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姓社姓资 第三十八章 聪明糊涂

　　第三十七章姓社姓资
　　1978年在中国的历史进程中，注定留下了深深的足印。
　　春天，邓小平在广东沿海视察，针对农村的经济体制提出要尊重生产队自主权，反对“一平二调”瞎指挥。5月21日，《光明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由此，在全国拉开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10月，农业按劳分配的讨论会在京召开，会议对大寨平均主义的记工法提出了责疑。12月，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新时期的总任务，形成了《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议》，决议指出，人民公社各级经济组织必须认真执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坚决纠正平均主义，可以按定额记工分，可以按时记工分，也可在生产队统一核算的前提下包工到作业组，联系产量计算劳动报酬，实行赵产奖励。这就为农村大面积推广包产到户，承包经营打破了坚冰。
　　12月28日晚，楚水县委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县委、县革委会联席会议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和“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议。”楚水县是传统的农业大县，议题自然而然集中在决议上。常委县长们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一大二公”的农业经营体制束缚着农民的手脚，人们有劲使不出，每天早上，农民被队长吆喝着上工，不管活计轻重，劳动量大小，捱到日落收工，结果记上10分工，分配时算算只有几毛钱，大劳力顶破天，一天挣个块把钱就不错了，这种大呼隆、平均主义的生产方式让人看不到希望。这两年一些地方的年轻队长听说安徽凤阳小岗村十几个农民按手印搞包产到户，他们也偷偷地干，产量一下子冒上去了，结果被公社干部发现，说他们搞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有的还被拉上台挨批挨斗……
　　梁恩来领着大家学习了中央的《决议》，一位县革委会副主任说：“决议虽然这么说了，可上面还在争论，姓社姓资的问题始终没有说法，我看还是稳点儿好。”分管农业的常委说：“说到姓社姓资，难道农户承包经营就姓资？我看不一定，不能把田间管理的责任制简单的说成单干！”有人插话说，“社会主义的标志就是走集体化道路，包产到户本身就是单干！”年轻的农业助理姚平站起身反驳道：“包产到户不等于单干！”他反问道：“农业学大寨到底对不对？”那人问：“你说对不对？”“我看不一定对！”那人瞪着眼睛说：“农业学大寨可是毛主席提倡的，你敢说不对！”姚平毫不示弱地说：“任何先进的经验都不能包打天下，倘若把它模式化、绝对化、永恒化，那就是经验主义、形式主义！”梁恩来点点头站起身说：“我看这位助理说得有道理，实行一项政策，首先要看它是否符合经济规律，农业生产是野外作业，手工操作，而农产品是有生命的，生产农产品就是不间断地延续农产品的生命过程，它周期性长，这是它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决定了其生产模式不可能将许多农民程式化地集中在一起进行工场手工业的生产方式。第二，要看它是否适应现有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倘若生产力始终停留在一个水平上，甚至下降，那么这项政策就是失败的。第三，还要看它是否坚持贯彻物质利益的原则。劳动创造财富，改善生活,这是大家的共识，如果劳动者付出劳动之后达不到他预期的收益，那么他们的劳动热情就不可能持续，通过承包经营，可以使农户既是生产者，又是经营决策者，从而使决策的层次和环节减到最少，只有让生产者独立地对整个生产过程负责，才能把他们在生产周期中付出的劳动与其最终收益直接联系起来，丰富他们的物质生活。同志们啊，社会主义不是凭口号空喊出来的，它要靠人们实实在在地干出来呀！我相信，农村普遍推行承包经营、包产到户制度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因此我建议，负责农村工作的同志，不妨放开手脚，让农民自主选择他们的生产经营方式，大家同意不同意？”