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甄别平反
作品名称:太行魂 作者:长竹 发布时间:2015-05-06 11:24:24 字数:4381
常文华去银郊乡泥河掌村下乡了。
泥河掌村和南河底村仅一河之隔相距不远,泥河掌村群众得知常文华要来村蹲点下乡后,早就议论开了:“那个干部是咱邻村南河底村人,人可实在了,走了几个村都是说实话,办实事,不吹牛说瞎话,社员们能多分些粮。”
还有知情人说的更详细:“老常话少,说事干脆,社员们都爱听他开会,几句话说清意思就完了,一会儿的会听完就能睡觉歇着。有的干部开会没完没了的讲话念报纸,受苦人又不考秀才,文绉绉的听得人直打瞌睡,还让干部训斥……”
常文华到泥河掌村后,先和村党支部书记吴连恒交换意见。吴书记也是个老干部,和他一样实在,两人又说到一起了。老王深为常文华的处境前途担优:
“老常,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已经下乡走了好几个村子了,都为群众办实事,可是你却一再受批评,现在到我们这小村子里来下乡。你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你背上个黑锅不能再担风险了!这一回你就按上头的要求办吧,别再为难了,我听你的,社员们也不会说什么,走了几个下乡干部都是那样做的。”
“我认为我做的没错。要说讲高理论咱不敢说大话,要说到种田咱还不外行。还是按老农经验安排耕作吧,这里是红土地,适于长谷子,啥能多收成种啥,多收粮食还有错?”
常文华还是老一套,也真算死不改悔了。他也习惯了,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还是因地制宜安排种地,还是给社员留下种菜的地,还是有不错的收成,还是不虚报产量,还是给社员留够口粮,还是等着挨批评,还是等着另换一个地方下乡……
这一次他没有猜对,不但没挨批评,还传来了一个大喜讯!
1962年秋末,党中央对反右运动来了次甄别纠偏,给不少错划的右派、右倾分子纠偏平反摘帽子!常文华的右倾问题搞清了,给他纠正了!他心上的一块石头算是搬开了!他又遇到一次人生考验。
和他一起被纠偏平反的干部们纷纷回县委找组织部提各种要求:复职、复级、重新安排工作……而他却还是在泥河掌村和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搞三同,好像没什么事一样。村干部和社员群众听说了已经给他平反的事,既为他高兴,又怕他被调走。村支书老吴来向常文华道喜也是告别,常文华还是那个样子,不惊不喜无动于衷:“给我纠偏摘帽子是好事,我一直相信党会实事求是的。纠不纠正我问心无愧,对得起党性、良心!只要对党有益,对群众有利就心安了!共产党员要能经得起考验。至于我以后的工作问题,泥河掌村刚搞得有了点起色,我还不想离开这里。前几次在大寨、社城村下乡,是我不想走,上级要调我走,没办法,这次是上级有意调我离开这里重新安排工作的,并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说还是下乡吧,在乡下已经习惯了。如果你不撵我走,我就还呆在这里吧。”
吴书记和社员们都很高兴,老常和他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加之那时纠正浮夸风、瞎指挥风,政治气候有所转晴,村里的工作名正言顺了,这次下乡受到了上级难得的表扬!
中共榆社县委将甄别纠偏工作报告逐级上报,这是需要统计澄清人数人名情况的,有关报告文件一直递送到中央某部门,常文华在抗战时的老战友赵启华那时正在这个部工作。人们往往难忘他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难忘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赵启华特别关注老区榆社县的消息。有一天他在下级报送来的一份山西纠偏材料中发现了榆社县常文华的名字,他感到奇怪,常文华早在解放前就调出榆社到榆次工作了,怎么还在榆社?这是哪个常文华?自从和他分手后就没通音信了,他在抗战时就是区局级干部了,又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在乡下?他正愁无法和常文华联系,趁这线索,一定要搞清楚!
