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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作品名称:浑江水长又长      作者:山海浪      发布时间:2015-04-25 16:37:32      字数:5202

  第一部酸浆
  一九四零年春分刚过,向阳的山坡、河边,青草就急急忙忙钻出地皮。孩子们拎着筐,拿着剜菜刀,在田野里跑来跑去,寻找想母菜、荠荠菜、婆婆丁。他们来到地隔子旁,顺着干枯的老酸浆秸秆,扒开一块块石头,掀起贴地面的大石块。石块下面酸浆秸杆根部,露出白生生的嫩芽。有的嫩芽已经长出红色顶尖和粉红节箍,正弯弯曲曲沿着石缝向外伸展,分明一心想钻出重重石堆,迎着阳光长出挺直的腰身。
  孩子们剜了满筐野菜,抠了很多酸浆芽子,雀跃着跑回家,把酸浆分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人吃着嫩藕般的酸浆,品尝纯酸微甜沾有泥土味的汁液,咂吧着嘴说:“哎呀,酸浆都这么大了,又该种地了。”
  
  第一章救国会泄密遭杀戮,宪兵队张网抓胡子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鬼子侵犯中国,由于蒋介石采取不抵抗政策,日本人迅速占领东北,并建立起傀儡政权——伪满州国。位于辽宁东部的桓仁县,虽然地理偏狭交通不便,也未能免除日本人蹂躏,县城内外到处闪烁着东洋腰刀和刺刀的光影。腆胸叠肚的日本兵穿着高筒皮靴牵着狼狗在大街小巷游弋,那狼狗吐着长长的流着涎水的舌头,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匆忙躲避的行人,只要主人松开绳子,立刻会扑向路边的肉体,随即听到那被噬咬的猎物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打从三二年以来,老百姓每天都胆战心惊过日子,人们私下议论最多的话题是:哪个地方谁又被日本人扔狗圈里喂了狼狗,谁家孩子在外边玩被日本人当靶子打死了,谁家女人被糟蹋后上吊死了。阴霾之下的桓仁县,人们没精打采,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亡国奴生活。但有时人们也偷偷传递着:抗联又回来了,在某处打死了多少日本人;救国军唐司令又打了胜仗等小道消息。这些消息不长腿,传得非常快,听到消息的人,菜色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兴奋之情。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十二月,教育局长兼中学校长李德恒组织救国会,宣传抗日救国,秘密筹款筹粮支援抗日活动。县内各中小学校长及农工商首领大多是救国会骨干成员,时任横道川小学校长的容福祥也加入了救国会,并发动本校师生多次捐款捐物。
  救国会秘密活动了八、九个月,把筹集的粮款暗地送到抗联部队,有力支援了抗联一师在桓仁一代的斗争。一九三六年九月,由于叛徒出卖,机密泄漏,被日伪特务侦察到线索,驻守桓仁的日本宪兵队和伪军警倾巢出动,在全县展开大搜捕,逮捕了李德恒、宋禹言、关麟书及容福祥等人。
