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3）

　　(1)说媒若市，合婚订亲
　　1946年的春天，庆余考入了县中学，这时当地来求亲的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媒人一个个走进了李家的门，一下送进来就有数十支女孩子的庚甲，都为庆余说亲。由于李家祖上在当地群众中，一贯口碑良好，李家历来是治家严谨，教育着下一代，首先以礼为重，以义为本，勤俭为方，所以子女出来，颇为人所称颂。庆余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养，立志将书读好，从其幼小的心灵中，决心将来大学深造，所以他在学校中总是孜孜不倦的苦读。庆余纯真的童心中没有一根莠草，可谓是无污染纯洁的净土，纯洁的心是一片无遮无拦明净的天空。他正像一个彩色斑斓的盒子，里面尽装着五彩缤纷的童年回忆与金色的憧憬。但对男婚女嫁之事，从其稚气朦胧中，儿女情长，心中则是一片空白，究竟什么是情爱呢？朦胧好奇、一概不知。作为情窦未开的庆余，面对数十支庚甲，感到茫然，也感到突然。当时他凡是见到女孩子，脸红如桃艳、面带羞色，自然泛红，像一个腼腆的女孩子，更不能理解婚姻为何物了，更谈不上什么是爱情。书上说到爱情是一颗心去敲打另一颗心，是两颗心共同碰撞的火花，他根本没有经历过，更体味不到其中的神秘了。
　　街坊邻里，所以看中了庆余，大概看中了庆余的人长得标致及聪明好学吧，或看中了庆余家庭的殷富吧。这时凝青与露兰应接不暇，他二老也觉得庆余长大了，也该订门亲了，遂征求了庆余的想法。庆余说：
　　“我年纪还小，等我大学毕业后再说吧。”
　　“傻孩子，人总要结婚的，早迟还不一样要结婚吗？您先订婚，晚些结婚都没关系的。”
　　“人的一生皆有缘份，有缘份就是将来的身边人，难道说数十个女孩子，一个也不称心吗？”
　　“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怎么知道好不好呢？”
　　“傻孩子，都要通过合婚排八字，符合即是有缘份，婚姻八字合牢就是好姻缘，命中注定没错。”
　　庆余扭不过父母亲的意见，
　　“那好吧，就根据你俩老的决定吧。”
　　凝青与露兰，然后根据一个个庚甲，先后经过匹配，一一合婚，最后选择了农村林小姐，她今年才12岁最是天缘。庆余就这样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统由算命人的安排，在父母策划下订了婚。选定了订婚吉日后，媒人上门，庆余一家，早准备了“六样”，第一是彩礼，第二是戒指，第三是果、子、枣、栗、糕、糖金杏(俗称糖金奶)。糖金杏，是将白糖煎成浓汁，然后用模具压成形，冷却后即成。糖金杏有大小两种，大的一个有三四斤重，小的一个仅儿两重。惯例由男家送到女家，一般是大的送一个，要揣上彩色红绒球，小的则视女家亲友有多少而定。温州糖金杏己有一百多年历史，民间订婚在分糖果的同时，都要带上糖金杏，以象征甜蜜，兴旺、吉祥如意。
　　有趣的是石榴作为婚姻和生育的象征，如送糖金杏和送糖果一样，都属于祝贺性象征的民俗，反映了人们美好的心愿和人际关系上的和谐。在订婚时还送上一对金戒指。满满的一担由媒人挑去，对方接受了礼物后，同时也作了回礼，果、子、枣、粟，糖金杏及金戒指等，整担披红挂绿，松柏万年青。订婚意味着爱情的建立，其实女方什么模样只凭媒人所述，更谈不上“一见倾心”的境界了，什么“爱是一把琴，同拨两心弦；爱是一把箭，穿得两人心”啦，更是谈不到。人家说：“爱情是感情的融洽，不是金钱的交易；爱情是一把织锦的梭，把两人的心灵一起编织”。这些在庆余稚嫩的心扉中从没有激荡过，究竟初恋是什么滋味，只待结婚后再恋爱吧。
　　
　　(2)天将黎明，朝霞一片