县委副书记、县革委会常务副主任常万林站起身说:“刚才梁书记的话对我们很有启发,任何一种经营方式只要有利于发展生产力,有利于提高群众的生活水平,就不会错,现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和决议都讲了话,我看没有什么不同意,大家赞成不赞成?”与会者齐声说:“赞成!”梁恩来激动地说:“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就让我们团结起来,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新年元旦的到来吧!”“哗......”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人们渐渐离去,梁恩来招手留下了常万林和组织部的孙正华部长，笑着说:“二位请坐,我再向你们吹个风:根据地委韩书记上次和我谈话的精神,为了迎接新时期经济建设的新高潮,明年上半年,省、地领导班子都将会有大的变动,楚水县也不例外,可能我和你们当中的几位同志都要有所变动。”常万林、孙正华兴奋地瞪大眼睛悄悄地问:“梁书记,你去地委吧?干啥呀?”梁恩来笑笑说:“现在还说不准,可能地委的两位领导都要调到省里任职。”常万林、孙正华脸上漾着喜悦说:“那好呀,我们要在你的直接领导下甩开膀子大干一番呢!”梁恩来接着说:“所以现在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什么事呀?”梁恩来说:“我们现在要未雨绸缪,物色优秀人才,充实到县委、县革委会的领导班子中来。”停了一会儿,转向孙正华说:“是不是可以借鉴承包经营中让农民自主选择的办法,我们也来个选择……”常万林和孙正华几乎同时提出疑问:“怎么个选择法呢?”梁恩来说:“初步设想是提出条件、发现人才、组织考察、竞争上岗、破格录用。”孙正华眼前一亮,欣喜地说:“这可是个崭新的举措呀,我看可行。”常万林一旁也连连点头说:“这办法我们不但可以选择人才,而且还可以让人才自由选择,让有抱负有真才实学的人前来竞争!”梁恩来说:“任何办法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在选拔人才、使用干部上我们也来个创新,如果二位没有不同意见,那明天请孙部长拟出章程,我们再商量一下,通过后就对外公布,争取在明年六月底前完成这项工作。”“好的,你放心!”
　　
　　
　　第三十八章聪明糊涂
　　自从孟莹生了孩子之后,吴惠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她知道自己的病可能时日无多,实指望这一次能抱个孙子,看到杜家的第三代传人,心里也就踏实了,可偏偏天不从人愿,媳妇生了个女儿,女生外相,长大了终归是人家的人,因此心头十分不乐意。按理说,她自己也是个女人,这么多年来,她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不知演出了多少精彩的活剧,连她自己也时时感到得意,谁说巾帼不如须眉!可是一旦自己碰到这事儿,她就想不开,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终究让她没能跳出旧思想的樊笼,她气恼、她抑郁,终日里闷闷不乐,毛毛过周之后,心中这股烦闷抑郁之气益发膨胀,尽管儿子不时地宽慰她,可她仍然气闷烦恼,加上杜崇远又是个整日不吭一声的人,她胸中的这股郁气更是无法排解,试想,一个肝癌晚期的病人如何经得起这长年累月的气闷,元旦过后不久便离开了她既爱又恨的人世。杜兴烨、何孟莹夫妇隆重地为她办理了后事。
　　转眼到了春节,两口子也没心事忙过年的事情——民间有个习俗:丧事当年,家庭里不得见红,若逢过年,门上的对联只能用白纸书写，说明这户人家有孝在身。你说大过年的,门上贴副白晃晃的对联多难看呀,于是干脆一律从简,什么花边、对联、年画一样不买,只是买了些食物,安顿好父亲,给女儿换了一身新衣。春节期间,屋子里看不到一点儿喜气洋洋的气氛,可公司里的工作丝毫不能马虎,特别是春节物资运输,关系到各地繁荣市场,安定民生的大事,万万不可松懈。杜兴烨振着精神,周密调度,使公司20条船队的业务谨严有序,没有发生任何事故,经济效益比往年也有较大幅度的提升,船员们领到比往年多一倍的奖金,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人们普遍反映:杜经理年轻、有魄力、关心群众生活,是我们的好经理。年终,县交通运输公司又被县财办评为先进单位。
