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觉醒来，常新觉得脑袋像一片空白。回头瞧瞧，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皱皱眉头，想了一阵昨天的事情，竟然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只记得，昨天晚上金融系统的几个一、二把手，在一起商议举办金融知识竞赛时，他几乎成了饭桌上的众矢之敌。大家一致攻击他待紫灵不好，不给她穿好衣服，又不让她入资格股，以后的事就不清楚了。哼！苹果都是从心里往外烂，何况人呢。一定是自家人在外面搬弄是非，才惹来别人的闲话。
　　 低头一看，见衣服堆在地板上，拽过来抖开一看，整件衣服揉作一团，就像一个老牛鼻子一样。摸摸口袋，里面的钱似乎没有人动过，再拿车钥匙对着窗户按按，一阵警报传来，说明车停在大门外。怎么回来的呢？这个问题还没有理清，另一个念头就又闪现在脑海里了，好像与紫灵吵了一架，又好像是在梦中吵起来的。具体为什么吵，怎么吵就没有印象了。唉！但愿与紫灵没有真吵架。
　　哦！紫灵怎么睡在地板上呢？翻身下床拉一条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再打开衣柜，拿件外套穿上，看看表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心说，该出发了。就伸手推推紫灵，见她睡得正香，就轻轻地说，紫灵，趁周末我到市行找找贺行长，下午才能回来。
　　紫灵一声也没有吭，只动了几下眼皮，就又睡着了。常新心事重重地胡乱擦了擦脸，就出去叫上司机开车走了。
　　到了路上，常新心情复杂地闭着眼睛想心事。同行的除亚男外，还有副行长巩固。本来巩固是个爱说爱笑的年轻人，今天见常行长沉着脸，也就一路假装睡觉，嘴巴像贴了封条一样。
　　常新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断断续续地记起来，昨天晚上他与紫灵真的吵了一架。难怪临走时，紫灵对他不理不睬呢。因为往常他出远门，紫灵总要送到很远的地方，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路上小心。可今天，没有紫灵的吩咐，他便真的有了一种无依无靠的孤飞雁的感觉。唉！想想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可为了应酬还必须得喝，喝了酒又控制不住情绪，吵架就在所难免了。看来以后不戒酒，可不行啊。
　　十几年前，煞费苦心得到紫灵，满以为可以夫唱妇随，真爱到永远。不想，经过几年磨合，激情就荡然无存了，仅留下的那一点点情感，也得全靠榄子来维系。尤其近年来，他隐隐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加大了，彼此没有了共同语言更别说交叉点了。两个人就像行走在两座山头的动物，只能默默地相望，却找不到碰撞的可能。可是，家又是仕途的真正保护伞。为了仕途安然无恙，不受狂风暴雨侵袭，他只好抓牢伞柄，任凭风吹雨打。
　　唉！紫灵要能有亚男一半好就好了。与亚男共事以来，所有力不从心都被她的青春的朝气，感染得再次焕发出了年轻的活力。而她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也是一般同龄人所不能企及的。与亚男的相处，正好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精神慰藉。要能在二十年前，认识她该有多好啊。
　　唉！还是现实点吧。别胡思乱想了，想想回去怎么给紫灵说几句好话，早点让事情过去吧。
　　坐在前面的亚男，不时回头看看闭目遐想的行长，便无话找话地说，常行长，你不舒服？我们要不要调个位置？
　　见行长只轻轻地摇摇头，亚男便默不做声，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个聪明的女人，丈夫在碳酸厂，上了几年班就下岗了。也许身份的不同，造就了两人地位上的悬殊，别人家男主外女主内的律条，在她家正好颠倒过来了。丈夫毫无怨言地操持家务，让她毫无顾虑地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很快被提拔为信贷股股长兼营业部主任。春风得意的她，心中的不如意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因此，她在悄悄羡慕紫灵好福气的同时，也暗暗地痛恨紫灵，凭什么拥有常新这么优秀的男人，还不知道珍惜，让他时常暗自伤神呢？唉！假如她能拥有常新这样的好男人，一定会将婚姻经营得美美满满，让他生活得快快乐乐。