赵启华从北京打电话直接向榆社县委查询,证实了材料上的那个常文华,就是他的老战友常文华,并且了解到了他的大概情况,记下了他的通信地址。赵启华给常文华寄来了一封长信,询问他分别后的工作情况和家庭情况,工作上为什么不顺利,家庭有什么困难?让他尽管提出来帮他解决。
常文华没有回信,赵启华又直接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到北京一趟找他,给了他单位和家中地址,还约了时间,到京后派人去接他,安排的非常周到。常文华在电话中与多年不见的老战友也是只有几句话:我在榆社工作好,家里也没困难,你不要挂念,我也不去北京了。就这么几句话,通话后他也再不与人家联系了。
常文华对此没当回事,可是老战友对他还是放心不下。赵启华的战友、首长们那时都已是高干了,赵启华与他们交谈中说起常文华还在榆社的情况,都在为常文华惋惜。
有几个南下已担任要职的老战友也给他来信了,说南方还是缺乏领导干部,邀请他去南方工作,有的还与他谈了工作意向征求他的意见,无论级别和待遇都与榆社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常文华的回信仅是礼貌的叙旧问候,说到工作和家庭问题还是那么几句话,并明确答复不去南方了。以后也还是再不与人家联系。
又一封信送到常文华手头了,令他莫名其妙。信是部队来的,署名李晓懋,他不认识此人呀?甚至连“懋”字也不认识。他细看内容明白了,是李小毛,谐音改的名字,比原名小毛文雅了,他是副师长了。他一直思念老队长常文华,他带的几个当年的武工队员,现在已经是团、营级军官了,在他们回榆次探亲时一直打听常队长的下落,好不容易追到了榆社。李小毛让老队长去部队见面叙旧,又问他家庭和子女情况……常文华虽然想念战友,但回信还和他的话一样少,还是那么几句拒绝帮助的话,甚至不让他们来榆社。
在这类事情上,连他的子女们也提出过疑问:为什么不和人家联系?机会难得,你的问题又已经平反了,人家说私是战友一片好心,说公是为党爱惜人才,我们也会少受点罪!
常文华没有做什么解释,他与儿女们的话更少,以至于儿女们到成年后还嫌他拘束。他教训儿女们最多的一句话是:要靠自己的本事工作,不要投机取巧!从他一辈子从不面向上,更鄙视拍马屁的倔犟性来看,也许是党性、人格、自尊……
常文华还在下乡,他的母亲和儿女们还在老家受苦,苦的难以诉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常文华十四虚岁的大儿子宝玉辍学回家挑起了家庭重担,二儿子宝森十虚岁,二女儿国云七虚岁。三个孩子都不能继续上学了,大儿子领着他的弟弟妹妹拾柴、担水、碾米、磨面、种自留地和爷爷留下来的坎坡地,还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养家。三个孩子每当想起那段极为艰苦的岁月,心里就充满苦涩,为能在大灾大难之年活下来庆幸!
没有粮吃。三个孩子去挖野菜,野菜叶子也让有劳力人手的人家采走了,他们只好割回些野菜杆胡乱煮着吃。上树采杨树叶子、采榆树上的榆钱钱,那就算是好菜了。野菜配上粗糠吃,真难下咽,吃上肚子痛,拉不下来……
那年过春节常文华没能回家,年总是要过的。生产队给每人分了几斤麦子过年,三个孩子去磨面,合力拼命推石磨,真是举步维艰,实在推不动了,将就磨成粗面吃吧。磨完了需要扫磨底下的面,三个孩子合力将磨盘抬到半高处实在支撑不住了,沉重的石磨盘倒下砸回来,将两个男孩子砸到磨台下,将女孩子的十指尖全砸破了,痛得直哭,他的两个哥心疼的直哭!过年捏饺子,因面太粗,又不会捏,皮厚样子丑,饺子不成饺子,包子不像包子,下到锅里煮散了,成了一锅面糊菜粥,但老少四人很高兴,味道好啊,难得过年吃上粮食,尤其是小麦面……