　　春节期间,因为有孝在身,两口子足不出户,每天早上陪老父亲喝茶,看电视,孟莹除了照看女儿,抽空看书学习,再就是忙几个菜让父子俩下酒。年初二这天早饭后,兴烨分别给溪桥的老丈人、丈母娘和干爸干妈打电话拜年,说明有孝在身不便登门，敬请原谅。等到初十之后，单位部门正常上班，各项工作走上正轨，杜兴烨这才到局机关给各科室的同事们拜年。来到局办公室，和局办王主任热情握手互致新年祝辞后，王主任给他泡了杯茶，还拿出瓜子糖果，请他坐下聊天。王主任笑着说：“听说杜经理节前的工作抓得不错，职工们普遍反映你关心他们的生活，说你是运输公司的救星，有什么诀窍也教教我们呀！”杜兴烨摇摇头笑着，伸手指点着王主任说：“你个王主任拿小弟开心啦！还请老大哥多多关照哟！”王主任嗑着瓜子一本正经地说：“哪敢开心呀，把你的诀窍告诉我俫，我俫也好干出点成绩争取进步呀！”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兴烨说：“啰，多好的机会呀！”杜兴烨接过，眼前陡然一亮：“关于在科级干部中选拔干部竟争上岗的章程，”他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可内心扑嗵扑嗵在激烈地跳动，这么快呀，还真的上了干爸的话呢。笑着说：“王兄，大好机会呀，预祝你鱼跃龙门！”王主任哈哈大笑说：“好啊，托你的吉言！不知杜经理能否教我几招?”杜兴烨心想,局机关中层干部,连同各部门负责人,加起来得有十来个,谁不想提拔?竞争必然激烈。他眨了眨眼睛:既然你要我传授诀窍,何不趁机来个一箭双雕,既做个好人,又让你哭笑不得……他眼珠一转,把屁股下的椅子往王主任身边靠了靠,轻轻地说:“老哥若想有所作为,最要紧的就是人心的向背!”王主任旋即靠过头来悄悄地问:“何谓人心向背?”杜兴烨也向前凑了凑说:“你办公室一共多少人？要想办法尽量让他们都为你讲话。”“什么办法?”“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把手上掌握的扶贫资金巧立名目,多给他们发些奖金不就得啦!”王主任心领神会:“哦,难怪公司的职工们都夸杜经理好,原来你……”说罢,用指头点了点杜兴烨,不禁哈哈大笑。聊了一会儿，杜兴烨呡了口茶起身告辞，临别前特地请秘书复印了一份章程，带回家给孟莹看看，嘴里却说：“新鲜事儿，研究研究。”回到家里，见孟莹正在床边弯着腰哄女儿睡觉呢，于是坐到沙发上说：“你看看这东西。”说罢从兜里取出章程顺手放到茶几上。
　　前段时间，孟莹曾想让兴烨帮她找份工作，不料元旦过后婆婆终因肿瘤不治离开了人世，公公病病蔫蔫的，女儿虽说三岁，其实才一岁半，一时还离不开，只好暂时打消了工作的念头。这刻儿兴烨让她看什么也没在意，等到女儿睡熟了才来到客厅，见兴烨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便挨着他身边坐下问：“你让我看什么呀?”兴烨闷闷地说:“我的事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关心嘛!”“你说啥呢,没看到我在哄你宝贝女儿呀！”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几上的纸头，哦，是选拔干部竞争上岗的章程，再一看才知道是在科级干部中选拔人才充实到县领导班子中去。这可是个好机会呀!不过……略一沉吟,她顺口问道：“你是科级干部吗？”这句话正好触到了杜兴烨的软肋，兴烨沉沉地说：“我就是要跟你商量这事儿呀！”“你有什么打算吗？”“自从上次认王局做干爸后，至今没有进展，不知老头子什么打算。”沉思了一会儿,孟莹说：“这件事我曾跟你说过，一、得慢慢来，心慌吃不得热粥，我们年龄还小；二、不能完全指望老头子，根本的问题是要把工作做好，干出成绩来，把基础打扎实才行。”“工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我想可能还是对老头子的工作没做到家！”“我看呀，老头子不是这种人，他是注重实绩的老干部，感情投资效果可能不大，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这个社会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关键时候还得感情投资，要想参加选拔，首先得过他这一关呀！”“你打算……”“干妈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我打算明天去看她，带个一千元的红封儿，你看……”孟莹认真地说：“我看这事万万不可，这样做老头子会生出什么想法？我倒是想，若是动脑筋想办法,在工作上有个新起色，引起老头子、甚至引起县里高层的注意才行！”“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工作要想出彩,并非一日之功,得动脑筋慢慢来,还得有个过程。这次选拔干部是有时间限制的,局机关中层干部,各部门负责人数数十多个,谁不想提拔?谁不在暗底下做工作,你慢一拍,别人就会上。”