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点弯月 (第十七集)
作品名称:春风点弯月 作者:蔚风 发布时间:2010-07-01 16:54:58 字数:6157
(第十七集)
原野,早晨。
太阳慢慢越过树梢升了起来,村子里又是一幅忙碌的场面,田野里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
画外断来各种车辆的声音,不时有载重的货车从画面上闪过。
早出的人已经陆续收工回来……
王桂英在自家的菜园里收着菜,篮筐里已经有好几样菜,她还在园子里来回转悠着给菜园清除杂草、松土。
王桂英累了,她坐在菜园边的一个大树根上,嘴里喘着气。
画外的车辆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一辆载重车从镜头前驶过,卷起阵阵尘土。
王桂英被尘土所呛,她闭上了双眼……(闪入)
村里,上午。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夏天。
一排排泥土小平房,门上挂着铁锁,风晃动着门,铁锁发出凄凉的声响……
(旁白)“这是一个至今让人难忘的年代,在文化大革命阴影和极左路线的干扰下,加上连年的自然灾害,国家配发的那点有限的救济粮,被层层‘研究’,最后分到了群众手里的数量少得可怜,连肚子也填不饱,村里的人少了,外出混饭吃的人多了起来,大集体依然还在大张旗鼓地进行批林批孔,搞阶级斗争,割资本主义尾巴……”
田野里,成群结队的人在田野里挖着野菜。
外地过路的人,把一只只脏兮兮的手和破旧的大碗、小盆伸向还冒着烟的人家门前。
衣衫破烂的人群,在灼人的黄土地上慢慢向前艰难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一个年轻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抱着孩子艰难地向前走着,突然昏倒在高兴社家破旧的土墙边。
高兴社家的大白狗狂叫起来。
受到惊吓的孩子伏在母亲的怀里,拼命哭着、挣扎着……
王桂英从屋里出来,慢慢走过来。
年幼的孩子,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王桂英,止住了哭声,习惯性地把一只小手伸出来,咧开小嘴甜甜地笑着。
王桂英慌乱不知所措地上前扶起那个少妇……
屋里,中午。
破败的火炕上,苇席已经露出几个大小不等的洞,只有两床已经分不清颜色的小被子堆放在一起。
王桂英端过一大碗玉米粥。
少妇双手接过,一边大口地喝着、一边啃着红红的高粱卷……
少妇抬起头,感激地对守在一旁的王桂英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甜甜的两个小酒窝。
王桂英收起已经喝空的空碗,默默注视着正在喝玉米粥的孩子。
孩子喝完碗里的粥,伸出舌头舔着空碗壁上的粥,实在舔不着,就用一只小手指在碗里来回搜刮着……
少妇摸摸下巴,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总算吃饱肚子,您真是个好人,我们娘俩有福气……”
孩子依偎在王桂英的怀里,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样子。
王桂英心酸地:“这孩子几岁了?”
少妇:“还不到两岁。”
王桂英:“他爸爸呢?”
少妇麻木地:“死了。”
王桂英摇着头:“哎,怎么是个短命之人。”
“他不是短命,是让人给活活逼死了。”少妇伤悲地用力闭着双眼,极力控制着眼眶里的泪水,“他是个没落地主分子家唯一的男人,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每天除了按时参加队里的劳动,晚上在灯下还做点木工活,打几样小家具,偷偷卖了换几个钱贴补家里,后来被人发现报告给工作队,就把他抓去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活生生地给折磨断了气,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他死后,家也被抄了,我们娘俩实在呆不下去,就逃了出来。”
王桂英吃惊地看着少妇。
少妇苦笑着:“大姐,不怕你笑话,真是饿怕了,我早就没有眼泪,为了活命,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
王桂英:“你们当地政府怎么不管?”
