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为表爱情行酒令，诗着冰媒送登程

　　时光过的真快，中秋一过，转眼就是重阳节，九月十八日是唐求起程赴京的吉日已经临近了。唐母已为儿子准备好了一切行李，但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的亲事未定，因此这两天闷闷不乐，甚至话也不想多说了。
　　九月十七日是个大好晴天，晚秋的凤栖山下，已经是枫叶临霜率先红了。明天就要赴京赶考的唐求，望着红妆素裹的群山，心中想了很多，总觉得没有把自已的心愿告诉师妹，是我最大的遗憾！他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经霜艳艳盛烂漫，目睹红妆悔后惭。
　　久伴霞云翔彩凤，萌情暗激向谁言！
　　唐求把前后院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清除腐叶。明日出门远行，此去是在乱中取进，祸福难料！此去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又如何回家，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想到母亲一人在家，孤苦伶仃谁来照料，如果有一个心复代为敬孝，该有多好哇！当然最好的还是只有师妹，可是现在怎么说呢？过去的日月师妹在眼神中写满了爱，唐求虽然读懂了！然而只把师妹发来爱的信号深埋心底，从没表露过一丁点儿的回应，此时他知道师妹因此而恨他！她恨得越深，也表露出爱得越深！有时师妹当着父母的面，表现得非常坦率，弄得唐求尴尬难言。他现在回忆起来非常懊悔，悔恨当初和师妹情同手脚，不对她悄悄言明，向师妹表白心中的爱，师妹一定会乐意接受。然后再要母亲向师母提婚，可能师母也不会反对，可是师尊的学规，家规严啊！唐求想到这里，心中悲痛起来，真的悔恨自己太愚昧懦弱了。
　　如果硬着头皮向师妹坦诉自已的心愿，可能就不会有今天如此的悔恨了。
　　“唐求，你明日就要别母赶考远行了，今日应当陪陪母亲说说话！”
　　唐求正悔恨地回忆往事，不知师傅来到身边，忽然听到师傅之言，忙拱手道：“徒儿敬遵师命。”
　　顾先秦和夫人竹藜君，带着女儿顾菲芝来到唐求面前，三人同时到来，还是第一次，这突如其来的事，完全出乎唐求的预料，他们的来意是什么呢？难道是……
　　唐求想到此，一缕甜意涌上心田，他望着立在面前的三人，想从他们的眼里读懂来意。师母乐融融的，慈祥和可亲；而师傅的目光，总是那么严肃有神；师妹呢，她那双温馨而热诚的眼神没有了，显得淡漠而无思，更无半点羞涩。这就使唐求心中一片茫然了，甚至打了退堂鼓，不想去赴考！这乱轰轰的时代得个官儿又怎样！去了几年后，老母亲又是怎样？刹时泪花充满了眼眶。
　　顾先秦以从唐求的神态中读懂了他的心思说：“放心去吧！你母亲自有人照料，拿去吧！这是青城县凤栖山书院的荐书文牒！”说完把一封公文递给唐求。
　　唐求接过荐书，一看盖有两个官印的文牒，他心里傻了，说不出什么话来。当然文牒下来，谁还敢说不去！
　　这时张剑从外归来，一见师兄手拿荐书文牒，甚是高兴，但又见他面有难色，师傅和师母又不言不语，而师妹也不如往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说：“老师，师母进屋坐，师妹请！”
　　顾先秦说：“你们俩师兄明天就要起程，今天好好收拾行装，千万不能丢三忘四！明日我们都要来给你们送行。”说完三人就转身走了。
　　唐求望着师妹的背影，心中产生了难以言说的痛苦，默默地想着：师妹，别人不理解我，难道连你都不理解我吗？别人不理我，我无所谓，师妹你不理我，我的心就碎了。
　　“师妹——”枫叶已经遮隐了三人的身影，唐求还在心中暗暗地呼喊着。
　　唐求心事沉沉，默默无语地过了一天。母亲和张剑都不知道他为何不乐，但又不好询问。还是唐母在儿子临睡前去问唐求说：“明日将要远行，心中何事不快？”
　　唐求长叹一声，双膝跪在母亲面前说：“明日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儿去后，就无人孝敬母亲了！”