  容福祥时年四十三岁,是在乡下学校被抓的,被抓后,学校立刻派一名教师到县里通知容家。容福祥续妻王静仪闻讯慌了手脚,忙将消息告诉住在同一院内的容福禄。容福禄是容福祥三哥,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归屯时带全家来城里,在容福祥院内盖了两间草房临时居住。听说弟弟被日本人抓去,吓得惊慌失措,立刻去给住在城里的二姐夫、三姐夫送信。丁满金、高德海两家夫妇来到容家,丁满金说:“这次救国会事件非同一般,听说日本人发了狠,要大开杀戒惩罚中国人。以前别的案子花上钱就能放人,现在可难了,抓的人全关在宪兵队,日本人亲自把守,想见面都难。秃脑盖上打炸雷,我看老四这回怕是凶多吉少,咱们只好听天由命了。”高德海也一再摇头叹气。
  王静仪见他们如此说,便抹起眼泪,大姑姐容月竹、容月梅及侄媳妇崔梅英陪着一起哭,还未上学的小儿子容占岳与女儿容雅琴也跟着哭,全家哭做一团。高德海说:“光哭没有用,现在只能往最坏处想了,把该做的衣服都作了吧。”众人无计,只好为容福祥准备后事。
  桓仁在清朝光绪年间建有城墙,墙有四门,分别叫东关、西关、南关、北关。由于年久失修城墙倾圮,到日伪时期仅存旧址。容家住在西关旧城墙根附近,此地叫做西门脸。丁家与容家相距不到百步,高德海住在东关。容福祥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除长子容占山已成年娶妻在乡下教书外,二子容占峰、三子容占岚均读小学,现在家中突遭变故,全家人如同没王的蜂子,急得团团转。
  日本人对这次事件非常重视,宪兵队在远离县城的西关外兵工厂附近,特地设立起戒备森严的临时监狱。监狱的门用锁锁着,另设一个狗洞子让犯人爬着出入。容福祥刚爬进去时,屋内漆黑一片,好半天才模模糊糊看见屋内还关着几个人。
  
  地面很潮,他靠着墙边正要往下坐,身后突然丁丁当当响成一片,顿时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原来四壁挂满洋铁皮。门外传来日本兵喝斥声:“八个呀路!”他只好像其他几人一样蹲在地中央。凑近后发现彼此都认识,不禁轻声交谈起来。
  沙尖子小学校长尤展鸿看着容福祥说:“刚才我们正说到你,你就进来了,看来这次全县中小学校长一个没跑了,他们是想再来一场焚书坑儒呀。”碾砣子小学校长马仁久问:“他们会不会杀我们?”职业中学校长吕敬五说:“谁知道呢?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害怕是没有用的。不过大家得明白一个理,参加救国会的事,承认是个死,不承认也是死,就给他个宁死不招,让他定不了罪名。”
  吕敬五是救国会主要成员,在教育界极有声望,听完他的话,大家说:“对。”
  虽然心里害怕,但都拿定主意,打死也不承认与救国会有牵连。
  傍晚,从矮门递进一桶饭和几个碗。稀饭舀进碗里,看不见米粒,全是米汤。几人饿得无奈,只好就着咸黄瓜喝米汤。到了晚上,一会儿一泼尿,把马桶尿得满满的,屋内臊气冲天。蹲时间长了腿受不了,就把脚垫在屁股底下坐着打盹儿。
  第二天早上,日本兵打开狗洞子们,让一人爬出去倒马桶。早饭还是小米稀饭咸黄瓜,饭后开始提审。
  吕敬五最先被叫出去,刑讯室与牢房相距不远,吕敬五走后不久,从刑讯室里就传来阵阵惨叫声。牢里的人心全揪在了一起,面面相觑不做一声。一小时过去,牢门响动,吕敬五爬了进来。
  众人围拢过去,见他头发蓬乱满脸血痕,嘴角还在淌血。牢门外又传来伪军警喊声:“尤展鸿,出来!”尤展鸿哆嗦一下,看了看大家,从门爬出去。十几分钟后,又传来皮鞭抽响与尤展鸿的叫声。
  容福祥第四个被提审,他见前面几人被打得遍体鳞伤,知道这场灾祸躲不掉,于是硬着头皮走进刑讯室。地中央放着老虎凳,凳上耷拉两条绳子,下边有十几块黑忽忽的旧城砖,凳旁有口大水缸,缸根有两只水壶。伪军警把容福祥带进刑讯室后立即退出。室内站着三个日本兵,其中一人牵着狼狗,另两人手拿皮鞭。