　　可是，生活没有假定，只有真实。因此，亚男在悄悄忧伤的同时，也在暗暗发誓，她要通过不懈的努力，改变处境，改善生活。可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只靠自己努力是不行的，对常新投怀送抱又是冒险的，万一他不接受就连友谊也没有了，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险，只能慢慢等待机会的降临。因为，她知道常新的为人，在工作面前一切兴趣全无，即使两个人在一起吃饭也是只谈工作，所以她只好用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和扎实肯干的工作作风，感染他进而博得他的欢心。
　　最近，有个煤老板要求贷款，经常光顾亚男的家里，那人出手很大方，今天送来一件工艺品，明天又送来一件小首饰。本来她一惯坚持原则，却在钱财动人心这句古话面前，弯下了笔直的腰板。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与灵魂对话，然后便拷问自己，勤勤恳恳工作一个月才赚千把块钱，而那些个体煤老板们，只跑跑腿、动动嘴，就能成百上千万地赚，这样的收入方式太不公平了。现行的社会制度太不合理了，总是让劳动与所得不成正比例。要按照现在的收入水平，她到老也戴不上梦寐以求的项链钻戒。于是，她常常徘徊在了道德与法律准绳的附近，咬牙切齿地嫉恨着紫灵。
　　紫灵听到闭门的声音，就知道常新走了。于是，独自流了一阵眼泪，便爬起来开始收拾好屋子、做饭准备上班。
　　人活到中年，就像旅客坐着火车行驶在路中央一样，看了许多风景，反而就释然了。夫妻间便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而闹得满城风雨了，更何况嫂子还躺在医院里呢，紫灵说什么也不会在哥哥流血的伤口上，再放几个辣椒。况且，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对常新的所作所为，她早习以为常了。人们只知道她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谁都不知道她内心包藏着深深的痛苦。每次，常新在深深伤害了她之后，也就是积极对她表示爱的时候。用紫灵的话说，那叫一只手里拿扇子，一只手里拿斧子，该扇就扇，该砍就砍。她虽然被伤得很深、很重，但为了念榄能有个完整的家，也就麻木了情感，淡化了伤害，封存了过往。让不明内情的人们，永远只知道她是个幸福的女人，永远只看到她那鲜亮的笑容，永远不知道这笑容背后的忧伤和痛苦。
　　吵过架的紫灵有种晕晕糊糊的感觉，头还在重重地疼痛着，腿沉得像灌了铅一样。待收拾好家，侍侯娘吃过早饭后，便盛了一盒饭菜到医院去送饭。临走时，她强装笑脸告诉娘说，娘，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常新这人挺不错，只是酒醉控制不住自己，娘你千万别告诉哥嫂这事啊。
　　这近乎祈求的话，娘一听，眼里盈着的泪水，像秋天的潮水冷冷地涌上了岸边。她伸手擦了擦眼睛说，娘已经活了一辈子了，知道该做什么，知道不该做什么。唉！是俺孩命苦，生在这穷人家让你受委屈了。
　　紫灵赶紧就说，娘，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委屈什么？你们才委屈呢。要是让我哥上了大学，咱们家里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哼！朝庭爷还有三个穷亲戚呢。说着，回头又吩咐念榄，榄子，在家里好好做作业，不准贪玩啊。妈妈陪你姥姥到医院去一趟。
　　念榄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说，妈，我上网查点资料行吗？
　　紫灵默默地走到电脑前，连上网隐身挂上QQ，又吩咐念榄说，别动我的QQ，要有人发来信息，你千万别接。说完，领着娘匆匆赶向医院去了。
　　念榄上网查完资料，正准备下电脑。突然，一阵信息提示音传来了。一个蓝蓝的头像，出现在妈妈的QQ上面，念榄便没有理会。可是，这个叫蓝天的网友，一直不停地发信息，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因为，最近念榄惊奇地发现，妈对她的教育方法，有了根本性改变，从不以长辈身份自居了，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像朋友了。问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妈妈笑笑说，她在学习一个网友教育孩子的先进经验。妈说这话的口气很温馨，让渐渐懂事的念榄，欣慰地感到妈妈那颗未老先衰的心，开始慢慢复苏了。因为，近一段时间里妈妈的脸上，常常出现了少有的微笑，在穿着打扮方面也不那么随便了，有时甚至还征求她的意见呢。哦，可怜的妈妈，终于想到自我了。
　　望着蓝天闪动的头像，念榄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鼓足勇气，点开了聊天窗口。
