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1973年（7）

　　李常有心里一激动，也就没注意唐主任带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就匆匆忙跑出大队部。他先要回去。自从前年老父亲生病，孙书记带过半斤红糖和半斤麻饼子，李常有不是呆子，怎会白白收公社书记的东西，所以每次到公社都不能空着手。他知道孙书记家住在公社里面，早就养好了两只鸡，今天送一只给老首长补补瘦弱的身子。
　　公社唐主任带来的是县教育小组的鲍股长，是专程来开上大学座谈会的。马德山知道由唐主任坐镇指挥，心里十分高兴。但是找什么样的人开会是个关键。石头是龙头生产队的队长，他不参加情理不合，找过分听话的人，三句话讲不出口，对唐主任和鲍股长不好交代。想来想去，就掏出香烟盒子，在上面划了八、九个名单交给了石头，说：“上级来人开贫下中农座谈会，你按这个名单通知。”石头说：“是你一把手叫开的，还是邵书记开的？”马德山说：“是我开的。”
　　石头心里有了数，回村上通知人开会，见到匆匆忙忙的李常有，手上拎着黑色布袋子，就问：“李会计干什么去？”李常有一脸的堆笑答：“是公社孙书记叫我去。”石头心里琢磨了一下：“现在一把手叫我通知人开座谈会，是不是那封信起了作用？”李常有看了看他手上香烟盒上的名单。这几个人平时同一把手关系不错，大部分是党员，其余都是成分低的。这下他的心里更有数了，看来邵光龙是免职了，一把手当书记，我可就猴子爬竹竿——升了一级，当大队长了。可转过来又一想，不对呀，一把手要当书记，那应该通知他去啊。怎么叫他开座谈会而通知我去呢？是不是叫我当书记？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便向石头低声说：“一切听一把手的，回头等我的好消息。”说完便迈开大步往公社去了。这石头也鬼得很，有意手一甩，在他拎的黑布袋子上碰了一下，听到是咯咯咯的鸡叫声。李常有心里一惊，回头望他一笑。石头也跟着陪笑，心里话你小子向孙书记上贡品了，转眼卧龙山说不定是李家的天下了。
　　人民来信确实是李常有上个月写的。他想到去年那次党支部会上，孙书记黑着脸把邵光龙骂得那个样子，说明对他很不满意，我再写来信说不定能扳倒他。他写好后还念给石头听了，叫石头在上面按个手印。石头开始不愿意，可转又一想，那次光妹出了自己的丑，扫了面子，这口气窝在心里一直出不了，又想到李常有靠山是孙大忠只要他抱紧这条粗腿不放，我小船跟着李家大船边是不坏的，就按了手印。其实李常有留了一手，把石头按手印的来信放进抽屉里，又抄了一封匿名信寄上去了。如果扳不倒邵光龙，上面查下来，就把石头扔出去，这一切石头都蒙在鼓里。
　　石头队长在通知人到大队部开会。邵光龙急着跑回家，见光雄刚刚起床，觉得有点奇怪。他平时早上是不睡懒觉的，今天眼泡都睡肿得多高，像一双红葡萄。他也来不及细问，叫他快到大队部找马德山，自己在家准备几个菜招待客人。
　　肖光雄迷迷糊糊的来到大队部，马德山把他引进办公室，关上了门，才向唐主任和鲍股长介绍说：“这就是我们推荐的肖光雄，是邵书记的兄弟。”唐主任坐在上沿吸着烟，眼眯了一下没吭声。鲍股长说：“推荐表填好了吗？给我看看。”马德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表说：“这表还没填，请鲍股长帮个忙。”鲍股长很熟练地填了几个栏目后问：“你在大队任什么职务？”马德山答：“副队长。”鲍股长又问：“政治面貌？”马德山说：“共青团员。”鲍股长：“文化程度？”马德山说：“初中毕业。”唐主任眼一瞪：“什么初中，我记得是高中毕业。”马德山马上答道：“对，高中毕业，比我儿子有能高一个班。”鲍股长抬头望望唐主任和马德山，填上了高中毕业。
　　肖光雄愣在那里，心想怎么回事，你们讲的都是假话，但又不好插嘴。当听到哪年出生的时候，就抢先答道：“枪打土匪彭家昌那年。”鲍股长停下笔望他，马德山说：“五0年，属虎。”赵股长想想说：“这么讲你已二十四了。按文件规定，大队主要干部年龄可以放宽，你只是副队长，到时不好办呢。”唐主任说：“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年龄不能往后拉一拉，就填五二年生的。”鲍股长说：“那怎么讲呢？”唐主任脸色不好看了，说：“有什么不好讲？小股长没见过大头虾。公社副书记高彩云四七年生，属猪，可去年建档时年龄多少？五O年，属虎，她娘的当官的笨猪都能变老虎，老百姓的虎就能变成龙，五二年。我来签字，有事我兜着。”鲍股长望了他一眼说：“有您老人家这句话我就填了。”趴在桌上填着表。