　　1945年的冬天，浙南天空，阴云密布，在国民党白色恐怖的笼罩下，民不聊生，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志青年皆视国家民族安危为己任，眼看生灵涂炭，国家走向何处，人民何时彻底摆脱受欺凌与压迫呢？无数革命青年奋起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中去，为了解救民族的危难，南征北战。这个山城，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当年刘英、粟裕同志在浙南一带闹过革命，率领红军挺进师，播下了浙南革命的种子。这时庆新以教师身份为掩护，到了温州某小学，唤起了一批有志的进步青年投入革命，他积极参加了共产党地下工作，积极组织读书会。“读书会”当时是团结进步青年的好形式，其作法是主要学习党的理论和政策，学习做地下工作的经验，每隔一定时间，每周二、三、五到指定秘密地点进行学习，学习的内容有三，1.读书要读红色书籍，读好后每人要汇报这一段时间所读的书，有什么心得，彼此进行交流，谈心得、谈体会；2.学习时事，每人轮流报告这段时间的大事，然后大家进行讨论，例如，“蒋介石讲和平是真是假？中国应走什么样的革命道路”等等；3.发展“读书会”情况，学习做党的地下工作情况，每人都要谈工作情况，每人所接触的对象及其政治态度如何，可否作为发展对象，如果确定为发展对象，就要说明及怎样对其进行再教育，及给他哪些必须做的工作，他们反应如何？然后大家讨论，并确定下步工作，确定发展对象，强调政治条件，还有什么应考虑的问题等，预先心中有数。
　　由于庆新家，住地所处偏僻，是城乡的结合点，但也处在土豪劣绅的居住群中，不时有特务及闲杂人员走动，情况多变，揣摩不定，开会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所以大家个个警惕着，照常不误。黑夜漫漫、风雨交加、暗无天日，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工作着、战斗着。
　　1946年反对学校贪污学生大米为导火线，发动学校罢课，组织工人罢工，商家罢市等革命行动，2月20日米价暴涨，每万元只能买70、80市斤米，在6月5日又涨至每万元只买28斤大米，温州上万群众拖着空油桶上街游行示威，捣毁五家米厂和米行。M县也在6月16日全城罢市，并捣毁米后，再次发生闹米风潮，商店职工罢市，群众集会游行，并向镇公所请愿，要求惩办贪官污吏与奸商等。这时国民党日趋庞大的内战经费挤掉了教育经费，许多学校由于缺乏经费，发不出教师的薪水，加之物价飞涨，广大师生贫病交迫，无法生活，广大青年学生也濒临失学、失业的威胁，有的侥幸进入学校，也不能安心读书，学生吃不饱，加上国民党教育制度腐败。它所实行的法西斯统治，特务横行，没有言论自由，生命无保障，全国许多城市大中专学生，在党的领导下发起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庆余走在游行示威的行列里，他振臂高呼着口号，他跟着大家欢呼，如墙里的柱子使暗劲，心中多么激愤与喜悦，欢呼拥护这些革命的行动，喜看神州将会发生巨变的大好形势啊！
　　
　　(3)积劳成疾，慈母西去
　　1946年的深秋，庆余早早地上学去了，一切是那样的平静，平淡无奇。早晨母亲露兰精神还那样的好，她目送庆余上学后，自己则登上了织布机，又开始了她这一天辛勤的劳作。秋风瑟瑟，大地尽是寒意，这年深秋显得格外的凄凉与寂寥，枫叶过早的飘落了，残荷片片，寒鸦噪树，蝉曳残声……大概在将近中午时分，母亲露兰突然瘫倒在织布机的座板上，从此昏迷不醒。这时凝青慌了手足，急呼中医诊病，诊断为急中风，马上抢救，她躺在病榻上，全家震惊，哀声动地，悲痛欲绝，老小悲恸。庆余11岁的妹妹，刚从学校中回来哭得更伤心，她见到母亲这样不省人事，话已说不清楚了，即一身扑在母亲的身上啼哭，母亲无奈地哆哆嘴，她麻木的舌头，已经不能说话了。庆余一回来，大地惊雷、晴天霹雳，看见母亲这样，他双泪已止不住地潺潺下，顷刻像断线的珠子，已像提起来的竹篙眼泪汪汪向江河了。泪浸湿了胸襟，他一双小手扶着母亲热热的手，摇着、哭着，“妈妈，你醒醒，你醒来。”只见母亲双手空空僵握着，她处在奄奄一息之中。
