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踪不是游戏

　　王子昀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到站在窗前的陌生背影，她有三秒钟搞不清楚状况。苏丹开门进来，见王子昀已经睁开眼，扶她坐起来说：“好些了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吧。你昏倒了，是我们伟大的杨潇同志送你来的。”
　　杨潇闻言转过身来，见王子昀醒了，高兴地说：“医生说你没事，就是营养不良，加上劳累过度，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对了，你想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买。”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他和王子昀是多熟识的朋友似的。
　　王子昀摇摇头：“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苏丹豪气地拍拍胸口说：“咱俩谁跟谁啊？你没事了就好，等一下打完点滴，小山羊送你回去，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王子昀点点头，等苏丹走了，她侧过身子背对着杨潇，一听到“小山羊”，她心里就剧烈地颤抖。
　　杨潇突然把脸凑到王子昀面前，王子昀因为突然放大的脸骇了一跳，杨潇开玩笑说：“不会吧？我长得这么可爱，你却害怕我，太伤我自尊了吧……咦，我发现你不戴眼镜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看窗外降临的暮色，王子昀坐了起来，戴上眼镜，拔了吊针，一边穿鞋子一边说：“今天的事谢谢你，医药费下周给你。”杨潇要追出去，护士拦住了他，要他办好出院手续再走。
　　学校大门已经关闭，王子昀打了邓老师的电话，邓老师都说明明早已经离开学校了，王子昀围着教育新城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明明的人影。她沿路找回老城区，家家户户已经亮起了灯，狭窄的街道上阴影与光交错摇曳着，饭菜的香味从各家各户的窗口飘出来。
　　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会去哪里呢？清河里的水涨高了，前几天就已经看到有小孩子在河里洗澡了，明明不会游泳，万一他也跟他们去……他要有个什么闪失，可该怎么办？
　　王子昀无力地坐在路边的石凳子上，急得口中起了水泡。看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一连串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她跑到派出所报案，可人家说不到48小时是不立案的，值班民警送她出来时说：“小孩子贪玩，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家了呢？”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子昀谢过民警跑回家去，到楼下了才想起，明明没有钥匙，他回家了也进不了门啊。
　　“你去哪了呀？明明，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对他交代呀？”王子昀忽然想起楼下的高松来，要请他帮忙找吗？王子昀“咚咚咚”地跑下楼，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倒是对门的邻居听见声响出来说：“高先生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王子昀忙拨了高松的手机号，却是客服提示关机的声音。王子昀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除了祈祷明明没事外，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事。
　　王子昀坐在地上，把头埋膝盖间，眼泪止也止不住，又鼻塞得紧，等她情绪稍微缓和一点，旁边已经积了一堆满是眼泪鼻涕的纸巾。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子昀趴在沙发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听见敲门声，王子昀一惊，从沙发上跳下来，鞋也没穿就使劲抹了抹脸去开门。明明和高松站在门口，明明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冰棍。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妈妈了？”王子昀蓬头乱发，大声地吼着，明明吓得躲到高松身后去。高松拉着他说：“他放学回来，见你没在家，在楼下玩，我回来正好碰上，就带他去吃饭了……”王子昀抢上前去，拉过明明就在他屁股上使劲地拍了几下，明明嘴巴拉得长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几转，可他既没有哭出声，也没让眼泪掉下来。