“管,当然管,可就每月那点救济粮(红薯干),还要优先给历史清清白白的贫下中农,家庭成份不好的,就要看你的表现,我们家原来就有一顶地主分子的帽子,再加上他爸那顶坏分子的帽子,谁还敢给我们娘俩的指标……”
王桂英叹息着:“现在这社会怎么能成这个样子,不管什么人总要吃饭,这不是在糟蹋人嘛。”
屋外,中午。
少妇抱着熟睡的孩子慢慢走出来。
村里,一条坎坷不平的小路伸向远方。
少妇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又盯着刚刚离开的屋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屋内,中午。
王桂英整理好炕上的小被子,刚转过身。
少妇又回来,她把孩子轻轻放在炕上,对着熟睡的孩子笑了笑,然后依依不舍地向屋外走去。
王桂英猛然醒悟,转过身。
少妇已经走出屋外。
王桂英小心地抱起孩子,推门追了出去。
院门外,中午。
王桂英追上少妇,她生气地:“你是孩子的亲妈,这样你忍心吗?”
少妇脸上的表情僵硬,她喃喃地:“这么远的路,我带不了他……我看你心肠好,孩子就放在你这里,也算给孩子找口饭吃。”
王桂英:“你要去哪里?”
少妇:“内蒙古。”
王桂英:“有事做?”
少妇:“嫁人,找个吃饭的地方,吃饱肚子再说。”
王桂英:“嫁人……你就不怕……”
少妇:“饿怕了,就什么也顾不上,只要有口饭吃,我什么都愿意做,还不想死,要靠自己活下去。”
王桂英无奈地摇着头。
少妇苦涩地笑着:“孩子的生日是农历三月二十五,老鼠相,你就把他当成自己怕孩子去养吧,一切都是他的命,谁让他生在那么个家庭,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王桂英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
少妇低下头亲了亲孩子,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走去。
王桂英下意识地念叨着:“嫁人……嫁人。”
屋里,夜晚。
火炕上,刚刚收养的孩子,睡在小平的身旁,小嘴张着,睡得很甜。
昏暗的油灯下,王桂英俯下身,目光久久停留在孩子的脸上。
高兴社走过来,仔细看着这个被收养的孩子。
王桂英悄声地问:“他叫什么名字好呢?”
高兴社歪着头想了想:“老大叫小平,他就是老二,应该叫小勇,希望他将来长大以后做事能勇敢一点。”
“小勇……小勇。”王桂英念叨着,“这下小平也有个伴一起玩了。”
小勇翻了个身,但没有醒,在梦中朦朦胧胧叫着:“妈妈……妈妈……”
王桂英听到了,身子哆嗦着,肩膀微微抖动着,深情地看着睡梦中的孩子,好大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高兴社看着又睡去的小勇:“哎,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王桂英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妈妈——”响起一阵清脆的童声(闪出)
原野,上午。
一个小孩在追赶着已经走远的母亲:“妈妈——”
王桂英用手揉着发酸的眼眶,从树根上站起来。
阳光,灼热的阳光。
树叶子失去了早晨的光泽,菜园的蔬菜在阳光下已经看不到一点露水,一阵清风吹过,热浪迎面袭来,灼人面孔。
王桂英慢慢向院内走去。
院内,上午。
小鸡藏进阴凉的角落里,老黑狗爬在地上,吐着长长的舌头,大口大口喘着气,连空中飞翔的鸟儿也不知道飞到哪里歇凉去了。
猪圈里,上午。
吃饱喝足的老母猪带着小猪仔,爬在地上,伸开四蹄在太阳下晒着白白嫩嫩的肚皮。
高兴社在走道里来回搞着卫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高家,下午。
厨房里,刚开笼的包子冒着热气,满屋子是湿辘辘的雾气。
雾气里,娟娟抓起热腾腾的两个包子,两只小手相互倒换捧着,就要向门外走去。
王桂英回过头:“娟娟?”
“哎,奶奶。”娟娟睁着眼睛看着奶奶。
王桂英:“能吃多少拿多少,糟蹋粮食可不是个好孩子哟!”
“奶奶,我还没有吃饱哩。”娟娟答着话,弯着腰跑出厨房,来到大门外,狠狠地咬上一口包子。
黑狗看见娟娟手里的包子,一骨碌挻起来,伸着两只前爪,探着毛茸茸的脑袋,尾巴在空中来回划着圈,口里向外流着口水……
娟娟自言自语地:“你呀!馋鬼,大馋鬼!也想改善一下你的口味,来,叫一个听听,我再奖励你,怎么样?”
