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1973年(10)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5-07 07:58:10 字数:3322
光雄不管三七二十一,目中无人地大口吃菜,嘴上嚼得呱呱响。光龙等老爷坐下,说:“老爷,光雄父母死得早,我这个大哥没当好,你老爷跟我父亲一样,还要多包涵呢。”老爷吃了一口菜,望了光雄一眼,叹了口气对光龙说:“唉,我大哥大嫂要是在日,看到儿子这么风光,他们做梦都笑醒啰。从内心感谢你当大哥的。”光龙说:“老爷,下次在外场要多讲感谢党、感谢公社孙书记。”老爷说:“那是那是。”转脸对光雄说:“你小子也不能老一个人吃菜喝酒。这吃豆腐渣也要吃个品相来,你也该敬大哥一杯吧。”光雄也不说话,站起来举杯向大哥,便一口干了,又坐下来大口吃菜。
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摸摸他的头说:“你像个石磨盘,推一下动一下。唉,你也真是赶上新社会了,上大学不用考的。农民大老粗也能跨进大学的门槛。”转向光龙又说:“光雄呢,养儿晓得小命,小学才毕业吧,写那几个打眼字,鸡爪子划的,还呆哩吧叽的相,可转眼摇身一变,堂堂的大学生。我操,哪朝哪代也没见过的事情,还不是他八字好,托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要是你上大学,那才是正当的事情唻。”
这话说得光龙低下了头。光妹看在眼里,本想敬上一杯酒,可自从身上出事以后,对酒是特别的仇恨。就站起来举起茶杯子说:“老爷,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敬您老一杯,老爷的话句句在理呢。”老爷又干了一杯酒,望着光妹笑笑:“嘿嘿,不瞒你,光妹,当年我十五岁,彭家昌就看上了我,叫我在他身边当小鬼。”光雄突然插了一句:“老爷,今天不能讲土匪,讲点好听的。”老爷点点头:“那是,那是,父亲不让去,说名声不好。我听父亲的,跟着共产党。土改后我是卧龙山第一任书记,我跑红那会,你光妹小丫头还没出世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老爷精神越来越好,说:“嘿,我要是有你大哥的文化,说不定干到县里去了。这不是酒多了讲酒话,今天喜酒不醉人,就是酒多了,那也是酒醉心里明啊。”
光龙接过话,说:“老爷,这俗话说得好,小孩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光雄明天要走了,踏上新路程,您老该教育他几句。”转向光雄说:“你要认真听,记在心里哟。”光雄没讲一句话,举杯又要站起来敬酒。老爷没同他碰杯,拍着他的肩说:“儿子,你坐下听我讲。上大学了,学大本事了,穿了马靴可别忘了光脚的时候。人啊,有雨滴大的恩情,应该以海水一样称量。你大哥对你是天大的恩啊,你今后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忘了大哥的恩情。”呷了一口酒,也不吃菜,继续说:“再讲呢,你跨进了大学的门槛,是驴子是马就得溜溜,学习上要下点功夫。你开始可能比人家差一节,人不怕无能,就怕无恒。人间万里路,只要天天走,世上千件事,只要天天做,布袋里装菱角,尖者才出头是不是?你不讲给肖家老祖宗争口气,也得为你大哥挣个脸吧。学个猪癫风,好过长江去嘛。只要肚子里有货才能挺得直,坐得稳,走到天下好安身。你呢,站着有人那么长,坐着有人那么厚,别怪老爷我讲你,你是棉花团搓成的脊梁头子,软了主心骨哟。不能拧耳朵不晓得叫唤呢。男人性子软,百病缠身,卧龙山背后有人讲你什么?你没听到?狗熊唻。我听了都替你脸红。”见光雄低下了头,便放亮着嗓子:“穷人家坟头上没有弯腰树啊。在大学里,那可是来自五湖四海,待人处事,当然要让一步为高,宽一分为福。可是人上一百,那是五颜六色,什么蓝眼睛红眉毛没有?你要是软蛋,好了,人家吃柿子捡软的捏,马软百人骑,人软千人欺,树软了虫子还得咬一口不是?别他妈的人家在你头上撒尿拉屎都不吭声。”
这些话说得光龙、光妹连连点头。老爷自喝了一杯酒又说:“儿子,从今天起,再不能窝着脖子过日子了,这么多年,在卧龙山,你也是苦水里泡大的,是经过九蒸十晒的人。卧龙山出去的都是条硬汉子,当年彭家昌……我操,又讲漏嘴了,酒吃多了。”光龙接着说:“老爷,你的话句句在理。我去关门,一家人怎么讲都不要紧。”欲去关门,被老爷拦住了,老爷说:“不讲了,墙有缝,壁有耳,盐多生卤,话多生根,讲多了也没劲。”面向光雄,又望望光妹说:“你呢,能把光妹手丫里漏下的学到手,就八九不离十了。”光妹低头很不好意思。
光龙望望光雄像个闷头驴子,一声不吭,就启发他说:“兄弟,老爷子讲了这么多,都敲在点子上呢,你也该表个态让老爷放心呀。”光雄听老爷讲学光妹,心里就不高兴,吭哧吭哧了半天,牙齿龇得像玉米粒子说:“我听到了,穷人家坟头上没有弯腰树。嘻嘻!”皮笑肉不笑的望望光龙,大约酒也喝多了一点,笑得有些傻乎乎的。光龙眼盯着他说:“讲,继续讲,还有呢?”光雄再也讲不出来了,笑笑说:“嘻嘻,还有什么讲头?”