没有柴烧。那时村边河滩里有种当地叫醋柳圪针的灌木,上面长满硬刺。三个孩子砍的砍,拖的拖,总算弄回家可以当柴烧了。双目失明的奶奶用手摸索着带硬刺的柴烧火,勉强给孩子们做饭,手上扎了多少硬刺?剔也剔不完,最后也就不剔了,手上扎成厚厚的一层硬皮!后来这样的柴也砍完了,在万般无奈下,三个孩子在盛夏到田边路旁割些嫩青草充柴用,汗流浃背扛回去晒干后只剩下一点柴,凑合将饭烧到半熟奶奶就不烧了,心疼孩子们拾柴不容易。
有一次宝玉带着弟弟宝森去砍柴,好不容易找到悬崖腰部长两株小椿树,上下都远远够不到,宝玉眼馋这好柴不死心,将柴绳一头拴到崖顶一块大石头上,一头拴在自己腰间吊下去砍树,没料想砍柴用力扯动石头,石头向崖下掉,将宝玉拉下悬崖,所幸人掉到下株椿树上摔昏了。当宝玉在弟弟的哭声中醒来时反而高兴了,动了动身体没大事,只是手脚被树杈挂破了,可是镰刀还在手中,他砍下那株椿树,只留下树根,拴上绳子顺绳溜到地下,背起柴由弟弟扶着,跛着腿满载而归,还吩咐弟弟今日的事不能告诉奶奶,免得她为咱们担心。
对孩子们来说,担水更难,而且十分危险。全村只有一口深十多丈的水井,要用辘轳解水。三个孩子合力才能勉强解上一桶水,解出井口后,由弟弟妹妹爬到解把上压往辘轳,宝玉才能将水提离井口。解水不易,担水更难,身小力弱的宝玉实在担不动,弟弟妹妹就一人帮提一只桶助力,那样子狼狈可笑极了,乡亲们见了都心疼孩子们牺惶。冬天井台上洒下水结成厚冰滑得很,三个孩子照样得去担水,多少年过后回想真后怕,万一不慎滑掉到深井!确实有几次差一点……
往家背挑粮菜也不是容易的事。那时农村给社员们分粮菜和柴草,都是就地里过称一家一堆,各家去地里拿。三个孩子每次都背挑不了多少,别人家都有大人很快都拿回去了,而他们还远远拿不完,又怕丢失,就由弟弟妹妹在地里看着,宝玉一趟趟背挑。天黑了,路又远,野地里响起了狐狼的嚎吼声,当宝玉精疲力竭地再赶到地里时,弟弟妹妹已经害怕得直哭喊哥哥,三个孩子哭成一团了,哭去世的爷爷、妈妈,你们不来帮我们……就是不哭爸爸,在他们的意识里爸爸是给公家办事的干部,顾不得管家里的事。其实爸爸也极少管家里的事,家里一直也没有依靠他的想法。
这是在上世纪60年代初被称为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大家都极为困难。而常文华的妻子和父亲相继去世,给这个家庭雪上加霜!比在困难时期的人们承受了更大的困难。过后想真是“忆而生畏”,感慨侥幸没被饿死活下来了!
南河底村支部书记常更福曾劝过常文华:“文华呀,我看你还是回村里来吧,回来还是像抗战那时候你当书记,我们都帮助你。你回来能照顾母亲和孩子们,你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太可怜了,都受得不成罪!你虽说是当干部也挣不了几个钱,下乡也是劳动,回来比下乡强多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从个人方面来说,你说的实在,对我、对家里都好。可我们是入党宣过誓的!那年组织上让我去榆次东山二占区干武工队,咱县里去了四个人,其他三个人都怕死跑回来了,我坚持下来了!现在也难,再难也要听组织上的安排,坚持吧……”
常文华面对南河底困难重重的家尚无可奈何,他再婚的妻子王桔香从湖南长沙市回榆社县后,又在县城安了个家,组织也让她去下乡了,在南翟管村蹲点。当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她被调到县百货公司当了售货员,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和最小的女儿清云、儿子宝山生活。她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一堆买粮、买煤、挑水等家务事,她需要丈夫撑起这个家,度过这人到中年忙碌困难的阶段。
就在老家的母亲和三个儿女、县城的妻子和两个儿女都急需常文华支撑家度难关时,他却服从组织分配远走外县去工作,扔下两个极为困难的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