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知道我喜欢你

　　花花又跳下床，穿上拖鞋就进厨房，想起来上床前炸的果汁。她把炸好的胡萝卜雪梨柠檬汁里倒了点酸奶，加了几块冰，递了一杯给萧然。萧然抿呡了一口，这果汁色泽鲜润，口感浓郁爽滑，于是一饮而尽，感觉之前烦躁不安的内心平静了不少。要从美好的回忆与不堪的现实纠缠不休的摧残里抽离出来，实在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那后来呢，你们初中没早恋，那什么时候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呢？”花花捧着盛满橙红色果汁的玻璃杯，盘腿坐到床上，忙追问。
　　后来呢，后来太多的细节萧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初二时候那场篮球赛以及之后吵了一次架。
　　1999年冬天，澳门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举国欢庆，连这个偏僻的小镇也被感染，街上小店里都播放着那首家喻户晓的《七子之歌》。萧然他们班的音乐老师也在一周一次的音乐课上教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但是那时候是萧然这辈子最恐惧的时光，她常常担心自己会突然死去，因为初二上学期还没有结束就常常流鼻血。她的鼻子实在是太脆弱，天气变化打一个喷嚏，刷牙动作大了，笑得稍微夸张了，甚至吃饭吃的好好的，咀嚼的津津有味，低头一看，碗里不知道何时滴进了一滴血。萧然妈妈说过，这应该是遗传。萧然的外婆、妈妈，刚发育的时候都会经过一个常流鼻血的阶段，萧然的妈妈一直到萧然都快四岁时才终结流鼻血的症状。爸爸也带萧然去医院看过，当年连市立医院都检查不出原因。那时候的萧然无比抑郁，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上课无精打采，下课托腮发呆。成绩虽然凭借好功底没有退后，但是人更加消瘦，之前胖嘟嘟的娃娃脸干瘪了下去，原本就不算活泼的性格此时变得更加安静沉默。虽然平时交流不多，萧然也不讨喜，班上的同学知道萧然生病了还是对她很关照。比如，扫地的事情她就再没有参与过。
　　那时候班上有个男生暗恋萧然，每天萧然回寝室后他都偷偷帮萧然整理好桌子，把她随手乱丢的课本排列的整整齐齐。他胆小，每次萧然发作业发到他旁边，他都迅速低下头不敢看萧然，但是那段时间估计也是怕萧然会突然死去，不表白太遗憾。有一天在他整理的书桌里，萧然发现了夹杂书本中间的一张风景画明信片。明信片上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地写着鼓励的话，大意是说上天肯定会保佑善良的萧然。落款是他的名字。通篇没有提及喜欢一词，但是担心之情就连当年的萧然都可以从字里行间读到。相比之下，熊泽就幼稚不少。他调皮的本性在和同学们都熟悉之后暴露无遗。他上课老是瞎起哄，等老师一旦真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又支支吾吾半天都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贪嘴，听燕子说他经常找她借钱去学校的小卖部买零食吃；他不务正业，常常和班里坐最后一排随时不准备读完初三就辍学的差生打得火热，下课一起站在过道里对漂亮女生吹口哨，全然不是当初见到萧然会脸红的模样。萧然当时真是无比认同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古训。他越是这样子，萧然越是不想理他。他会在课间看到萧然又发呆，就冷不丁跑到萧然身后，拉拉萧然的发梢或者把萧然衣服上的帽子猛地盖下来，等萧然反应过来一回头，他就一溜烟跑回座位坐好，双手拉着两边嘴角，翻着眼睛，对萧然做着鬼脸；他也会踩着上课铃进教室，在路过萧然座位的时候，随便顺手拿走她桌子上的一支笔，嘴里说着借用一下，可任凭萧然怎么讨要从不归还。“幼稚！”每当他捉弄自己的时候，萧然就皱着眉头，瞪着他。见熊泽依旧嬉皮笑脸，萧然转过脸去不再搭理他。对他的恶作剧，萧然的厌恶是真实的，之前心底隐隐约约觉得熊泽可能会喜欢自己的小窃喜，烟消云散，她趴在桌子上，用手臂环住头，心想，如果哪怕有一点喜欢我，也不会在我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的时候还来作弄我。萧然软哒哒地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想想自己的处境忽然有点伤感。
　　
　　记得那场篮球赛就是那样一个初冬的上午开展的。那时候学校场地小，设施也简陋，每周一次的体育课只能来一场对垒。学生也不多，他们一个年级一共只有四个班。一班对三班，二班对四班。考虑到萧然的身体，体育老师特许萧然不用上体育课。但是当从小组赛中脱颖而出的一班和自己班级的冠军争霸赛时萧然还是去了操场。两个班级，一百多人把小操场围了一圈。萧然班上的球队称为蓝队，一班的球队是红队。分了区分，各班球员手腕上都系着颜色和自己球队名称一致的丝带。两个班级拉拉队也以竹竿撑起的写着班级号的纸牌为界分开站。萧然还随身带了个装满开水的保温杯，跟着燕子找了个自班地盘站着看。
　　比赛一开始，熊泽就成为了球场上的关注点。不知道从何时起，熊泽长高了不少，身体也不像刚开学时候的单薄，白净的脸上五官也开始硬朗，自然卷的头发被剪掉，留了个干净的短发，穿同其他同学一样蓝底白纹路的校服整个人却显得格外精神。他动作飘逸，投篮精准。当轮到熊泽发球时，他认真地环顾四周，队友都被红队死死防守着，他不经意地朝着本班队员李俊使了个眼色，来了个声东击西，将球从底下传了过去。李俊个子虽小，却很机灵，左冲右突，直向篮筐奔去，红队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班上同学为自家球队捏了一把冷汗，有的没有上场的男生甚至站在旁边忍不住大声喊着：“小心后面！快传啊!”谁知李俊似乎早有打算，未等对方出手，已经将球稳稳地又高空抛回给了自己右前方的熊泽。熊泽飞身接球，如入无人之境，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耶！”一班的队员傻了眼，萧然班上的拉拉队欢呼雀跃，掌声响成一片，整个操场沸腾了起来。