　　只见蓝天写道，你好，昨天为什么没有上线。有事还是病了？
　　我很担心你。是跟孩子生气了？孩子大了，说话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一味责备孩子，大人有时也有错误。真的，我很担心你。
　　看到这儿，念榄也被感动了。不由打出，叔叔你好，我妈没事。我妗子受伤住院了，我妈忙着照顾呢。
　　发过去这段话，不一会儿蓝天就发来了回话，上面写着，你是念榄吧，听你妈说你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只要你妈没事，叔叔就放心了。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不可以聊一会儿吗？
　　念榄飞快地打出，可以啊。不过，我妈只准上一会儿网。
　　蓝天打的字更快，他写道，孩子，叔叔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只跟你说几句话就行。听说你很孝顺，只是学习不太刻苦，在这里叔叔要批评你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哦。虽然，我不知道你妈的长相，但看你妈的文章，就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有事业心，责任心，上进心更强，可是为了你和你爸，却从不敢在工作上奢望什么，在这点上我很敬佩你妈。但是，她也有很多不为外人知道的苦楚，孩子你要多体谅你妈，有时间多陪陪她，替她做做家务。这样，既能增进你们的感情，也不会耽误你很多学习时间……
　　在念榄的记忆里，爸爸从没有像叔叔这样与自己谈过心，更没有像他这样设身处地地体谅过妈妈，与妈妈说话的时候，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打击挖苦，好像妈妈低人一等似的。想到这里，念榄就来气。妈也真是的，被爸爸讽刺得就真的除了上班，整天闷在家里，不出去见人了。像妈那么好的人，得不到爸爸的关心，真也太可怜了。唉，大人的事情就是搞不懂，既然结了婚为什么不心心相印呢？于是，她急忙说，叔叔，谢谢你陪我妈聊天，让她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念榄见蓝天好一会儿没有发来回话，就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相信这个陌生人呢？就因为妈妈在生活中的细微变化吗？这样做是不是让蓝天轻看妈妈，甚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正当念榄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蓝天就发来了信息说，榄子，对不起，刚才接了个电话。能不能让叔叔看看你？我女儿也读高中，今天正好回来了，你们两个聊聊，互相交流一下学习怎么样？
　　好的。念榄发出信息后，马上就点开了视频。
　　随着视频窗口的频频跳动，一位胖胖的中年人，就出现在了那里。只见他惊讶地瞪着双眼，痴痴地凝视着前方，良久才凄厉地喊出一声，紫灵——
　　这悲切的喊声，透过喇叭回荡在书房，吓了念榄一跳。这叔叔怎么喊妈妈的名字，喊得这么心痛呢？于是，她急忙拿起耳麦打招呼说，叔叔，你错了，紫灵是我妈的名字，我叫念榄。
　　蓝天裂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用手扶了扶眼镜说，榄子，对不起你，刚才叔叔失礼了。因为，你长得太像我的同学紫灵了，难道你是任紫灵的女儿？
　　念榄赶紧就说，是啊。原来，叔叔与我妈是同学啊。
　　蓝天就说，是啊。我们是大学同学。
　　念榄听了，心里咯噔一沉说，难道我妈也知道你们是同学？
　　蓝天说，不知道。孩子，希望你别告诉你妈我与她的关系好吗？
　　念榄就愉快地答道，好的。
　　蓝天像有点失望似地说，我女儿叫思灵，你们聊聊好吗？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叔叔，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的。蓝天说罢，怅然若失地站起来，回头又深深地看了这边一眼，就消失了。一会儿，视频上就出现了一位清秀瘦弱的女孩子。不用问，这肯定是思灵了。于是，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互相问候一番就很投缘地聊了起来。
　　思灵说，我们学校是全国课改示范校，老师水平很高很有爱心，从不打骂我们。听老师说今年高考将由命题作文转向概念作文。你要能来我们学校就好了，咱们一起学习，争取将来都考到清华去。
