带的一端，走在寂静的夜村里，看不见一个村民。我想，画者是知道夜村的结局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我留在最后。
　　我行走在夜村里，如同很久之前和画者走在风雪追赶的北村里，和北村不同的是，这时的夜村更加的寂静，而且没有风雪，有的只是一地的银白，整个世界的银白。在这个银白的世界里没有一个只能容纳一双脚的孤岛，因为在这个世界，一双脚也容纳不下。
　　画者的猪和石巨人的小怪物消失不见，没有踪影，我将自己冰冷成块，然后拿着从雪地里捡到的守林人的凿子，见自己一点一点的敲碎，我想，如果我没有偷懒，而是遵守承诺，也许，守林人不会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渐渐将自己忘记。
　　我将自己敲的粉碎，和雪地融合在一起，假装自己也是一片雪地，没有意识，可是，我仍然看见图片，仍然记得声音。
　　我想夜云粉碎成水珠，漂浮在大海里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无论自己破碎成什么样子，仍然有感觉，感觉也许就是区分清醒和沉睡的不同吧！
　　雪地晶莹，却不冰凉，空气明朗，却没有风声，我开始期待，期待一阵风给我带来远方空谷里的回音，整个世界都是银白，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过无论在我哪里，总能在视线的尽头看见一点火红，我向着那一点红光走去，总能找到，我来时的地方。
　　天空之城不见了，生命树也没有了踪影，村前的那棵树也消失在了一片银白里，我不知道，我在沉睡的那一段时间里，夜村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看不见过程，只看见了结局，这让我产生了无尽的想象，折磨着我的身体。
　　天空，有时会飘下雪花，我依靠着冷星花，看着七彩鸟在天空里画出彩色的飘带。我依稀记得画者叫我安静的等待，可是，我总是想将事情弄明白，于是在已经不是夜村的夜村里游荡，寻找着什么，我想，我的尾巴一定拖着很长。就像那个总是寻找回家的路，说自己不知夜村村民的人。
　　他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可是我却不知道，我在夜村漫无目的的游荡，实现里看不见一个村民，我常常觉得无趣，想要在莹白里绽放出七彩的花来，想要在空气里抓出一个村民来，可是我一次次的打开手掌，看见的只是一片灰色包裹着的白骨。我开始恼恨，愤怒，失望，绝望，然后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飘落，感觉雪花将自己一层一层的覆盖。
　　如果说，石巨人之所以变成石巨人是因为躺在草原上长久的仰望天空之城，忘了自己。我想，自己最终会不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雪人，冰巨人。如果我变成了冰巨人，该等多久，才有一个人闯进我的世界，就像我当初意外的闯入石巨人的世界。会不会有一个人耐心的教我重新看见世界，待我融化成人？
　　我依稀看见远处一块青色的石头慢慢剥落成一只懒虫，然后懒虫慢慢变成蝴蝶，蝴蝶趴在一根猪尾巴上，猪尾巴如同钟摆一样来回摆动。我从雪地里爬起来，向远放走去，达到远方却发现那里除了一片银白什么也没有。我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开始，我觉得恐慌，慢慢的，慢慢的，我习以为常。唯一不能习惯的是，实现里没有一个村民在晃动，我一个人，在一片银白的世界，常常迷路，没有人可以问方向。
　　我想念夜村的村民们，想念夜村的每一个人，想念村前的那棵树，尤其想念天空之城的生命树。
　　我会经常闭上眼睛，希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夜村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我在夜村里游荡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场景，那个住在玻璃屋的女孩儿。我在银白的世界里看见一个透明的玻璃屋，玻璃屋的中心坐在一个将脑袋埋在膝盖上的女孩儿。
　　我想，我是飞奔着向那个玻璃屋滚去的，我张开双臂，整个人贴在玻璃屋上，大声的叫喊着：“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
　　然后，我看见玻璃屋里的女孩儿慢慢的抬起头，在一片刺眼的光里，我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白晃晃的光里，我看见了一张从未见过的清晰的脸。
　　“你醒了？”那张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发出声音。
　　“你记得你的名字吗？”那嘴巴里继续发出声音。
　　我环顾四周，只见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屋子里的任何东西都是雪白，我躺在一张长方形的床上，我面前的那张脸，透着一股熟悉。
　　“我是你的朋友，左乔，你还记得吗？”
　　“这是哪里？”我问。
　　“这是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是我的第一个病患。”他笑着说。
　　“我是病人？”我诧异的问。
　　“不是，你只是和别的人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不喜欢讲话，你喜欢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患有严重的自闭症，抑郁症，幻想症。”他说。
　　我看着眼前的人，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觉得慌乱。因为他是如此的清晰可见，石巨人只是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而他却是整个人都是清晰的。他所说的话，我听不懂，不明白。只是诧异的发现自己的手掌，白皙而温软，我将左手放在右手上，它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却没有交叉，不是骨头间的碰撞。我也变成了和我对面的那个人一样清晰可见的人，不再是一道灰色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具体的人，而不是概念。
　　我听见身体里，心脏跳动的声音，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四处奔流。我想起石巨人离开的时候对我说的话：“村长，我和画者会在一个你所陌生的世界，创造一个你所熟悉的环境等你来。”
　　“今天，你树枝修剪的怎么样？”我对我面前的人说。
　　“很好，你呢？”我面前的人笑着回答，他清晰的脸上，有一种雾一样的光芒，似乎是阳光。
　　“没有，夜村已经毁了，我不能再修剪树枝了。”我回答。
　　“夜村毁了，但是你却来到一个比夜村更加广阔的世界，所以你不必悲伤，这个世界有更多的树枝等你修剪。”左乔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角画出晶莹的液体。
　　“你认识画者吗？还有石巨人，他们是不是也在这个世界里。”我说。
　　“在，他们都在等你来。”左乔回答，他始终笑着，就像一轮太阳，散发出光芒还有温暖。
　　“是吗？”我感觉到身体里的那个跳动的心脏似乎就要跳出来。“他们在哪儿？”我激动非常的问。
　　“他们就在人群里，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在彼此擦肩的时候认出彼此，你知道，他们不是你在夜村看到他们的时候的样子，就像你自己也不是夜村的时候的样子。”
　　“你也知道夜村吗？”我说。
　　“知道啊！我曾经也在夜村里。”
　　“是吗？你是夜村里的谁？”
　　“这个暂时不告诉你，你现在换好衣服，等一下，你妈妈会来接你。”左乔说。
　　“妈妈，我妈妈是谁？”
　　“你想一下，想一下，你是夜村的村长之前是谁？”左乔笑着走出我的视线，随手关上了门，我一个人在一个白色的方形盒子里，躺在一个方形的床上，思绪无法聚集。我在是夜村的村长之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