黑狗围着娟娟,细声细气地叫了起来……
娟娟慢慢蹲在地上。
黑狗也立即爬在娟娟的面前,把一只前爪搭在她的脚面上,眼睛紧盯着娟娟手里的包子,张着嘴,不停地流着口水。
娟娟把包子掰开,用嘴吹了吹,掏空里面的馅,将外面的皮扯成一片、一片,喂进老黑狗的嘴里。
黑狗顺着娟娟的手指,一点点吞着包子皮。
娟娟开心地笑着。
黑狗伸出舌头,舔着娟娟刚才拿包子皮的手指。
娟娟用手搂住黑狗毛茸茸的脑袋,搔着它,咯咯笑个不停。
院内,黄昏。
骄阳西斜,天边燃起了红红的火烧云朵,把院子的一切都染成了淡红色。
厨房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洗碗声音。
高兴社蹲在院子的核桃树下,吸着烟,烟雾从他的鼻子孔里冒出来,一缕缕一团团,泛着紫色的光环。
高小强正在津津有味地玩着手机游戏。
高小社提起一个铁桶,打开猪圈旁边的小门,“啰啰”的叫着去喂猪。
娟娟也跟着忙起来,她在“嘎嘎嘎”的圈着小鸡,小鸡看见她拼命地逃开,不想进到纸箱去。
娟娟歪着头想了想,她到屋里抓来一把米,把米撒在倾斜的纸箱内,小鸡一个跟着一个跳进去,有调皮的小鸡站在纸箱边上,探头探脑地不想进去。
“你们真不听话。”娟娟念叨着把它们一个个摁下去,蒙上纱网,然后挺着肚子,把纸箱捧起来,艰难地向院子角落的小棚内走去。
田野,上午。
云朵,淡灰色的云朵。
云朵一丝一片慢慢地从大团的云层中游荡出来,幻变成狮子、狗、猫、鸡等动物的图形,一块向北奔跑而去,北边的云朵静住不动了,小动物们撞在一起,挤成一堆,抱成一个铅灰色的大云山。
风近了,细细的雨丝像一根根银针,一齐扎向地面,原野顿时变成灰朦朦一片,雨雾清洗着酷热的黄土地,散发阵阵扑鼻的泥土味。
小鸡整齐地排成一行,哆嗦着翅膀,站在屋檐下避雨。
黑狗站在雨雾中,得意地踏着爪子,不停用舌头舔着身上湿辘辘的茸毛,偶尔抖一抖身上的水珠。
北屋里,上午。
高兴社看着窗外的雨,高兴地自言自语:“好雨,真是好雨,这场雨来得太及时了,已经下种的庄稼这下可以探出头了。”
雨点借着风向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化成无数条水渍向下流着。
娟娟搬过一只小椅子站在上面,扶着窗台,把脸贴在玻璃上,将小鼻子压得有点扁,好奇地向外看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越急,雨声哗哗,院子地面上泛起一串又一串水泡,水泡浮动着,破灭,又有新的水泡冒出来,连成一片。
王桂英正在整理已经缝制好的香包,不时叮咛着:“娟娟,小心站好,别摔下来。”
“哎。”娟娟应承着,继续向外看着。
窗户,玻璃上的水流慢慢停止了,变成耀眼的天光。
高兴社穿上长筒雨鞋,推开门,院里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娟娟跟着跑到门边,雨小了,慢慢停了下来。
黑狗在院子里,摇头晃脑转着圈,不时打着哈气。
小鸡争先恐后地在黄土地上刨着湿辘辘的泥土。
天边一道彩虹,像是一座五颜六色的彩桥。
空气中到处散发着黄土的的味道。
某中学,上午。
校门口。
学生和家长挤在一起,指指点点看着高中新生录取名单……
高龙夹在人群中,兴奋地在名单中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镜头闪过一张张兴奋的面孔……
一张张痛苦流泪的面孔……
一张张无奈的面孔……
高龙紧张的看着公告。
高龙失望地慢慢离开。
几名女同学眼眶内滚动着泪花,拥在一起无助地安慰着。
从校内走出一名老师,手里拿着两张打印的的补充通知,贴在原来那份录取通知的旁边。
散开的学生和家长又围拢过来。
高龙随着人流,又一次挤进人群,一幅渴望的眼神。
有人在一字一句读着新贴那张公告的内容:“……为了让更多的学生能有个学习的机会,经校领导研究决定,高一新生扩招200名,凡中考总分在550分至530分之间报考我校的考生;中考成绩在570分至550分之间报考外校的考生,均属于扩招的范围,每名扩招的学生须交纳扩招费五千元,学杂费、信息技术教育费、书本费、取暖费等八百八十元,名额有限,招满为止。”
人群炸开了,各种言论响成一片……
“五千元,这可不是一笑小数目,这……这……”
“有什么办法,为了孩子,就是花再多的钱,也要想办法呀!”
