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1976年(4)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5-12 08:59:55 字数:3384
他一时觉得天崩地裂,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大队正在组织对他的批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打胎迟早会露馅,要是结婚那她有自小定下的婚事又怎么处理?更重要的是牵连时任大队书记的大哥头上。自己真是有罪,罪该万死。怎么办呢?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走,离开这个地方,眼见不着,耳闻不着,事情就顺其自然让他去吧。这样他带着自己所有的钱和粮票,离开了肖光妹,走出了知青屋,沿着十里长冲向大山里走去。
来到龙尾山,看到山岩上的小茅草棚子,想到应该向赖大姑打一声招呼再走。见到大姑,含着泪水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可把赖大姑吓呆了。那个光妹上午还找她检查怀孕的事,没想到是你这个狗崽子干的好事。这下好了,我还骂了她呢。她回去要是想不开,会闹出人命来的。杨顺生听大姑这么一讲,更坐不住了,起身就走。大姑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听母亲讲过,当年高桂花是大姑您指引了一条路,她走通了,父亲当年也计划要走一条路,沿长江而上,到三峡原始森林。今天我要走二十多年前父亲准备走而没有走成的路。赖大姑说,过去有寺庙掩护,现在老皇历怎能用呢。说着两手搭在他的肩头,仔细端详他的面相,凭她的经验,这孩子面相不错,眼前只不过是一场劫难,过了这场劫难今后会有出头的日子,也就没有阻拦。只是说:当年你父亲走迟了一步。凡事宜早不宜迟,迟了会顾虑重重,夜长梦多。你要说干就干,说走就走。杨顺生见大姑支持他,决心更大了。向大姑深鞠一躬,转身迈开大步。
他连夜走到江边,沿江而上走到第二天天亮,来到一个码头。他也不望是什么码头,见一艘高大的客轮停靠在那里,有许多人在买船票,也就跟着买了一张。售票员问他到什么地方,他讲下一个站点。买了票上了船,这还是一艘远航的客轮。走进一个三等舱。这个船舱有六个床位,每个床位分上铺和下铺,他不管这里住了多少人,选择最里面拐角一个上铺没脱衣服就躺下了。他太累了,走了一天一夜的路,两条腿木木的,不像是自己的腿了,简单比学大寨干活还要累呢。
也不知躺了多长时间,当他慢慢醒来,揉揉眼睛,下了床铺,见一位老者向他微笑说:这位小同志,真能睡呢。你可睡了两天了呀。他也没答话,走出舱外,见天刚刚大亮,算来是第三天清晨了。他感到很饿,在船舱食堂里买了馒头,一连啃了五六个。看到很多旅客往船上走,还在议论着什么风景很美,他也跟着出了舱。
在船头,只见两岸峰峦起伏,岸边古树阴森,岸石嶙峋,旅客们仰头张望,有的拿着相机在拍照,有的谈论着巴山的风水、巫山的险恶、神女峰的迷雾,他知道这就是三峡了。
川鄂西山区是中国地势第一阶梯东缘的一部分,由武当山、荆山、大巴山、巫山等山脉组成,其中最雄伟壮观的是瞿塘峡、巫峡、西陵陕,总称长江三峡,举世闻名。这里是原始峡谷,群山沟谷深切,山势巍峨,层峦叠翠,风景秀丽。这一切他都是从读中学的书本中知道了。他常听母亲讲,父亲当年就是准备到这里安家落户的。他想,这山谷里真的能有栖身之处吗?我要是走父亲当年没有走成的路,这路怎么走?等船到下一个码头下船就到这里来吗?吃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有工作人员在喊:进舱了,马上要查票了。这一喊不要紧,他心里一惊,查票?我可只买了第一个站点的票啊。他们会让我补票、罚款、查我的身份,我没介绍信,要把我抓起来。这一连串的念头出现在他头脑里。他看到其他乘客都往舱里走,他不能回舱里了。他不是要到三峡安家落户吗?难道这么一点勇气都没有?他想不了那么多了,爬上栏杆,纵身一跳……
江水白浪滔天,巨轮汽笛长鸣,这位当年在中学就有鱼鹰美称的他,面对三峡里像脱缰野马般翻滚咆哮的巨浪,劈头盖脸的袭来,他沉着冷静,顺江流而下,张开双臂像摆动的双桨,用力划着,任凭浪涛一会把他推向深渊,一会把他托向水面。他不知翻滚了多长时间,也看不到江岸有多宽,更不知划到哪里,只是不停地划着,仰划、侧划、狗刨……把自己会水的动作都用上了。他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看到那是树的枝条,哦,到岸了。他伸手想抓那根枝条,可没抓着。一个浪头打来,击打着岸边掀起了浪花,把他托向空中,再狠狠地抛向稠密的树枝头。他感到十分惊怪,好像躺在床上,一看是树枝架上。他就势一丝不动,全身软得像棉花团,任凭树下浪头拍扑岸边的岩石哗哗巨响,溅起浪花似雪片飞舞。一次次拍打他的身子。他担心会再次被浪冲走,就顺着斜立的树枝一步步爬上岸去。
