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墙外的花园

　　那天，我牵着画者的猪，在夜村里逡巡的时候，看见对面走来的石巨人牵着他的小怪物。
　　“村长，你的树枝修剪的不错啊！”石巨人说。
　　“是啊，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啊！”我回答。
　　我和石巨人站在夜村的一条小路上，路边的野草在风里飘摇，那些野草总是喜欢在路边招摇，一根波浪似地杆子举着一个眼睛，或者一只耳朵，或者一长嘴巴，或者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在路边摇晃着，那颗野菜和野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他们一点儿也不尽责，竟然不在路边站好岗位，给那群野草做榜样，虽然他们也不够做榜样的资格，但是资格就像是小怪物的脸，可以随时变换。
　　“你和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一样！”石巨人说。
　　“是吗？你想象中我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问。我有些奇怪石巨人为什么最近总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而当我想看到他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石巨人回答。我看着他的脸，不是我曾经熟悉的样子，熟悉的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而我认识那双眼睛的时候，他还看不见我，当他看得见我的时候，他的脸，变得让我陌生。
　　“终于脱完壳了吗？还会继续脱下去吗？”我问。
　　石巨人没有回答，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不喜欢他笑，因为他笑的时候，我看不见他的眼睛，而在他的身上，我唯一熟悉的就是那双眼睛。
　　我想起曾今依靠着他的背看天空之城的日子，坐在他的手掌上，任他带着我走过荒原来到海边的日子。而我依靠的背已经在时光中一层一层的脱落了。我躺着睡觉的手掌，在时光中越变越小，我再也躺不下了。
　　“伸出你的手掌！”我说。
　　石巨人看着我，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倒印着的我的影子。我还是以前的样子，石巨人伸出手掌，我将手掌放了上去，我的影子穿透了他的手掌，落在他的骨头上，我们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好小啊！”我说。
　　“是变小了！”石巨人回答。
　　“你还会再变回去吗？”我想起夜云，于是问。
　　“不知道，没变过。”石巨人回答。
　　“哦！”我牵着画者的猪，从石巨人的身边走过，走向与他相反的位置，越来越远。
　　“村长！你要去哪儿？”忽然，石巨人出现在我身边。
　　我差异的看着他，然后说：“你去哪儿？”
　　“墙外！”石巨人回答。
　　“我去花园！”我回答。
　　“哦，你看，村长，我们是同路！”石巨人笑着说，他的脸颊塌陷下去，我记得以前当他还是一个大大的石巨人的时候，他的脸就像是石头，没有任何表情。
　　“不，我们不同路，你是去墙外！”我说。
　　“村长，你不知道吗？墙外就是花园！”石巨人说，我发现石巨人身上的石头掉光了以后，他变得爱笑了，我想也许，他以前也是爱笑的，只是掩埋在厚厚的石头里，我没有看见。
　　“是吗？”我不知道是在怀疑他还是在怀疑自己。
　　“是啊！”石巨人，走在我身边，他的小怪物，趴在画者的猪身上，画者的猪竟然没有痛苦的表情，我看他的时候，他竟然用一张和画者一样模糊的表情对着我，我感到那模糊背后的阴凉。
　　“你去花园干嘛？”石巨人说。
　　“去看看那里的花！”
　　“是吗？”石巨人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顺便看看种花的人”
　　“哦！”石巨人一脸的了然。
　　我觉得石巨人不会明白那种感情，亲手挑选种子，然后寻找一块适合的土地，将种子种下去，然后等待种子从黑暗的土壤了挣扎着冒出来，看见一棵新芽。画者曾说，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生命诞生更有趣的事情。
　　我不喜欢看花，只是想去看看花园里有没有那些正在破土而出的种子，我会仔细的看着胚芽挣破种皮，然后顶开头上的土壤，最后探出一双崭新的眼睛。
　　“你为什么去墙外？”我说。
　　“不为什么，就想去墙外看看，说了，你也不会了解，我是多么的渴望墙外，我觉得夜村被很多的墙重重包围，而夜村的村民们却谁都没有发觉。”
　　“是吗？那你怎么发觉了呢？”我说。
　　“因为我看见过墙外的风景，那里是一片花的海洋，那些花，是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样子，我想，如果你看见了，一定很喜欢。”
　　“是吗？那里有那么多的花？”