  靠里边有张桌子,桌后坐着参事官①三仑健儿和宪兵队长野田。三仑健儿是个瘦高个,瓦沟脸,嘴角上弯,脸色阴沉,眉头紧皱,穿一身黑制服,活像个黑煞神。野田是主审官,身材矮胖,头戴皇军帽,留着八字胡,脸上浮现出嗜血者满足欲望后的快乐神情。桌侧坐一个留分头的胖翻译。日本兵把容福祥带到桌前,野田手拈两撇胡,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一分钟过去,嘴里突然咕噜一句。翻译官说:“太君问你叫什麽名字?”“容福祥。”翻译官翻译过去并记录下来。接着问年龄、职业、职务等,容福祥一一回答。野田两只绿豆眼突冒凶光:“你的救国会的是与不是?”容福祥故作惊讶;“太君,我是个教书匠,平日只管教学生,不知道什么是救国会。”野田叽哩哇啦了一大片。翻译说:“太君问,你给没给救国会捐过钱物?你知道谁是救国会分子?在学校讲没讲过反满抗日言论?还说,你要是老实交待,马上就放你走,不然就给你上刑。”
  容福祥横下心死不承认,他说:“我在乡下工作,不知道什么是救国会,更未捐过钱物,也从未讲过反满抗日的话。”听完翻译的话,野田一拍桌子:“你的大大的不老实,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用手一挥,两个日本兵过来,架起容福祥胳膊拖到老虎凳上,把他全身捆住。野田走过来,眯着老鼠眼笑嘻嘻地问:“你的说不说?”“我不知道救国会,不知说什麽。”野田脸色突变,跺一下脚,对行刑日本兵吼了一句,手一背,走到一边。
  注① 参事官,日伪时期,县公署日方最高行政长官,相当副县长职务,掌握一县实权。
  
  一个日本兵提水壶过来,另一个捏住容福祥嘴巴,水壶嘴对准鼻孔浇下来,一股掺有辣椒面的凉水流进鼻孔灌进嗓子,呛得容福祥咳嗽不止,胸腔好像炸裂开来,鼻涕眼泪一齐往外流,开始时觉得又麻又辣又呛肺子,后来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难受。一壶灌完又灌一壶,肚子胀得像鼓一样。日本兵边灌边问:“说不说?”容福祥双眼紧闭一声不吭。日本兵把他脚下绳子解开,膝盖帮牢,两只小腿重新捆住,开始往脚下垫砖,一块、两块、三块……他感到双腿断了一样疼痛,不知垫到第几块,他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行刑者把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容福祥苏醒过来。见他仍然不招,改用皮鞭蘸凉水抽打,衣服打烂了,身上皮肉条条裂开,鲜血不断流出,灰色的秋衣秋裤都染成了红色。折腾了一个小时,见问不出口供,野田手一摆,日本兵把他押回监狱。
  这一天狱中四人全过了堂,人人被打得体无完肤皮开肉绽。同命相怜的狱友聚在一起,互相安慰之余,再次约定:打死也不招供,更不能出卖别人。到了晚上,人人疼痛难忍,满屋呻吟之声。
  容福祥共被关押三十二天,三十二天里他和难友们先后受刑多次,但大家始终不承认加入救国会之事。
  连日来王静仪心乱如麻,邻居孙连胜与王晨光在县公署上班,王静仪三天两头去孙、王两家打探消息。两人告诉她,监狱条件太差,住的像牲口圈,吃的是猪狗食,很多人生了病,死了好几个,日本人过堂还打死了人。王静仪听了,一股急火烧得牙疼起来。晚上,雅琴多次从梦中哭醒,对王静仪说,梦见爹爹回来了,王静仪一边哄女儿一边掉眼泪,三个儿子睡在北炕,也偷偷在被窝里哭。容家失去了主心骨,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一个月后,宪兵队查无实据,又问不出口供,最后不得不把容福祥、尤展鸿等八人以涉嫌反满抗日,但罪行较轻,冠以“思想犯”宣布释放。把其余六十一名救国会人士押送沈阳,分别被判处死刑、无期及有期徒刑。李德恒、吕敬五等十名救国会骨干成员惨遭杀害。