“哎,现在这年月,求人也得花钱,还不一定能办成事。”
“哎,都是孩子不争气,我们只能多想办法,总不能让他们成为新文盲,将来可怎么生活呀!”
……
人们议论着,有的人离开,有新来的人不断补充进来,人群的规模不断变化着,最后只剩下几个人继续站在那里看着。
高龙皱着眉头,想着心思。
“高龙,还在想什么,赶快回家筹钱去,晚了可就琮不及了。”一名女同学兴冲冲地从高龙身旁走过,向他挥了挥手,“走啦,再见!”
高龙推起单车,转眼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高家,下午。
东屋里。
高龙坐在沙发里,心情沉重地听着刘英的训话。
刘英:“同样在一起上学,同样都是爸妈养的,人家孩子能考上,就你让我操心,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养了你这个不争气的……”
“别在我面前念经了,你还是快点向外拿钱吧,晚了可就没戏了。”高龙不满地翻着眼。
刘英:“钱……钱,我上哪里拿钱去呀!”
高龙:“咱们家的钱不是你专管吗,这点钱你都拿不出来?”
刘英:“我的小祖宗,咱们家就那么个情况,每月也收入不到几个钱,能有这么多的钱等着给你交扩招费。”
“那你就看着办吧!”高龙转过身,拿起遥控器不断调换着电视频道。
高小平坐在儿子身旁,做着参谋:“湖南……江西也行,多看看娱乐节目,你的心情太差,需要改善……”
刘英脸色急剧变化着。
高龙一点也不理会爸爸的参谋意见。
“看……看够了没有。”刘英双眉倒立紧盯着丈夫,“你聋了,还是在看我的笑话,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你还有一点当父亲的样子吗?”
高小平不敢正视刘英那张铁青色的脸:“我说了也不算数,能有什么办法。”
刘英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瞧你这样子,也配当男人,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天上会掉下来个百宝箱砸着你。”
高小平:“咱们家的事不是你说了算数嘛,问我就是有点多余。”
刘英:“你要是有本事,我何必呢,为了这个家我操碎了心,一个女人家,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劳心又受累……”
“免了吧!别拣好听的说,你们谁关心过我的学习,帮助我看过作业,整天就知道赚钱,考试差那么几分,让你们拿点钱为啥就这么难,赚回来的钱现在不花留着还有啥用处,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儿子……”高龙生气地关掉电视。
高小平嘟嚷着:“我不是没有哪个文化水平嘛,怎么能给你看作业。”
“那您可是高中毕业,也不会看不懂初中的作业吧!”高龙盯着母亲,“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刘英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我……我不是忙嘛。”
高龙:“哟,干了多大的事,就把您老人家忙得连儿子的学习都忘到脑后了,有朝一日,您成为富翁的话,还能用得上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吗?您把心事用在什么地方,自己心里清楚,不要找那么多的理由,这样顶用吗?”
“孩子,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我所做的一切还都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刘英有点委屈地,“别像你爸那样,什么事都做不了,只等着吃现成的……”
“那还说什么,赶快准备钱。”高龙转过身,“扩招名额有限,晚了就没戏,你们可别后侮。”
院里,下午。
高兴社喂完猪,从猪圈里出来。
南屋的吵闹声不断传过来,一阵高过一阵……
高兴社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慢慢向大门外走去。
院外,下午。
忙碌了一天的人从外面回来,不断闪过镜头……
晚霞染红了原野,发出点点亮光。
高兴社低着头,正在打扫着院门外的卫生,在他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他抬起头,借着晚霞的余光看过去,扫帚从他的手里滑到地面上,他的嘴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