高松拉开王子昀，把明明藏在自己身后，说：“你冷静点，不要吓着孩子了！”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找了一大圈，我就想着他可能怎么怎么的了，他要是怎么样了，你让我怎么办？”王子昀掉下泪来，意识到是自己迟迟没有去接明明，明明才自己回家的，现在转而把气撒在孩子身上，不由得满怀愧疚。过了好一会，等心情稍微平复了，她才放轻语气喊着：“明明，你过来。”明明迟疑着移到她身边，王子昀发怒的样子让他觉得害怕。王子昀蹲下身来，抚摩着明明的脸，拉着他看了又看，这才放心下来说：“对不起，妈妈是太着急了，妈妈不是故意打你的……以后上哪，都要先告诉妈妈，知道了吗？”明明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王子昀给他擦了眼泪，站起来抱歉地对高松说：“对不起，我刚才……我刚才太……嗨，脾气还是没改好，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高大哥。”
　　高松看着王子昀说：“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太见外了？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下楼去吃？”王子昀说：“不用了，我等一下煮面条好了。明明，还不谢谢高叔叔？”
　　明明谢过高松，看两个人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就钻进屋里洗漱去了。王子昀看高松并没有马上下楼的意思，出于感激，于是说：“要不要进去喝杯茶？”高松笑着说：“求之不得。”
　　王子昀会泡茶还是因为严小山。
　　那时候，严小山每天下午第二节下课后就会到一个茶园做泡茶师傅，王子昀开始还奇怪他怎么每天下午都忙，原来是出去打工了。为了和严小山多一些在一起的时间，王子昀专门去学习茶艺，然后软磨硬泡地在茶园做兼职。
　　高松看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好半天，才拿了一套清洗好的茶具出来，说：“你对茶挺在行的嘛。”王子昀微微一笑说：“我要是行家，真正的行家可能就要喝西北风了。”高松看王子昀的身影飘来飘去，悠闲的样子煞是动人，不禁脱口而出：“子昀，你泡茶的样子真美。”王子昀手一颤抖，壶里的水差点溅出来烫到手，高松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对泡茶懂得不少，给我讲讲茶经行吗？”
　　王子昀尴尬地递了一杯茶给高松，高松先把茶放在鼻子边小心地嗅了嗅，再喝了一小口，在嘴里轻轻鼓荡一下，茶化为一缕涓涓细流浸入咽喉之中，把他的五脏六腑熨烫得服服帖帖。
　　“怎么样？”王子昀看着高松高深莫测的神情，有些紧张地问。高松又细细品尝一口，吐了一口气说：“好茶，泡得恰到好处，泡茶的水也烧得恰到好处，黄山毛峰的清澈透明的颜色和鲜爽清醇的口感都出来了。”王子昀轻轻一笑说：“你是真人不露相啊。”高松拱手谦让：“学生比起王师傅来还差一大截呢。”王子昀又给高松倒了一杯茶，说：“还是他教我泡茶的呢，这副茶具是他最喜欢的，他在那家茶园做了三年多泡茶师傅，最后那老板就送了他这套茶具，一直都舍不得用。他跟我说，茶叶有很多种，颜色就有绿、黑、红、白、青、黄，像西湖龙井、碧螺春、铁观音之类的名茶就有无数……遇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任性、霸道、无理取闹、骄傲自负，遇到他以后，他教会我做饭炒菜、选择与拒绝、怎么尊重别人、欣赏别人，什么是善良、可爱，人生在世的意义……”
　　“子昀，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让自己陷在里面不可自拔，那样会让你很累。”高松看她有些累了，便说：“我去馆子里给你炒个菜回来吧。”
　　“不用，我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高松看明明已经洗漱好爬上床看书了，就站起身来告辞：“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高松梦游般开门回到家里，眼前全是王子昀刚才凄凄然的面容。
　　在高松看来，离开的人已经回不来，留下的人得继续生活，最理智的，就是珍惜现在，珍惜眼前。可是已经六年多了，王子昀还没有走出来，她把自己尘封在六年前，把最好的青春岁月作为祭品都给了严小山。
　　回过神来，听见门铃响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去开门，王子昀站在门口说：“明天……如果你有空，请你来吃午饭。”
　　知道“失踪”能让妈妈那样紧张我，我倒希望能多“失踪”几次，可是这样的游戏很危险。那以后，妈妈让我每天早上和她一起去学校，下午一起回家，从老城区到教育新城的那条小路，刻录了我和妈妈无数的脚步声。
　　除了跟我讲故事的时候，妈妈跟我说话不多，她要说什么，只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我就能明白。高松的到来，让我多了玩伴，多了个似乎可以依靠的人，但我却隐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