　　“哦！原是为了我！”唐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本来想说：愿你皇榜高中，是母亲多年的夙愿，如果是我拖累了你，那么我就……又转念一想，如此说话，会伤透儿子的心，他肯定就不会去赴考，二十多年的心血我也就白费了！沉闷一会儿后，只好随便编了几句谎言说：“你就放心去，菲芝亲口对我说，师兄走后，天天来培伴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唐求抬起头来盯着母亲，脸上浮起一缕笑容说：“这样，我就放心的去了，母亲在家不要过多担忧盼望儿子，我一定要高中归来拜见母亲，拜见我九泉下的父亲！”
　　唐母抚着儿子的脸感动了，滴滴泪水滴到唐求的脸上，唐求惊讶道：“妈！你不要哭，儿子一定要回来的！”
　　“呵！我听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唐母抹着泪花，真有点舍不得儿子远去，但又心甘情愿多吃点苦，也不能为了自已而误了儿子的前程。于是强忍下泪水说：“知道儿子此去，必然高中归来，妈！怎么会哭呢？妈是高兴得流泪哟！”
　　“妈——”唐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唐母抹去儿子脸上的泪花说：“明日菲芝来送你，你应该与她多说几句心里话。”
　　唐求沉默一会才说：“我在尊师面前，不敢妄言。妈，你有机会可与师妹说，我一定要回来感谢她的恩德。”
　　唐母理解儿子的心意，回头见月光已经照亮窗户，急忙起身离去了。
　　
　　第二天唐求一起床，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他忙打开大门，一脚跨了进来的是师妹——顾菲芝。唐求一见心中感动，但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表得出自已此时此刻的激情和心意。
　　双手挽着竹篮的菲芝，提着沉重的竹篮，一路走来有些气喘吁吁，急切地说：“师兄，你傻了，快接过提蔸吧，我已经累得受不了啦！”
　　“哦！我真的傻了么？”唐求心情复杂，忙接过两支沉重的竹蓝，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菲芝顿感轻松，洋怒地微微一笑说：“你要是真的傻了，我才高兴呢？”
　　唐求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傻子考不中状元，很快就回来了！”菲芝似玩笑，非玩笑地说着。
　　唐求还不解师妹的心意，一股劲地辩解道：“无论高中与否，我都要很快回来的，我还有个老母亲呀！还有……”
　　菲芝见如坭塑木雕似的唐求，好不令人啼笑皆非，心烦地说道：“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快排开桌凳，送行的人就要到了，快把竹篮里的酒菜放到卓上！”
　　唐求和师妹进入茅棚敞厅，张剑已排开香案，摆好了三牲祭典，只等师兄来拜祖叩头，求保佑高中，平安衣锦还乡。
　　“菲儿，快点烛燃香。”顾先秦提着鞭爆，竹藜君拿着青香红烛，一同走进草堂来，顾先秦继续说道:“张剑去放鞭炮，唐求叩拜祖宗和神灵。”
　　一阵响亮的爆竹声，打破了往日的安静，迎来欢乐的喜气。唐求的家里，红烛高照青烟袅袅，祭馔散发出可口的肉香。人们一个个都面带笑容，兴奋地忙碌着。这时叶氏双雄跨进门来高声贺道：“祝贺唐爷，金榜提名，衣锦还乡，为青城县的穷苦人民伸腰作主。”
　　唐求闻言忙上前答礼拜谢，还未开口，叶氏双雄就把两包碎银子塞进唐求衣袖：“请唐爷收下小的一点点心意。”
　　唐求再三的谢绝道：“人生当以孝敬父母为先！你俩兄弟上有老母，剑雄下还有妻儿，剑飞虽无妻儿，但当储蓄为备，好不容易才省下几点碎银，我是决不能收的。”
　　一个不收，二个坚决要送，三者都僵持不下，张剑上前劝说道：“你们两弟兄的美好心意，大家都理解了，我建议师兄走后，你兄弟俩就为他照顾孝敬于唐母，这就比送银钱美多了！”
　　“挑水劈柴，挖地浇菜我们包了。”叶氏双雄同声说道:“唐爷不收，我俩理当拜谢！”说罢双双施行大礼。
　　唐求忙扶起双雄入席就坐后道：“陪你师傅多喝两杯！”。
　　大家入席坐定，唐母和菲芝摆好酒菜，都举杯祝愿唐求高中，并贺老师培育国家栋梁！又贺双雄拜得名师，如此你贺我祝频频祝酒。酒过数巡一个个都面带春色，眼含三分酒兴，顾先秦停杯道：“今日欢送贤契赴考，不能有酒无诗，我和菲芝，各吟七绝一首，祝贺贤契怎样？”
　　唐求俩师兄都拍手道：“请老师命题！”
　　“我先贺大家一杯。”顾先秦喝完杯中酒说:“就吟七绝吧，仄起平收，限韵为吟字，首句入韵，每人都当用‘竹羽潇潇日一轮’为起句，不得有违，违者罚酒三杯，重新再吟咏，直到合格为止，此令由张剑执行，我首行韵。”