  容福祥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王静仪见丈夫活着回来,以为梦中相遇,喜得涕泪交流。占岳与雅琴扑进父亲怀中哭一阵笑一阵,容占山与妻子李春梅泪流满面,容占峰、容占岚乐得手舞足蹈。容福禄进门喊一声“老四”,与弟弟抱头痛哭,容占海与妻子崔梅英过来看老叔,止不住泪眼婆娑。丁满金与妻子容月竹,高德海与妻子容月梅前来探望,容月竹、容月梅拉着弟弟手,哭得泣不成声。一个月不见,容福祥满身伤痕,鬓角成霜,瘦得皮包骨,大家见状不禁痛骂起小鬼子来。
  容福祥在家将养不到半月,教育局来函催他上班,容福祥不敢怠慢,立刻拖着未痊身体返回横道川学校。
  这次救国会事件,让容福祥彻底认清了日本人,从心底痛恨这些异国禽兽。他也知道,现在是日本人天下,鸡蛋碰石头是碰不过的,自己虽侥幸获释,仍是时刻受日本人监视的思想犯、政治犯,随时可能重新被抓。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惕惕怵怵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唯恐再有什麽把柄落在日本人手中。
  这时,唐司令带领的救国军已销声匿迹,只剩抗联与胡子两股势力经常骚扰日军,日本人不胜其烦。为断绝山上粮草,从三四年起,实行归屯政策,把山村所有孤家散户及小村落民房尽数烧毁,全部强制并入大乡镇居住,对不愿搬迁行动迟缓的立即屠杀全家。两年间,日本人在归屯时杀害无辜百姓达数百人之多。很多老百姓离开旧居,又盖不起房子,只好挖地窨子猫洞。容福禄原住荒沟门,也被日本人驱赶逼迁,不得不搬进城里,在容福祥院内盖两间草房临时居住。
  
  一九三六年的冬天格外冷,进到十月中旬,大雪早早封山。日本人刚放下杀戮救国会志士的屠刀,又把目标瞄向山上的胡子。驻守桓仁的日本守备队主要作战目标是抗联这支正规部队,可是境内有三、四股胡子专门找日本人的茬,今天北边打几枪,明天南边打几枪,打死几个日本人,就跑进深山躲起来。山里雪深路滑山高林密,大部队不便征剿,日本人为此很伤脑筋。野田不胜其扰,必欲除之而后快,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条先招安后捕杀的毒计。
  十二月中旬,宪兵队贴出告示:为加强中日亲善,促进桓仁和平繁荣,彰显大日本天皇恩泽关东的仁德,对境内曾有过反满抗日行为及言论者,只要决心“改恶从善”,在指定日期内到宪兵队登记,一律既往不咎视为“良民”。凡不登记者,一经查获将严惩不贷,知情不举者视为共犯云云。
  告示一出,刹时传遍全县城乡,一时人心惶惶众说纷纭,不知如何是好。先说山上的胡子,大雪封山后成天在林海雪原里转悠,日本人的归屯政策加剧了山上的困难,整日缺衣少食,连个落脚点也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下山登记。再说老百姓,登记还是不登记?登记了就等于承认有反满抗日言行,不登记则不被视作良民,这可怎么办?大家普遍陷于两难之中。一些胆小怕事的人为当良民,去到宪兵队登记,有的不仅自己登记,还为家里人及亲属报了名。宪兵队把前来登记人员左腕刺血,揉进墨迹作为标识。
  容福祥星期天回到家,丁满金与高德海来到容家,与妻弟商议对策。容福祥说:“小日本特歹毒乖孤,阴险狡诈,不能相信他的话,最好不要报名。”容福祥走后,丁满金、高德海见很多人去报名,一时拿不定主意。一天两人商量了一下,一起去宪兵队登记上名字,原想免灾,没想到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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