天空中初露的晨光掺进了彩色的朝霞,射在山顶,阵阵山风,推开层层薄雾,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清澈的世界:那参天的古树,比卧龙山村头老槐树还要粗得多,树上有多种雀窝,各种鸟雀从窝里出来,拍打着翅膀,不停地欢叫,十分的动听悦耳,真是一首首天然妙曲。
他躺在树枝也像一只懒鸟,窝在枝头,脱下全身湿透的衣服,放在枝头晒着,躺在那里想休息一会。可能是前两天觉睡过了头,现在怎么也睡不着。想到自己来到这个峡谷,命运是凶是吉,是死是活,自己不能左右,只能听天由命,他想了半天。山里太阳十分厉害,衣服一会就有点干了,他穿好衣服,像一位身经百战的探险家那样面对深谷,面对原始森林,迈步向幽谷走去。可脚下荆棘丛生,行走十分艰难,大约走了两里多路程,眼前一面绝壁,高千丈有余,抬头望不到顶。山面陡壁奇峭,怪石嶙峋,险不可攀。绝壁两侧,密集着苍松翠柏,绝壁中部,岩石悬在空中,幽险壑奇,活像女人胸脯上的两座乳峰,摇摇欲坠。岩石四周,布满了藤萝,绿叶丛生中倒挂着鲜艳的野花,看上去极为壮观。他为眼前这迷人的仙境陶醉了。沿着绝壁往前走,只听哗哗的响声,前方石缝中往外喷水,潺潺的像是在歌唱。顺着水流,下面是两间屋大的泉潭,潭水清澈见底,各色石子清晰可数,游鱼来往穿梭,银色的水面映出绝壁的倒影,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五颜六色。他手捧着泉水“咕噜咕噜”深深地喝了几口,十分甘甜。潭面溢出的清泉,在脚下涓涓流淌出一条一条小沟,自然形成了蜿蜒曲折的小溪。
他休息了一小会,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只见一群马猴在奔跑,一只猛虎在追赶,马猴从身边跑过。他靠着石壁想躲藏,可这里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猛虎看不到了马猴,站在岩上伸长脖子一声怒吼,顿时地动山摇。那猛虎一回头,发现了他,两只眼睛放出两道凶光,张开大嘴,向他扑来。他沿着石壁没命地奔跑,眼看猛虎就要扑到他的身上。他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紧接着“骨碌碌”跌到山下,掉下悬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慢慢醒来,浑身疼痛难忍,腿上好像还在流血。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怎么回事?我明明是跌到山下,是跌得双目失明了吗?看看又有些不对,好像有一丝亮光。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自己掉到一个石洞里。他艰难地爬起来,寻找岩石的缝隙,想爬上去。可没爬几步,就摔了下来,他再爬,再摔,如此反复,他知道自己一时是很难爬上去了。这里又没有任何人迹,看来只有等死了。他想,不能死,要寻找活路。他摸索着,摸摸石壁十分潮湿,石壁四周,有个洞口向里面延伸。他顺着石洞往里面摸索,一点点的摸索。上面石缝中不断往下“叮咚叮咚”的滴水,水滴在他头上,冰冷彻骨。他打着寒噤,不停地往前摸索。
石洞曲径回廊,变幻无穷,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有时大,有时小,有时只是一条石缝。他一会能站着走,一会得弯腰蹲着摸,有时一步一步往里爬行。可前方深不见底,不知洞到底有多深。他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前面有哗哗的响声,他知道这是流水声,不由得一阵狂喜。有流水就有出口,水是要流出洞的。他加快了速度,顺着水流声,不知转了几道弯,爬了几道坎,可水流声突然消失了。原来洞下有个石缝,水从那里钻出去了。石缝太窄,人怎么也不过不去。他再一次失望了,看来是走到绝路上了。他只觉全身疼痛难忍,再也走不动了。
他坐下,想到自己就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没有人知道自己怎么这般的可怜,眼泪就下来了。他正哭得伤心,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发昏,这时一阵凉风吹醒了他。他想,不对,这风是哪来的?有风就有洞口。对,他再次打起精神,顺着风向摸去,听到里面呼啦啦的叫,像什么东西扑在他身上,他吓得蹲在地上,好像有一个东西落在肩头,伸手一抓,知道这是鼹鼠。他更加有信心了,有鼹鼠生存的地方,肯定有洞口。他站起来,拼命往前奔跑,跌倒爬起来又跑,终于看见前面有一丝亮光,这是是洞口。其实这并不是洞口,只是一条石缝。他从石缝爬出来,坐在石岩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