　　菲芝打开竹篮里的文房四宝，都放到父亲面前。
　　顾先秦提起羊毫，看看唐求又盯盯菲芝，心中乐乐，回过头来，下笔如有神地一挥而就了。他把诗笺递与张剑说：“念吧！”
　　张剑双手捧着诗笺念道：
　　“竹羽潇潇日一轮，凤栖山下听龙吟。
　　春风化雨催云雾，得水蛟龙绣锦程。”
　　唐求忙举杯，向老师一拜后，一口饮尽杯中酒说：“此杯感谢老师的鼓励和夸奖！学生决不辜负老师多年的精心训导。”
　　张剑把文房四宝送到师妹面前说：“请师妹接令。”
　　菲芝慢慢展开诗笺，提起羊毫，柳眉一皱，满腹衷情油燃而起。师兄宏材大略，此去必然高中，如果被王宫候府招为驸马，我终身就无望了！难道多年的深情厚义，就这样化成灰烬了吗？几年来我对他关怀备至，而他确又若即若离，有时相谈，他晃若问非所答，真令人难解！师兄啊！难道硬要我把这颗心挖出来让你看，才能见证我的真诚吗？可又想到如果师哥对我没那点心意，为什么一见到我，那喜孜孜的脸上，发出热情的光芒，要说确有爱我之意，为什么每当父母有意给我俩接触谈心的机会，你却又以兄长自居，讲经论文的，什么学儿时习之不益乐乎！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我有意提到梁红孟光时，你竟然闭口不言，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嘛？难道你心中只有孔孟之道，没有关关雎鸠么？凭多年的交往，我不相信你胸中就没有我，我不相信你！是个攀龙附凤之辈，我不相信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今天在这急将分别的时刻，还不把真心表露，还更待何时！决意借诗以吐露爱的心声！满腹的真情化着墨水，顺着笔尖挥洒在梅花诗笺上。菲芝双眉轻轻一弹，松了口气，双手把诗笺递给师兄张剑道：“交卷。”
　　张剑接过诗笺一看，一个个娟秀的行楷，清晰地映进眼帘。他也被诗情所感地念道：
　　“竹羽潇潇日一轮，非明不暗好消魂。
　　今朝一别言难尽。只念同窗望月人！”
　　张剑已感到诗中的寓意，有意提醒唐求说：“师兄，师妹的诗有声有色，动人方寸！”说着有意用力一推，把文房四宝移至师兄面前说:“师兄看你的了！”
　　唐求接过纸笔，会意地在心中暗道：师妹！我也有情，我也有爱，不但爱你，而且还爱得很深！正因为为了爱你，我要尊师好学，我要磨穿铁砚，我要成就功名，实现你的愿望！为了这些，我才把对你的爱一次又一次的抑压在心底！只想考中归来，才向你表叙，可是你错怨我了！师妹，顷刻我们就要离别了，后会一定有期，请收下我的心意吧！他想道此，提起羊毫，深深地盯了师妹一眼，情如墨水顺着笔尖，一挥而就地写了一首七绝，双手把诗笺交与师弟说：“交令了。”
　　张剑接过诗笺就抑、仰、顿、错地吟咏道：
　　“竹羽潇潇日一轮，龙泉洞底困寒贫。
　　天来雅儒常相济，愿付青梅一缕魂！”
　　张剑被师兄和师妹的情诗感动，觉得师傅的用意是要自已担当起媒妁之言，当然不能张嘴见喉咙地提说亲事，只能咏诗以作媒证，于是对着尊师请求说：“小徒也要赋诗一首，祝贺:师兄和师妹的情长谊美。”
　　顾先秦高兴地举杯说：“我贺大家一杯，难得大家诗兴正浓。好！张剑有兴作诗，你就不按酒令诗规，尽情地挥洒吧！”
　　叶氏双雄也举杯道：“我俩不会作诗，情愿自罚一杯。”并同声说，“只愿唐爷锦绣归，终随鞍前保护人！”
　　“好！”顾氏父女拍手叫好。
　　张剑写完诗稿交与老师道：“敬请斧正。”
　　顾先秦念道：
　　“不走朝堂捉罪臣，归来秀仕为黎民。
　　青梅若得长相守！愿作冰媒下聘人！”
　　顾先秦念完绝诗，高兴地对张剑道：“好！你要为大媒，促合这桩美意，我焉有不准之理！”
　　张剑叫道：“师兄快来拜过泰山大人！”
　　唐求满心欢喜急忙跪拜：“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拜过。”
　　菲芝心怀喜悦，跪拜唐母:“菲芝拜见婆婆！”
　　唐母忙扶起菲芝，兴奋地举起酒杯:“感谢亲翁的大恩大德，培育犬子成才！感谢菲芝的真情厚爱，以及诸位的关照，我敬大家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大慨是尤於不会饮酒而引起的喘咳。菲芝忙扶着唐母，用手轻轻地推抚着胸背，口中还轻轻呼道：“母亲！母亲！”
　　此情，此景，在坐的人无不为之而动情。
　　正是：
　　诗酒浇情情更浓，渠成水到意气投。
　　只待他人一语破，志同道合化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