停了一会儿,他沾沾自喜地说:“告诉你,今天在局办,王主任要我教他诀窍,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既教了他,还让他到时候哭笑不得!”“教的什么诀窍?”“我让他用局办扶贫资金给大伙儿多发奖金,收买人心呀!”孟莹微笑着用指头戳了戳兴烨的额头说:“你呀,这一招也够狠的了!动用扶贫资金起码需要局长审批,擅自发放奖金,只能引起局长的反感,哪儿还有提拔的希望!”兴烨狡黠地嘿嘿一笑说:“这就叫做田鸡要命蛇要饱,就看他的造化了!”孟莹两眼盯着兴烨的脸,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上能否捕捉到一丁点儿内疚的感觉,良久,始终捕捉不到丝毫的信息。她只好叹了口气,从内心深处感到眼前的丈夫已经变了,变得甚至让她有些可怕。不过,她还是认真地说:“给干爸干妈送钱的事,我始终觉得不妥!”杜兴烨坚持道:“时间来不及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能背水一战,还是来个双保险好！”
　　第二天傍晚下班后，杜兴烨拎着一个水果花篮，让孟莹抱着毛毛一起来到王局长家，王师娘见是干儿子、干女儿来了，拍拍手抱过孙女儿亲了又亲，很快拾掇了几个菜让他们一块儿吃晚饭，又拿出一瓶酒说：“干爸晚上有应酬，你就自斟自饮，多喝点儿。”兴烨笑嘻嘻地接过酒瓶说：“谢干妈,我保准干了它!”抬头看看滿墙贴的年画和恭贺新喜的彩条,心里突然暗淡了下来,一个人在这儿自斟自饮的,算什么呢?于是草草地吃了点饭,笑着问道:“干妈,你快过生日了吧?干儿子干女儿为你祝寿呀!”“还早着呢!”“早什么早呀!趁大过年的,早点儿给你老人家贺寿嘛!”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取出红封儿塞到了干妈的衣兜内，干妈忙不迭往后让说:“忙啥呢!”兴烨说:“这是儿子女儿的一点心意,我们提前祝贺你老人家生日快乐!”等孟莹吃好后,又陪干妈聊了几句闲话，便抱起女儿匆匆告辞了。
　　八点钟后，王圣才呼着酒气跨进了门。老伴泡了杯茶端到他面前说：“你干儿子干女儿来看你呢，留他们吃了晚饭，刚走一会儿。”“哦，”他睁开醉醺醺的眼睛问：“有什么事吗?”老伴从兜里掏出红封儿说：“干儿子提前为我祝寿呢！”说罢把红包递给老头子。王圣才接过红包,先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茶，然后拆开封儿一看，哟，10元工农兵钞票厚厚一叠子，估计上千块，心想，这小杜为何提前祝寿呀？再一想，即使祝寿也不必花这么重的礼金呀！他又喝了口茶思索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对老伴说：“你可知道干儿子为啥送这么重的礼金呀？”老伴摇摇头：“不知道吔！”“这不是礼金，这是贿赂！”说罢将钞票摔到了桌上。老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那凶巴巴的样子，怯怯地说：“老头子，怕是你酒喝多了，说什么胡话呀？”王圣才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没有说胡话，说的是真话！你看!”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你看，他是为这个来的呀！”老伴着急地说：“你卖什么关子，这是什么东西呀？”老头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这才告诉她：“县委马上要在科级干部中选拔副县级领导干部，竞争上岗，他是想我尽快帮他解决副科级，好参加县里的选拔呢！”“哦……”老伴瞪着眼问：“那你帮不帮呀?”“老婆子，他这么一来我怎么好帮呀?”“为呢？”“你想想看，他不来这一手，我正大光明地提拔他，别人没话说，这一来，我若是再提拔他，岂不是让他小瞧了我！再说,万一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了,我岂不成了受贿的贪官？”“哦，这事你看怎么办呢?”王局长心里掂量，按小杜的能力和工作成绩，提拔他为副局级干部是没有问题的，春节前局长办公会上已经讨论过这件事，没想到县里这么快就开始选拔，年轻人想上进这是可以理解的，可你不该聪明人干糊涂事，来这一手呀！思量了半天，他对老伴说：“要想帮他，办法只有一个，明天你把这礼金送给他，他若收回去了，我还可帮忙，他若不收回，这忙是万万不能帮的，懂吗？”老婆连连点头：“明天我就送过去。”王圣才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茶说：“这小子，其实心事应该放到工作上，把工作干好了比什么都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