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的心是夜光的

　　我很喜欢我们夜村里的一朵云，我常常叫她夜光里的云，为了方便我叫她夜云。
　　夜云是天际的一片浮云，睡在大海和天空之间，那时大海里住着一只海龟，常常仰躺在海面上看云。
　　夜云无意识的在天际舒展着身体，我常常坐在她身边，看她将慵懒的身子扭成一团，或者分散成天空上的一面镜子，一缕薄纱。
　　有时，夜云张开睡眼，俯视着大海，她会看见一只海龟，对她微笑着挥舞着双手，她看着那只海龟，觉得那只海龟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海龟要向她招手，向她微笑，所以背对着大海，继续睡眠。
　　每当我从天空之城走到夜村经过天际的时候，我会在夜云身边停住，看着她灰白的身子，然后叫一声：“夜云？”
　　“村长，你又来了？”夜云翻转过身子看着我，从天际坐起来，她是一朵云，也不是一朵云。她如同一朵花，一朵向日葵，每一个花瓣都是一束火焰，但是向日葵只是一个平面，她是一个球，球的中心是她的生命虫，就像是一颗心的形状。薄如云烟的花瓣向四周扩散着，包围着那颗心。我常常伸手穿过夜云的身体，或者走进她身体里去，站在那颗心旁，仔细的看着那颗心扭动。
　　“是啊，你在干嘛？”我问。
　　“我在找虫子！”夜云回答。
　　“什么虫子？”
　　“就是生长在云里面的虫子”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在找一个虫子。”
　　“你找他干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找到那个虫子。”
　　“你每天都在找那个虫子吗？”
　　“是啊，有时，我集中我所有的力量去找他，有时，我睡着了在梦里找他，可是，我不知道找他干嘛，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也许，我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找到他。”
　　“那你找到他了么？”
　　“没有，我将天空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也许他在夜村里，你可以去夜村看看”我回答。
　　有一段时间，夜云和我一起去夜村，她找她的虫子，我拜访我的村民。
　　曾经夜云一团硕大的云，后来和我一起到夜村后，慢慢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以前不知道，后来才察觉到，夜云一碰到夜村坚硬的物体，她就会收缩变小，这让我人担心，因为夜村里坚硬的东西很多，比如石巨人的身体，画者的猪的猪蹄，还有放牧人的手指，还有匠人的筷子，等等这些都是很坚硬的东西。
　　夜云，越变越小，我很担心她最后会在我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消失。有一次，我和夜云一起从夜村回天空之城，海水的倒影里，我看见她又变小了很多。
　　“夜云，你是怎么了，怎么越变越小？”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的身体碰到坚硬的实物，便会向生命虫里聚集。”
　　当夜云变成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我觉得她不能再小了，因为我很喜欢夜云，不希望，每次想看她的时候，还得想她寻找她的虫子一样去找她，于是带着夜云去求助大夯，毕竟画者说大夯是夜村里最聪明的人。
　　我和夜云并肩坐在大夯的对面，湖水在我们屁股下暗涌不停。我抓了一捧水，放在手掌里数水珠，大夯看着夜云，给夜云诊断问题。
　　夜云浮在水面上，大夯的目光看向夜云的时候，夜云又缩小了几分，我觉得有趣，想起之前有一次拉着夜云和我一起去夜村看大夯，结果湖面太小，她只能漂浮在湖面的上空，我和大夯在她的身体下，仰望着她和她打招呼。现在她坐在大夯的对面，在大夯的目光下，越发的小了下去。
　　难道是因为，以前她太大，所以她缩小时，我难以发现吗？而现在，她的缩小是如此的鲜明，就像是在放大镜下放大。我伸手去抓夜云，手掌穿过她的身体，只抓到一块云，张开手掌，又飞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夜云。
　　“树枝，你今天修剪的怎么样啊？”那是大夯第一次看见夜云，以前只是仰望她的身影。
　　“树枝，你今天修剪的怎么样啊？”夜云用同样的语调回答。
　　“夜云，你不能在小下去了，你应该改变你的身体，让她变得比你遇到的坚硬的东西更加坚硬，所以当年再次遇到坚硬的物体的时候，就不会变小了。”
　　“那我怎样让我的身体变得坚硬呢？”夜云问。
　　“那就要看你啊，你要多加锻炼你的身体，常常去村北，让那里的风雪给你冲刷，用大海里的盐水给你洗涤。”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后，夜云苦着脸来找我，原来，她的身体变得就像是石巨人的身体一样坚硬，她说，她像变回原来的样子，在天际的大海上方，躺着睡觉，在梦里去寻找她的虫子。