　　唐主任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哈哈，别看我唐金武三个字写得丑，可在全公社上下都晓得厉害。下放知青有了老子三个字，他就一步登天，回到城里上班去了。老子包大人的字放在水里鱼都跳，放在山上虎都叫。哈哈，好了，等会开会，你同一把手主持开，老子还要看看下放知青呢。”鲍股长站起来说：“唐主任，我一个人手续不符合呀。”唐主任严肃地：“你这个小青年怎么这么呆板，今后还能当头子？到时我签字就是了。要是开砸了锅，老子来重开，看哪个龟儿子不给老子面子。”一句话说得鲍股长不吭声。唐主任拍拍他的肩说：“这个上大学的名额明明是邵光龙的，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早晓得是他的小兄弟，这么屁事，老子忙得两脚不沾灰，哪有功夫陪你个小股长下乡呢。”说着就大步向门外走去。
　　肖光雄这下才明白来干什么，原来自己要上大学了。这可是天上掉下的肥肉呢。他想到大哥真是大哥，为了这个女人，用自己上大学的名额来遮丑，这么一来，是萤火虫落在玻璃镜，亮对亮，我也就不吃亏了。再想，我上大学是拿老婆交换来的，也就不需要感他的情。
　　再说石头队长通知参加会议的人时就传了话，当通知黄老头子时，就说：“上午到大队部开座谈会，是一把手叫开的，听讲邵光龙出事了，包庇土匪的儿子。”转身又通知赵老头子说：“马上开座谈会，邵光龙出事了。”赵老头子身子一哆嗦说：“邵书记能出多大事？”石头很有把握的说：“事不大，反正他干不成了，他在书记位子上一屁股坐了这么多年。风水轮流转，也该换换人了。”赵老头子说：“那我不去行吗？”石头问他：“为什么？”赵老头子说：“我不晓得怎么讲。”石头说：“嗨，你还不能看我嘴动？我吹什么风，你就跟着怎么倒，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参加会议的人纷纷到了大队部会议室，见一把手和上级领导在小房间里还没出来。他们喝着茶，吸着烟，每个人心里都很紧张，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会，自己怎么开才好。好在有石头队长，千桩有头，万桩有尾，听他的就错不到哪里去。
　　他们正在议论着，见一把手马德山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夹皮包的青年人。他俩往上沿的桌子上一坐，一把手对石头说：“石队长，人来齐了吧？”石头知道早来齐了，但他还是站起来，向在坐的人们望了望，回头说：“来齐了。”马德山扭头向鲍股长：“是不是就开了？”鲍股长说：“你一把手说了算嘛。”马德山满肚子不愉快，心想你这个小青年没大没小的，见面就讲我的外号呢。但为了大事把火压在心里，便站起来说：“好，马上开会。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县教育领导小组的鲍……”他想你小子不尊重我，我也提你的名字，可是没想起来，只好说：“鲍……股长！”大家都热烈的鼓掌。鲍股长被这掌声鼓得不好意思，站起来跟着鼓掌，大家见他鼓掌，就更加使劲地鼓掌，一时间会议室掌声雷动。
　　马德山连连挥手叫大家停都没停下来，便大声说：“行了行了，坐下吧。”拉鲍股长坐下。石头说：“你一把手叫我们鼓掌，我们敢不鼓掌吗。”马德山这才想起来刚才的介绍，就说：“哎哟，岔掉了，我介绍的股长是官名，当年学大寨公安局不也来了赵股长吗。这位鲍股长同他是平级的。好了好了，现在开会。”鲍股长站起来，发给大家一张纸和印泥盒，让每个人在出席人栏里签上名子，不会写字的按手印子。
　　这下开会的几个人脸都白了，开会还要按手印，这是过去没有过的。不晓得大队出了什么大事，特别是黄树根老汉，吓得有些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