　　只有庆新不在家，他为革命而奔波，他正在乡村一所小学任教，当时交通极其不便，只有靠双脚徒步前行，庆余怀着极度悲切的心情，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踏着沉重的脚步，双目含泪，尽可能快速奔去。当庆新顷闻噩耗，震惊了，赶快同庆余一起赶到了家，潸然泪下，守在母亲身旁，母亲最后看了庆新、庆余兄弟俩，她安然地闭上了双目，永远睡去了，敬爱的妈妈，你正45年华啊，你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匆呢？长逝人世，直奔天国！母亲露兰竟这样默默离去，“梦断北堂春雨梨花千古恨；机悬东壁秋风桐叶一天愁”，病魔竟这样无情地夺去了她青春的生命，英年早逝呵，全村缅怀！全家举哀，沉浸在一片悲恸凄苦之中，“世间苦事莫若哭，无言之哭最为苦”，凝青那苍白而显着悲哀的脸，他那眼眶中渗出的痛惜泪花，勾起了他心里一阵悲酸。庆余用手捂着脸，咬紧嘴唇，尽量不使自已哭出来，可还是不时爆出两声压抑着的啜泣。妹妹阿英，她哭了，哭得好伤心啊，泪水像两行念珠，扑簌簌地滚下来了，她哭肿了双眼，甚至睡到半夜惊叫着自己的妈妈，然后大哭一场。
　　每当夜雨敲窗，每当寒风扫过右首竹林时，似乎隐隐听见苦泣声，阵阵风雨、声声凄惨，这大自然的天籁也为失去了亲人而哀痛悲鸣啊！庆余心中油然升起的是一丝莫名的惆怅，洒向心海的泪滴，还掺杂着几许的悲戚，透露着几丝的无奈，雨是云伤心的眼泪，心总在愁云密布时孤独落寞地哭泣，内心深处飘落的是一阵阵的心雨……丧事一切均按风俗举办，灵堂中贴了许多挽联，寄托哀思，“音容已杳，口泽犹存；花为春寒泣，鸟因肠断哀；终身辛勤劳动，一世淳朴为人；慈竹当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仍留芳；瑶池旧有青鸾舞，绣幕今看白鹤翔；幽兰仍觉遗风在，宿草何润泪雨干；情凝雪片皆飞白，泪洒枫林尽染红；美德常与天地在，英灵永垂宇宙间；倚阁风寒伤心鹤唳，兰台月冷陨涕萱阴”。
　　灵柩安放在中堂后，一直至七七四十九天满，厅中悬挂上了母亲露兰的遗像，前面摆着“银屋”，两边左金童右玉女，桌上放着望仙台，设上香案等，七七四十九天，香火不断，香烟缭绕，逢七念经，皆有和尚、道士登门主持，七满了，便是“大放焰口”，来了二大班和尚、道士大做佛事与道场，整天彻夜闹盈盈，锣鼓声喧，伴随着和尚、道士，大声念起经文和梵语。以超度亡灵，以表遥祭逝去的亲人。
　　最使庆余悲痛的是，日夜哀思母亲露兰，世上痛苦莫过于母亲离去。历史沧桑，风云变幻，数十年过去了，有关自己母亲的往事，仍历历在目，犹如昨天，他写下了《母亲》一文，永远纪念她，他写着写着涕泪纵横，恸感悲切！庆余展开了纸，拿起了笔，就这样写下去：
　　岁月的流逝总是冲淡着人们的记忆，但那饶有情趣的童年往事，却像刻在小树上的印记，愈是年长日久，愈觉扩大分明，童年真是剪不断的梦。
　　我的童年，是我母亲为我编织美好希望之梦，每当我悄悄拉开我的灵魂存折，忽然又回到了母亲身边，那茅舍、小巷、小溪、古樟、大榕树……依然活跃着母亲的身影；那田头、路边、墙角、晒谷场……似乎还萦徊着母亲对孩子的关怀和期望，真让我终生难忘！
　　我的母亲是一位山村的庄稼女，外公那时是大山里的一名私塾先生，母亲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也能识字、记帐，她平生艰苦、朴素、淡泊、宁静，用钱十分有计划，她老叮嘱我，孩子应该节俭，饭要吃饱，衣要穿暖，无需求吃爽、穿好。她平时总是缝缝补补，将我“包装”得倒像个干干净净的孩子。吃饭的时候，母亲总往我碗里夹莱，自己却专心地光吃干饭，直到我吃完了，才将盘子剩下的菜拨入碗中。饭桌上，母亲很少讲话，我每次给她夹菜，却总听她说：“你吃，我自会夹”，说完依旧吃着干饭。