　　“是啊，如果我还记得路的话，就可以带你去看看了，可是画者只带我去过一次，我想再去看看的时候，却找不到路了。”石巨人有些懊恼的说。
　　我看着石巨人，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我想，他也许是在身体脱落的过程中，记忆受了损伤。
　　我向花园走去，石巨人跟在我身旁。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石巨人，你要去的花园和我要去的花园不是一个地方。”
　　“我知道，我想去看看你想去看看的花园，我会告诉你，我看到的花园要比看到的花园更像一个花园。”
　　我沉默着，看着那个我要到达的地方，然后路上碰到野菜，他挥舞着一脑袋的菜叶叫着：“村长，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
　　“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我用同样的语调回答他。
　　野草摇着一脑袋的野草，跟在我的身旁，风吹动着空气丝丝的响。
　　“村长，你这是要去那儿？”野菜问。
　　“墙外！”“花园！”石巨人和我一起回答。
　　野菜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迅速的煽动着脸上的那只眼睛。
　　“野花呢？她怎么不在路边？”我说。
　　“野花吗？不知道，我睡着了，醒来就没有看见她。”野菜说。
　　我警惕的看看我的身体四周，又检查了我的后背，没有看见野花的踪影，画者的猪，一脸好奇的大量着我，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小怪物。我看着画者的猪，他发现我在看他，连忙将脸别了过去，他背上的小怪物，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即使是睡着了，也不忘记，用她细长的尾巴紧紧地缠着石巨人的手腕。
　　以至于，我不明白，到底是石巨人牵着小怪物，还是小怪物牵着石巨人。
　　“你在干嘛？”石巨人说。
　　“我在检查野花有没有乘机偷吃我的衣裳，你知道，我已经被她吃过很多衣裳了。”我回答。
　　“村长，我觉得你应该借野菜的菜叶来热烈的欢迎野花来吃你的衣服，否则，你的衣服又怎么能换新的呢？你换了新的衣服，旧衣服怎么办呢？你又没有一个存放旧衣服的地方，所以趁野花来偷吃你衣服的时候，刚好可以换一身新衣服。”
　　我正在理解石巨人的话的时候，野花一脸浓黑的出现在我面前，她盯着石巨人，然后扑了上去，我看见石巨人纹丝不动，瞬间，换了一身新衣服。
　　“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啊？”石巨人对野花说。
　　“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啊？”野花用同样的语调回答。
　　石巨人笑着，然后野花笑着向石巨人摇晃着脑袋。
　　野菜和野花陪了我和石巨人一路，直到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面墙，野菜和野花蔓延到了墙角。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墙的外面是花园。”石巨人说。
　　我看一眼石巨人，牵着画者的猪顺着墙角走下去，然后看见一片花园，叶子拉着花朵在花园里飘飞，一朵花飞到我面前，然后展开翅膀又飞走了，叶子落在我手上，鲜明的脉络忽然从叶子上直立起来，叶片消失不见了，脉络绽开又成了一片叶子，另一朵花躺在叶子上向我飞来，顺便带走了直立在我掌心的叶子。
　　一位胡须拖在地上的老人，供楼着身子，身上的衣服明亮，如同他脸上的皱褶，他拿着一个拖把一样的东西，在花园里转来转去，他的胡须拖在地面上，然后又翘起来，如同一个花瓣贴在他的下巴上。
　　“村长，来看花？”种花的老人说。
　　“是啊，看花！”我回答。
　　种花的老人看看我，然后看看站在我身边的石巨人，然后说道：“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啊？”他的声音颤抖，就好像嗡嗡的蜜蜂。
　　“今天，你的树枝修剪的怎么样啊？”石巨人用同样的语调回答。
　　“你们小心点儿，这些花很调皮，一不小心，就会使人受伤，尤其是那些一朵花，带着很多叶子的，你们要尤其小心。”种花的老人说。
　　“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回答。
　　“是吗？村长，我说了很多次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呢？”种花的老人，放下拖把一样的东西，坐在地面上，开始数他的胡须。
　　我牵着画者的猪行走在无边的花园里，没有尽头。石巨人看着我说：“原来，路就在这里！”
　　“你说的花园是这个花园吗？”我问。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石巨人说。
　　花园里弥漫着灰白的雾气，不时有叶子载着花从我们面前飞过,带给我们一个稍纵即逝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