　　我记得她那时候的样子，躺在夜村的天际，倘佯在梦的故乡里，我看见她的生命虫在闪闪发光，照亮了夜村的一片天空。我常常坐在生命树上看她在天际闪闪发光，有时禁不住向她走过去，当夜村有光的时候，她的生命虫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所有人的生命虫一样普通。我不明白，夜云的生命虫，为什么只在黑暗的发光，难道是因为她不想和日月争光么？
　　我问大夯，夜云可不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大夯笑着点头，说会的！我觉得大夯的笑容很可疑，因为太过清晰，在他模糊的脸上，看见的只有笑容。
　　后来，我每次去夜村，夜云就会站在天际等我，我们一起去夜村，她在夜村找她的虫子，我在夜村拜访我的村民们。
　　夜云的身体变得坚硬之后，我看不见她身体里那长得很像一颗心的生命虫，虽然我的目光可以穿透夜云的身体，但是我不愿意。
　　天黑之后，我躺在生命树的树枝上，看着天际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像心一样的生命虫，我向那颗心走去，看见的是夜云，她坐在那里，哭泣！
　　夜云说，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她还念以前的身体，我说我也是，以前，我可以走进她的身体里，站在她的心旁，看她的心跳动，但是现在却不行。
　　幸运的是，夜云再也没有变小了，而且在夜晚，夜村没有灯光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像一盏灯。
　　那只大海里仍然仰躺在大海里，看着夜云。夜村下雨的那段时间，夜云融化成了雨，落在夜村的泥土里，我看见她一身的泥，她叫我帮忙帮她拾捡残碎的身体，将她慢慢拼揍完整，可是我没有耐心。
　　夜云说她的身上都是泥，浑浊的小溪不知道要让她带到哪里去，她只想做一朵云，安心的找她的虫子，可是总是事与愿违。
　　夜云的身体碎片流淌到了大夯那里，流到了大海里。大夯捞起了一捧湖水，看着湖水里的夜云，微笑着，又将夜云放回到湖水里。
　　海里的那只乌龟，和夜云说：“你放心，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变成云。”
　　后来，时间久了，天际那里一片空荡荡的，就像是没有家具的屋子，海龟一开始陪着夜云，后来离开了，海龟的身边有了一条小鱼，小鱼说想去湖泊里看看，听说那里住着一条鱼人。
　　海龟带着那条小鱼离开之后，夜云努力的想让自己破碎成泡沫，让风载着她飞翔在空气里，然后又做回一片云。可是，她不明白了。不明白的是，她原本是一片云，大海里有一只海龟。每天都会看着她，微笑着向她打招呼，然而现在她变成了海水的一部分，海龟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我说，那只海龟带着他的小鱼去了湖泊里，那只小鱼想去看那里的人鱼。
　　“人鱼很好看吗？”夜云问我。
　　“很好看啊，在下大雨的那晚，她的身体散发的光芒将我带到了北村。”
　　“我也想去湖泊里看看鱼人。”
　　“乌龟和小鱼看不到鱼人了，你也看不到了，因为鱼人在北村成了冰雕，刺球将自己滚成雪球，放在鱼人的嘴巴上面，恰好没有掉进鱼人的肚子里。”
　　“为什么鱼人会变成冰雕呢？我觉得鱼人应该在湖泊里自由的生活，就像我曾经在天际任意的漂浮。”
　　“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只有球刺明白，也许他很喜欢鱼人，所以将如人做成了冰雕，留在了北村里。”
　　“为什么球刺就不能去湖泊里看望鱼人呢？我觉得鱼人在湖泊里自由舞蹈的样子一定比变成一座冰雕漂亮，你觉得呢？”夜云问我，她的声音在我的四周响起。
　　“我不知道啊！我既不是球刺也不是鱼人。”我回答。
　　“村长，你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成为天际的一片流云吗？我像你我以前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大海里一片破碎的水珠。”
　　我坐在海面上，四周都是夜云的影子，我躺在海面上，想象着海龟曾今在这里看见的夜云是什么样子，可是我想象不出，因为，夜云现在不在那里。我在我身边破碎成水珠。
　　“村长，你觉得我还能再次成为一片云吗？”我离开的时候，夜云又问我。
　　“会的，大夯说你一定可以再次成为天际的一片云。”我回答。
　　我顺着云梯向天空之城走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回头看向那个熟悉的地方，那里曾有一颗心，在黑色的夜里闪闪发光，就像是一盏灯，现在她成了大海里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