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暂别离

　　花花催促着萧然往下讲。萧然又一次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细枝末节萧然早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有些事情却像是刻进了岁月的年轮里，任凭季节更替，斗转星移，依旧根深蒂固，纹理清晰。
　　那场篮球赛后，熊泽和萧然的关系没有变得更加明朗反而越发微妙。萧然回宿舍后手腕上的蓝丝带被燕子看到，她阴阳怪气地调笑了一阵，然后见萧然一言不发，又百无聊赖地坐到萧然身边，拍着她的肩膀问：“喂，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喜欢就喜欢啊，你看隔壁班的赵小妮都和王浩都在一起了！”
　　“什么，他们两个真在一起了，真大胆啊！”萧然一听，瞪大眼睛望着燕子。
　　“当然了，昨天下课上厕所，我路过他们班，当时后门开着，他们两个坐在最后一排靠门这边，我正好看见他们两个座位上明目张胆地拉着手，当时赵小妮的头还靠在王浩的肩膀上。”燕子压低声音神秘地说着。
　　赵小妮和王浩都是当时校园里的名人，所以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萧然也从一次又一次，贴在公示栏的通报批评里认识了他们。赵小妮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不是本地人，生父早逝，母亲带着她从邻镇改嫁给了这个小镇里一个中年丧偶的有钱男人。赵小妮漂亮早熟，到了初二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模样，胸脯高耸，前凸后翘。她穿衣时尚，性格爽快，不仅受到全校混日子的男生追捧，也曾是不少老师眼里视为好学生的男生们性冲动萌芽期偷偷臆想的对象；王浩的爸爸在镇政府当了个小领导，妈妈在镇上银行工作，家境殷实。他在学校因翻墙出去玩，带头打架，聚众打纸牌被捉到好几次，碍于他爸爸的面子，校长也不敢真拿他怎样。“我还看见王浩在偷偷隔着棉袄摸赵小妮的胸！”燕子附在萧然耳边补了一句。
　　那时候网络还很不普及，对于性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电视里放到稍微大尺度的镜头，妈妈都会急忙跑过来换台；家长们就更别提会给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普及一下正确的性知识了，大家都是讳莫如深，谈性色变。
　　“啊，太恐怖了吧，拜托你别说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萧然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燕子的话，低着头，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脸都红了。她心想，我可不能不学好，从明天开始我要和熊泽保持安全距离。
　　熊泽也好像忘记了那天操场上发生的一切，他依旧和先前一样，时不时来个恶作剧吓一下萧然。有天早上萧然翻开桌子，居然看见了课本上有一条蠕动的暗红色的活蚯蚓，她吓得哇哇大叫，同学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熊泽最后出现，他伸手抓住蚯蚓，嘴上还说，“我到处找你，小乖，你怎么溜进人家桌子里了。”熊泽转过身去，萧然气不过顺势用力推了他后背一把，他一个趔趄，并没有摔倒，回头还对萧然得意洋洋地笑。围观的同学们哄笑着，萧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气的只抹眼泪。萧然心里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进入初三，他们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考试：中考。小高考也是名不虚传的。各种副课全都取消改成轮流上语数外三科，各科老师都像是打了兴奋剂，讲课的嗓音都似乎提高了几个分贝，各种模拟卷真题速速发下来，唯恐学生们不自觉浪费了任何可能的学习时光。
　　萧然心无旁骛，模拟考一次比一次出色，考上重点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后来萧然都不得不感慨，初中是萧然整个学习生涯里的巅峰时刻。熊泽在这一年了不再捉弄萧然了，他也开始起早摸黑一心一意读书，之前中不溜秋的成绩在他努力了半学期后，居然在中考前的好几次月考里都冲进了前五，有一次总成绩甚至仅次于萧然成为班级第二名。萧然对他的变化心里暗自惊讶，但是从未主动问过他，只是更加用功读书了。
　　有一天晚自习下课了，同学们都走完了，熊泽还在埋头做题，教室里只剩下他和要负责锁门的萧然。萧然故意清了清嗓子，熊泽抬起了头：“等一下就好，我这个数学题还有几步就算出来了。”熊泽低头继续演算。
　　“要不我把钥匙给你，你今晚就帮我锁一下门？”萧然想早点回宿舍睡觉，看了一天书头晕乎乎的。
　　“别这样啊，等我一下。”熊泽头也不太抬地说。萧然只好等他。等到熊泽算完，萧然锁好门，两个人一起出了教室。