　　萧然忘记了具体比分，只记得那天自己班级以明显优势赢得了比赛。人群怎样的欢呼她都没有加入，也没有上前簇拥着熊泽他们一伙人。她站在原地望着熊泽，她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和说点什么，只好双手紧紧地握住保温杯。她望见熊泽拨开人群，笑着朝她走来，他脱掉外套，露出了淡蓝色的长袖套头秋衣，他不停地摇头想甩掉满脸汗水。她也想上前去把保温杯里带的热水递给熊泽，又怕他嫌弃，虽然在装水之前，她已经在宿舍把保温杯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她刚想开口喊熊泽，在两个人相距才20米左右的地方，班花夏晓雪迎了上去，欢天喜地说：“熊泽，刚才你的动作好帅啊！来，给！”说着，晓雪递给了熊泽一瓶健力宝。那时候，三线以下的城镇都非常流行这种橙色运动型饮料，有着和现在雪碧类似的味道。熊泽顺手把校服外套递给晓雪，让她帮拿着，然后接过健力宝，大口大口地仰头喝了起来。晓雪在旁边候着，笑靥如花。
　　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同学们走的差不多了，气温上升了不少，萧然穿着小棉袄感到背脊出了点汗，她不想等熊泽了，转过身去想回宿舍。刚一转身走了几步，鼻血流了下来，萧然赶紧昂着头吞咽着鼻血停住了脚步。“你怎么了！”熊泽急忙跑过来扶着萧然。晓雪见怪不怪地走开了。熊泽比萧然足足高了一个头，扶得姿势自然变成了搂着萧然的肩膀。萧然一颤，又带着刚才所受的怨气，甩开熊泽，“我不要你管。”萧然昂着头一甩手，手上的保温杯掉在了地上，熊泽顾不上问原因就去替她捡回来。
　　萧然鼻血还没有止住，又气又急，眼泪潸然而下，流进嘴里，满口咸涩。熊泽扶她就近坐到了操场边缘的水泥楼梯上，看到萧然满脸泪水，吓坏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鼻子很痛啊，我带你去门诊部吧。”萧然越哭鼻血越是无法止住，她无力地对熊泽挥挥手：“你别说话了，我没事，坐一下不动就好了。”熊泽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傻呆呆地看着萧然。萧然一直仰着头，脖子很酸，就抬起右手揉了揉脖子，熊泽忽然想起来他可以做点什么了。他坐到萧然身边，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体朝向，拍了拍肩膀对萧然说：“来，把头靠在我肩膀仰一下！”萧然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心里小鹿乱撞，两个人一动不动，呼吸都不敢太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温暖的阳光慈爱地照下来，天气真好，没有一丝寒风。萧然眯着眼睛，靠在熊泽的肩膀上有点眩晕，她闻到了熊泽汗水的味道和他衣服上洗衣粉的清香，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然醒了过来，鼻血早已经停止了，她抬起了头。“你醒了，我刚才一直怕你昏过去想摇醒你，又怕你只是睡着了，打扰了你休息，所以不敢动。”熊泽举起右手挠了挠头发，望着萧然有点害羞地眯着眼傻笑着。“我睡了多久？”萧然清醒过来，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在头顶。“哦，不久，才十分钟。”熊泽急忙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黑色塑料电子表。萧然轻轻拍了下昏沉沉的后脑勺，起身准备去办公室请假中午回宿舍睡一觉。“那个，萧然，你是要去哪里，不去食堂吃午饭吗？”熊泽似乎有点怕萧然，他问得小心翼翼。“不了，燕子已经给我带了饭，我想回宿舍睡觉，好了，我走了。”萧然刚迈出两步，熊泽就追了上来：“喂，你的保温杯。”萧然对熊泽笑了笑，接过保温杯。“对了，这个蓝丝带送给你，当做我第一次赢得篮球赛的纪念。”熊泽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又有点暧昧。萧然低着头，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火辣辣地。熊泽不等萧然回答，就立刻把蓝丝带从自己的手上解下来，然后拉起萧然的左手，迅速地系在了她的左手腕上。
　　“萧然，你还在操场上干嘛，我找你好久，饭菜已经打好带回宿舍了！”发现小燕子站在操场入口大喊。“我走了。”萧然一晃一晃地走回燕子身边，留着熊泽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傻愣好久。
　　
　　萧然顿了顿，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在这个炎热的夜晚，这样一杯果汁真够透心凉的。花花听着有点着急，心想这个剧情进展得也太缓慢了，怎么还不来点劲爆的。30岁的她是再怎样也无法理解当时还是懵懂羞涩，胆怯不安的少男少女了。花花谈了好几个男朋友，每个都是速战速决，最快的一个见面聊了几次就开始谈情说爱，谈着谈着滚了床单，前后加起来不过一周。“那就是说你讲到现在，你们两个都还没有表白？”
　　“没有，我们当时才多大，哪敢说这些话，也不会说这些话。不过我没有拒绝他给我系蓝丝带了，他应该明白我的心吧。”萧然现在想起这段往事，心里依然感觉很温暖，仿佛那天的冬日暖阳又慷慨地照进了此时阴冷黑暗的心房，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