光妹望他那样子,全身冒着冷汗。光龙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心里话:唉,这个好人兄弟呀,真正是没讲头了。
这一切老爷也感觉到了,便说:“我讲了半天,你小子放不出一个响屁来,我就讲给土墙壁子听,它也会掉下土的,我再就是掰开揉碎的讲,还要人听呢。”便站起身来:“好了,不讲了,儿子,你好好的吧,我走了。”
光龙扶着老爷往外走。光妹对老爷说:“老爷,你还没吃饭呢。”老爷说:“酒喝好了,不吃了。”走到门口,望望光妹又望着光雄,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光雄同光妹早已是一个窝里的鸟,成双又配对了,什么时候贴喜字呀?”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说愣住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如何回答老爷提出的问题。
老爷见都不吭声,以为是光雄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话:“怎么,光雄,你是带她走,还是留她在家里?”光雄梗着脖子说:“上大学的条件是不能结婚。老爷也晓得,我跟她性格不一样,这狗肉怎能贴到羊身上。老爷,等等再讲吧。”说着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老爷望望低头跑到锅前的光妹,感觉有点不对劲,误以为光雄戴了纱帽歪了嘴,没上大学就变了心,便向光雄的门里大声说:“乖乖,好小子,上大学了,不得了了,上了天了,还等等?等吧,等到瑶池里仙女下凡尘,等到京城里公主招驸马吧。”连连摇头又说:“你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孱头样?”气冲冲地跨出门去。光龙追上去:“老爷,我送您!”便扶着老爷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老爷家里。
老爷进门就往床上一躺,叹了一口气。光龙点亮小油灯,又拿过旱烟袋给他装了一袋烟,双手递给老爷。老爷坐起身,烟袋锅子就着小油灯的火光深深地吸了一口,便望着光龙说:“光龙啊,这闷头驴子话里有话呢。”光龙坐在床沿上说:“老爷,这件事正要跟你老人家商量呢。”老爷吸了一口烟:“这小子真要阴沟里翻船?”光龙说:“这也不能怪他。这上了大学,讲是讲哪来哪去,可他读的工业大学,今后要到工厂里去,拖着个农村户口的老婆,日子不好过是小事,生了孩子还是农村户口。”老爷叹了一口气:“唉,可他俩是自小定下的夫妻啊。本想光妹嫁他,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做梦没想到现在是……”老爷把眼睛望望光龙。光龙把眼睛盯着老爷,两对目光交织在一起。光龙胆怯地说:“老爷,我想请示一下您老,我要是同光妹把事情办了,不知合适不合适?”老爷瞪大了眼:“怎么,你同光妹结婚?”光龙低着头说:“老爷,我只不过有这么一点想法,请老爷您发落。您要是不点头,我决不碰她一个指头。”
老爷多皱的老脸上浮着亮光和微笑,仰头哈哈一乐说:“哈哈,好小子你呀。”光龙不解老爷的心理,抬头望着他:“老爷,您……”老爷把烟袋对床沿磕磕,笑着说:“俗话说呢,无恩不成夫妻,无仇不成夫妻。老爷我眼里出火呢,早就看出他们俩命合心不合,豆腐渣贴门对子,沾不上去。婚姻是什么?是前生的命定,今世的缘法,讲究龙配龙,凤配凤,你同光妹那可是龙凤呈祥,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呢。这事就这么定了,光雄前脚一走,你后脚就办事。就是我哥嫂在世也是满意的。”老爷一番话把光龙眼眶都讲红了。他悬在心上的石头现在总算落了地,一下子像小孩一样扑在老爷怀里。老爷拍拍他的背说:“光妹啊,是个天下难找的好女人,这好女人像把好锄头,只有好男人用她才出活啊。”光龙点点头,心想:老爷才能看出本质呢。他们俩像父子一样又谈了很多很多。
再说光龙送老爷回家后,光妹收拾了碗筷,刷锅洗碗。光雄大约多喝了几杯,躺在床上像死猪。光妹希望他今晚能洗个热水澡,把新衣服换上。见他连脚都不洗就睡了,便来到他床前说:“起来洗个澡换衣服!”光雄闷在床上说:“我不洗!”她摇摇头说:“那也该洗洗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