　　又到初夏了，夜风中有淡淡的花香，夜晚的校园灯光朦胧，萧然和熊泽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却好意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在背后重叠在一起。
　　“你成绩进步好快啊，你肯定也可以进重点的。”为了避免尴尬，萧然主动搭话。
　　“哎，不太有把握，我英语和语文都太差。”熊泽有点无奈。
　　“不是啊，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的！”萧然回过头去，望着熊泽。
　　“真的吗，你这么相信我？”熊泽有点受宠若惊，他望着萧然的眼睛，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开心。
　　“嗯！”萧然笑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定定地看着他。
　　“谢谢你的鼓励。”这下轮到熊泽不好意思了，他在胸前尴尬地搓着双手。幸好萧然的宿舍到了，萧然挥了挥手，转身跑回了寝室。
　　这一晚过后，两个人的关系又有了缓和。熊泽语文，英语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课间都会拿过来问萧然，有时候上课也叫中间的同学帮忙传过写着题目的纸条；萧然数学上做不出来的题目也找熊泽讨论下。他数学很好，一拿起题目，总是很快就看出眉目，方法又简洁又巧妙。萧然心里对他多了一份崇拜，尤其是他看到低头读题目那专注的样子，萧然时不时会情不自禁盯着他圆圆凸起的后脑勺发呆。两个人接触频繁，繁忙枯燥的日子里，班上的同学都拿他们两个当八卦聊，一下子说是熊泽暗恋萧然，一下子说是萧然在暗恋熊泽，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虚构出他们两个在晚自习后逛校园，偷偷拉手的故事情节。燕子把这个小道消息告诉萧然的时候，萧然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不是就好。”燕子又开始笑容满面，好像也在跟着她开心。
　　
　　初三快结束的有一天周五放学，萧然接过物理老师交给她的习题册答案，准备收拾书包回家。习题册有厚厚一本，萧然早就提前做完，老师给她答案是想让她假期回去，对着答案自己订正一下，回校也好给同学们解答疑问。熊泽突然走过来说：“答案能借我回去看看吗？我有好多地方不太确定，想先对照答案思考下。”他一脸真诚。
　　萧然犹豫了一下，想着也罢，这本习题自己反正也没有不会的，借给他还能帮到他，于是递给了熊泽。熊泽很高兴，不停地说谢谢。萧然也没多想就准备和燕子去车棚推自行车了。刚走到车棚就想起来还有几份试卷忘了带回来，于是让燕子在车棚等她，抽身跑回教室。刚一进门，就看见熊泽和夏晓雪两个人有说有笑。
　　“我就说萧然很笨，很好骗的吧，你看我答应你弄到答案，我现在做到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请你吃雪糕啊，好不好嘛！”夏晓雪声音嗲嗲地。他背对着萧然站在夏晓雪面前，语气里满是阴谋得逞后的兴奋与轻佻。
　　萧然大步走到他们身边，一把夺过夏晓雪手中的习题答案，又转身走到自己座位拿了遗忘的试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教室，重重地带上了门，只留他们两个傻愣在原地。她自始至终没有看熊泽一眼。
　　初中剩下的时间里，她也没有再看熊泽一眼。她之前所有小心藏匿的温柔情怀都在那一天他对她的第一个谎言里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生冷冷的疼痛以及不再理会，不想信任的委屈与漠然。
　　中考如期而至又如梦般结束。萧然毫无疑问地进了县城的重点，一所历史悠久，出过不少杰出人物的高中。熊泽有点发挥失常，差重点高中线两分，听从他叔叔的意见去了城西一所普通高中。中考后查分那天萧然路过教室办公室曾看到熊泽的叔叔，也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他揪着熊泽的耳朵，熊泽痛得像个猴子一样，上蹦下跳。她听见教导主任说：“你看看你们班的萧然，人家语文几乎考满分；你再看看自己，考了人家一半！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萧然笑了笑，忽然有点难过，她抬头望向曾经呆了三年的教室。窗外一排正在茁壮成长的白杨，青葱挺拔。夏天的风吹过，白杨呼啦啦地回应着。木窗户有些斑驳，枝桠间透下来的阳光调皮地在窗台上跳跃。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那时候上学都是他们按照学校要求，自己买来式样类似的课桌，所以一毕业，家长都把课桌搬了回去。一直不曾感觉到的毕业伤感之情涌上心头。一直以为自己要死去也没死成，萧然的身体像熬过严冬的树木，终于迎来了发芽长叶葳蕤拔节的春夏。青春是才刚开始呢。萧然和燕子一起恹恹地回了家，燕子没有考上高中，填了一家高职，她想早点出来混社会。等待她们的将又是个漫长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