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下班还有一会儿时间，段岚伸着懒腰说：“师傅，好累，休息一下行不？”
　　“行，但坐着别动。”
　　“就是坐累了啊！”
　　“那也不能动！”
　　“为什么？”
　　“你忘了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上班最要紧的就是这‘最后一小时’，你可别晚节不保啊！”
　　“可我今天的活儿干完了！”
　　“那就没活儿找活儿装有活儿，懂吗？”
　　“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师傅真够倒霉的，生不如死！”
　　.......
　　两人正在斗嘴，手机响了，刘威末一看，是杨秀。
　　“喂，是刘工吗？”
　　“秀，有何吩咐？”
　　“肉麻！晚上别到食堂吃饭了，有人请客。”
　　“谁请客？是你吗？都谁啊？就咱俩吗？”
　　“刘大工程师，你好意思吗让我请。”
　　“那你请客，我买单。”
　　“行了，别闹了。罗大壮请客。把你徒弟带上，下了班门口集合。”
　　“我去、我去、我去！”没等刘威末开口，段岚抢先表明了态度。这丫头早凑过来了，刚才要不是有手机隔开，两张脸都贴在一起了。
　　是个好消息。下班当然好了，要不都盼着下班。但是如果下了班没有任何活动安排，那也是相当无奈又无趣的事了。现在好了，有人请客，吃喝从来就不缺乏诱惑力，真是令人振奋哪！
　　大音希员工多半来自农村，一群农民工、土包子，除了吃也搞不出太多花样来。归纳起来，下班后出去吃点喝点是他们工作之余占据压倒性地位的“娱乐活动”。
　　模具车间是一个内部请客频率很高的部门。今天你请，明天他请，经常三五成群出去喝酒。没办法，谁让人家挣得多呢。不过呢，说是请客，其实就是在附近的大排档点几个小菜喝点啤酒什么的，不讲排场，细水长流。刘威末是模具车间请客时最多邀请的“外阜”客人。刘工不到的话，气氛就差一截，就好像炒菜没放味精，差味儿。然而，在刘威末的记忆中，罗大壮请客应该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个南方蛮子，虽然为人友善、一团和气，但不知为什么，却让人很难与之沟通、接近，没法讲心里话。所以他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难道是工作性质决定的？罗大壮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他一个人负责模具氮化，无师无徒无帮手，活儿多的时候不睡觉也得干，没活儿时就休息。老板娘特批，作息时间由他自己做主。大家不知道罗大壮休息时除了睡觉还干些什么，他行踪诡秘、孤独，单枪匹马，独来独往。模具车间请客他也很少参加。
　　下班时间到了。段岚早已更衣完毕，整装待发。她双手插进上衣口袋，踱来踱去。
　　“下班了，师傅，你还在干什么？”见刘威末坐着不动，段岚忍不住催促。
　　刘威末毫无反应，仍手持鼠标弄他的电脑。
　　段岚的忍耐到了极限。她冲到刘威末身边，左胳膊肘压住刘威末的左肩、右手从刘威末的背后伸过去、拽开刘威末的右手、抢过鼠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电脑给关了。
　　刘威末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搞得脑子瞬间短路、思维停止，彻底丧失反抗能力。他只觉得段岚的身体仿佛千斤闸一般压下来。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丫头真的疯了。
　　刘威末有经验，所以稳得住。不论谁请客，大家不约而同，一般都会避开下班人群，稍迟出门，以免造成不良影响。此外，如遇较为正式的请客，还不得花时间收拾打扮一番。此次乃罗大壮“首秀”，一定有说法，绝不会去吃大排档。模具车间那几个修模工及其下手堪称大音希时尚的引领者，着装前卫，下班前后判若两类人。每次出去，他们都拖后腿。有的更甚，非得洗个澡才肯走，比大姑娘、小媳妇还能磨蹭。刘威末则截然相反，从不为穿什么衣服而花费太多心思。别说是同事，就算是老板请吃饭或陪客户喝酒也是如此，常常一身工作服登场。说来也怪，同样的工作服穿在他身上感觉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一看就是脑力劳动者。气质使然？！
　　原来如此！段岚说那我先去洗个澡。
　　
　　刘威末带着段岚出发了。大音希地处工业区，虽然远离市中心，但周围餐饮行业发达，大的酒店、中等餐馆、小吃店，还有推车卖煎饼、凉皮、火烧的等等关乎舌尖的营生应有尽有、比比皆是。