　　念榄听了，赶紧就说，我们学校也很好。正在推行诗意语文教学，同学们都很爱听老师讲课。等高考结束后，咱们估了分就报同一所大学，到时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两人聊着聊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就打断了两个意犹未尽的女孩子。
　　念榄赶紧跑到电话旁，接起来一听，才知道是晓阳阿姨问妈妈最近在忙什么。念榄赶紧把妗子受伤住院一事，告诉了晓阳。晓阳这才放心似地说，我说呢。昨天晚上，一直联系不上你妈，还以为她出事了。只要她没事就好。
　　念榄为妈妈能有这样的好朋友，高兴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欢快起来，一个劲地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等我妈回来，一定转告你的问候。
　　挂断电话，念榄刚想接着与思灵聊，楼下便传来了开门声。她赶紧说声再见，就关了QQ爬在写字台上写作业。
　　身心疲惫的紫灵，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医院回来后，见念榄的作业本上只写了几个字，又摸摸热腾腾的电脑，便重重地摔下皮包，呆呆地坐在了沙发上。因为伤心难过加上天气寒冷，使她本来白净漂亮的脸庞，现在变得像一只苦瓜似的，印堂上也隐隐现出了一道悲云纹。
　　懂事的念榄知道自己错了，就悄悄挨着妈妈坐下，轻轻握住她那双早已失去女性风骨的、粗糙地写满岁月沧桑的手，趴在她的腿上痛哭起来了。哭声单纯而压抑，听了叫人难以忘怀。
　　念榄的哭声，同化了紫灵的悲伤，但她强忍着，怜爱地摸了摸念榄的头说，榄子，不要嫌妈对你态度不好，管得你太紧。你从妈身上好好想想，没有一技之长能行吗？你也许看不起妈妈，嫌妈妈太没有骨气，可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念榄只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紫灵仿佛在回忆一段非常遥远的往事一样，意味深长地说，是为了家，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让你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将来有点出息啊！
　　接着，紫灵伸手擦了擦眼泪，像讲故事般地继续告诉念榄，在你三岁那年，你舅要贷款搞运输，可是你爸爸说什么也不让妈做担保人。那时，气得妈差点跳了河，在给你舅舅办理好贷款手续后，妈便与你爸开始离婚。可你爸软磨硬缠，又托领导向妈说情，又赔情道歉，就让妈妈犹豫了。那时，正上演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妈妈流着眼泪抱着你看完这部电影，就被小强凄厉的喊声给感动了。从此，妈妈不论遇到什么事，再也没有提过离婚。榄子，你现在长大了，昨天的事你也该知道谁对谁错。常言说，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一个女人在经济上不能自立，在政治上也休想自主。唉！你什么时候就真正懂事了啊。不管以后妈与你爸怎么样，你千万不能发表意见，毕竟他是你爸爸呀。
　　念榄乖乖地躺在紫灵怀里，感到无比地温暖与舒心。她毕竟是个孩子，早已淡化了妈妈的苦恼，只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浓浓的母爱。半晌，她才又摇了摇紫灵的手说，妈，我知道你的苦。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等你老了，我来养活你。
　　傻孩子，等你将来有了能力再说吧，否则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能顾得上妈呢？再说，妈有工资，不用你操心，只想好你的出路就行了。紫灵被女儿这稚气的豪言壮语差点给逗笑了。
　　看到妈妈渐渐恢复了平静，念榄就坐起来说，妈，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不准压抑自己，要学会释放，不然会得病的。
　　哦！女儿真的长大了，学会理解人了。紫灵边站起来做饭，边想。一股浓浓的悲伤夹着暖暖的自豪感涌上了心头，酸涩的泪水就又喷涌而出来了。她赶紧背过脸去擦了擦，再偷看了一眼，见女儿已经坐在写字台前，聚精会神地写作业，便为女儿在这个注重财富囤积，淡化亲情关爱的家庭，感到无比悲哀。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紫灵刚刚从医院送饭回来，晓阳就来了。两个多月没有见过的晓阳，明显消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两个老朋友见面竟然没有重逢后的喜悦，晓阳简单地问候了嫂子一番，就各怀心事地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好久，紫灵才打破沉默问，累坏了吧？听起来，话说得有点言不由衷。