　　每当我过生日的那天，母亲总要做上一点好菜，还送我一两句美好的祝愿，可她自己的生日，倒真像她说的那样忘了。我上学了，母亲天天目送我出门，有时还跟着我远远地视我进校门了，她才放心地回去，这是一片爱心，只有母亲才有这样的无私的爱啊！
　　母亲有一手绝活，为邻里所叹服，每逢喜庆日子，民间有剪“太平钿”（用红纸剪成平安吉祥字样而其外围带有花纹的民间剪纸）的，经她手下剪出来的“产品”清秀、逼真。一次她剪好一对鸳鸯戏水图，贴在玻璃窗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令乡人称赞不已。被人们起了“太平妈”的外号，远近邻里请她代劳，她总欣然答应。此外刺绣、编织亦是她的拿手好戏；并会自绘、自绣，绣龙绣凤，绣花绣鸟，皆出手自然；全家人老小绒衫，都是她的杰作；织“围身带”是其独家“产品”，带上尽织些“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平安吉庆”、“五谷丰登”的字样，外加花边，活灵活现，煞是好看。
　　母亲一生更多的时间是忙于纺织，白天织布，夜晚纺纱。在我深深进入梦乡对，她还在不停地纺呀纺的，她好似成了瘾。说起织布，母亲倒一手特技能织斜纹布，当时乡下很少有人能织斜纹布的，我母亲却会织，故远地慕名而来请教者，她均给予传授。
　　经年累月，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星晨、夜月、风狂、雨骤，日夜劳作，习以为常，她是个不知疲倦的人。岁月逐渐在我母亲脸上刻下了皱纹，我偶然撩起她的头发，才猛然发现母亲的黑发中竟添了“银丝”那么多，数也数不清。“妈，您都有那么多白头发了……”母亲只是一笑。可我的心中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么多年了，我竟没有觉察到啊！岁月漫长，在不知不觉中，母亲却给了我那么多的爱，她还教我认字、算帐、人情、世故，真是不容易啊！
　　乡下当时还有每逢年节，皆有演戏、唱词的习俗，我母亲是位愉快的人，几乎每次都领着我去赶场，她总是场场必到，她很大方地拿出积攒下来的零钱，给我买吃的，实是一次欢乐的享受，真高兴。一次她口中吭吭唱出了穆桂英挂帅，颇有“京味”。另一次词文唱岳传，她还给我讲岳飞的故事，使我饶有兴趣地倾听她一直讲完。曾记得在一个很冷的夜皖，词文唱至快要歇场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好多人都回不去，大家央求先生再往下唱一段。那是我记忆中最长的一场雨呵！我终于熬不过躺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母亲脱下了棉衣盖在我的身上，好让我在温暖中睡得甜滋滋的，而她在寒冷中颤抖着，似乎她也感到暖乎乎的。
　　大概在九岁时，一场大病，我连着昏迷三长夜，母亲日夜守着我，母亲的哭泣声，她热泪滴在我枯黄的脸颊上，仍然未使我苏醒过来，她不知流下了多少泪珠。在第四天的早晨，我开始扭动了全身，张开了双眼：“妈妈”！这时更使她热泪盈眶了，是惊喜之泪？是激动之泪？是幸福之泪？是爱心之泪？谁也分不清了。我终于闯出了“鬼门关”，正是母亲的呵护与爱抚呵，带给了我新的生命，使我恢复健康，茁壮成长。
　　生活是如此的不幸，晴天霹雳，在那个悲凄的深秋日子，中风病夺走了母亲年轻的生命，她瘫倒在织布机旁，撒手西去，她才45岁啊！撇下了我这个14岁的小孩子。我扑在母亲冰冷的身躯上哭喊着：妈妈，妈妈，你不能走啊！可残酷的现实，母亲的音容笑貌再也喊不回来了，我犹似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洋中飘泊着、漂流着……
　　每当我追忆起我的母亲时，黯然神伤，潸然泪下，我只有永远地追念着，遥祭您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