　　他们出了门向右拐。大音希门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黑色的路面上行驶着各色车辆，其中不乏造型独特、流线优美的豪华轿车。刘威末驾照早拿了，好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不是没有实力，打工这么多年总能攒点钱吧，好车买不起差的还不行吗？可是买车干啥用呢？吃住都在公司，常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钱发烧啊？！此外，刘威末也说不清在大音希、在这座城市究竟能呆多久，说不定哪一天就得走人。买车虽遥遥无期，但刘威末几乎每天都不由自主地上网看车，对各种车型、配置、品牌如数家珍。他指着刚刚开过来的一辆高高大大的黑色越野车对段岚说：“这车认识吗？路虎啊，多威猛！”段岚丝毫不感兴趣。本来挺宽的人行道，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刘威末快被挤到马路上了。
　　“你贴那么近干嘛？那边那么宽，别挤我行吗？”刘威末说。
　　“你讲不讲道理啊？我碰着你了吗？”段岚反问。
　　刘威末哑口无言。是啊，段岚与他并无身体接触。
　　不一会儿，他们便和罗大壮等人汇合。罗大壮西装革履，果然气宇轩昂。正应了那句话：“人是衣裳马是鞍！”经这么一包装，秃顶不再是缺陷，而变成了优点。刘威末走上前去拉拉罗大壮的红领带，夸赞一番，不在话下。当大家问“何事请客？”罗大壮说：“没事、没事，聚一下、聚一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不知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人到齐了，罗大壮前面带路，口中念念有词：“走走就到、走走就到”，听起来像“舅舅就到”。杨秀象挽老公一样挽着段岚，一起前行。刘威末算是彻底解放了。
　　一行人跟随罗大壮穿过一条马路、又拐了两个弯儿，走了都有十几分钟了吧，还没到？！大家叽叽喳喳：“我们不会被这家伙给卖了吧？”“大家机灵点，发现不对赶紧报警。”“万一报不了警，就脱只鞋扔在路上，为警察破案留点线索。”“别担心，就我们这群吃货，没人要！”“罗大壮，你是不是骗我们去给日本鬼子修铁路啊！”“……”
　　罗大壮突然回过头来说：“到了，到了，就在对面。等等、等等。”
　　罗大壮朝着一间小吃店跑去，然后推门而入。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从门头上的牌子看，这是一爿馄饨店。难道罗大壮要请大家吃馄饨？
　　不一会儿，罗大壮出来了。他两手空空，身后却跟着一个女人。
　　认识啊！这不是不久前被公司辞退的大梅，黎新梅嘛！有一个月没见了吧，人变白了，妩媚动人呐！大梅的着装更是让大家眼前一亮，上身白色超短夹克、下身修身牛仔裤，性感十足！明白了，这位恐怕才是罗大壮今天要请的主角吧？这个罗大壮真能憋，竟一点风声没透漏。
　　大梅把店门锁上，走过来跟大家打招呼。大梅说她从公司出来后就没离开过这里，另找过几份工作不太满意，最后就开了这家小店，才开没几天。大梅还说挺想大家的，所以请大家出来聚聚。原来大梅也是今天请客的主人呐，那她和罗大壮？明白了！
　　罗大壮说“就在对面、就在对面”，招呼大家过马路。
　　“等等！”刘威末大喝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罗大壮，你过来，我跟你说，我不去了。”
　　刘威末表情严肃，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罗大壮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段岚过来悄悄去拉刘威末的衣服。
　　“罗大壮！”良久，刘威末接着说：“你要真心请我呢也行，那就把大梅留下，她不能去。”
　　此言一出，不知罗大壮是何感受。
　　一旁的段岚受不了了，激动得浑身发抖。明摆着歧视人，姓刘的胡说什么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刘威末接着说：“我呢，要吃混沌，你让大梅留下给我下混沌。你们到对面去，那鸟地方我不爱去。你看行不行？”
　　大家如释重负，上当了！这个刘工把人搞得跟坐过山车似的，于是一齐跟着嚷嚷：“我也要吃馄饨、我也要吃馄饨……”
　　“不行、不行啊，我那里条件太差，没啥菜啊。”大梅连忙解释。
　　“没关系，就这么定了。罗大壮，那边有卤菜店，你去搞点过来，多弄点！”说着，刘威末同众人拥到小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