　　晓阳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说，身累，哪有心累啊。
　　就知道瞎说，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紫灵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紫森从医院打来的，他说，你嫂子非要出院，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正准备回家呢。
　　紫灵放下电话，匆匆告诉晓阳一声，就准备往医院赶。
　　晓阳心不在焉地吩咐了紫灵一声，路上要小心点。就如一阵风地消失了。
　　阴历十一月底的下午，太阳病蔫蔫地躲在云里，吐着冷冰冰的气息。往日高高的蓝天，现在却像纨绔子弟挥霍完财富一样，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一切笼罩在刺骨的寒风中，紫灵更是如同掉进冰窟窿里的蚂蚁一样，感到了揪心地痛苦和孤立无援。
　　她眼望着茫茫苍天，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嫂子绝望的神情。不由暗想，嫂子刚刚做完手术，怎能出院呢？万一有个突发情况该怎么办呢？哦，也许娘早已告诉哥哥他们吵架的事情了，嫂子心多才急着要出院吧。于是，她在理解家人无奈的同时，更增添了许多愧疚。想想自己的生活，虽然不十分富翁，但是与哥嫂相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唉！面对她的至亲有难，她没有尽力帮助，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心急如焚地行走在瑟瑟发抖的寒风中，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任何归属感。
　　紫灵走进琳琅满目的食品商店，为嫂子买了点滋补品，赶到医院时已经五点了。娘与哥哥嫂嫂，已经收拾妥当，正等出租车过来呢。
　　紫灵一见，不由心酸起来，咽了一口涩涩的唾液，无言而悲哀地看了看嫂子，就背过脸去了。一家人谁也没有吱声，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时候亲人间的任何一个眼神，对紫灵来说都是一颗催泪弹，因此大家各自做着并不需要做的事情，用以掩盖彼此的伤心难过。——这就是并不富裕的这家人，共同拥有的引以为荣的爱心。他们宁可自己吃苦，也决不让亲人受到伤害，大家相依为命、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用无私的爱，共同撑起了这片温馨的小天地。难怪四邻八舍的乡亲们，都羡慕老任家儿女孝顺，媳妇和善，老母慈祥呢。
　　在家里人的眼里，紫灵是个不错的姑娘。她在秉承善良传统的基础上，又在四年大学里，学到了许多宝贵的文化知识。所以，他们相信紫灵有魄力、有能力，也懂得紫灵的无奈，更理解紫灵的忧伤，为了不给紫灵添麻烦，于是一家人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嫂子是个热情大方、不拘小节的人。十几年来，与紫灵情同姐妹，面对紫灵凄楚的双眼，她像没事人一样地说，灵灵，你别担心啦。嫂子的身子骨硬，回去躺三两个月就没事了。老大个人了，哭甚？别让外人笑话咱老任家的女儿，是水做的没出息啊。
　　你嫂子说的对，娘的身子也很硬朗，侍侯你嫂子三五个月没问题。这有甚好哭哩，谁没个七灾八难？娘也像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一句吵架之事。但紫灵看到娘扭头给嫂子盖被子时，眼角溢出的泪水，就让她的心如刀割剑刺般地难受起来了。不过，面对眼前哥哥急着要出院，她顾不着难过，便匆匆跑去找到王磊红，待她确信嫂子刀口没有什么大碍，才勉强同意了让他们离开。
　　终于，车来了。
　　紫灵与娘、哥哥同病房里那个女人，一起将嫂子抬上车。紫森说了声，告诉常新我们回去了，就随车与娘、嫂子，一脸平静地走了。但是紫灵知道，娘与哥哥是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伤心与难过离开的。
　　望着如飞而去的面包车，紫灵站在寒风中，一任冰冷的思绪席卷而来。十几年来，封闭了自己，错失了太多良机，为的是家庭少起波澜。可是，如今青春已去，红颜渐褪，岁月的沧桑换来的却是寒心的冷遇。她想到这里，就真的心如刀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