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序诗
　　杏坛四十载，
　　山海一浪人。
　　数数偏弄墨，
　　荆钗共甘辛。
　　
　　自序解
　　杏坛四十载——介绍作者职业：一生主要经历是做教育工作。杏坛即讲坛，孔子当年曾在杏树下筑坛授徒。
　　山海一浪人——介绍作者活动空间与个性：前半生生活在辽东山区，后半生移居渤海之滨。“浪人”含“浪迹天涯”、“漂泊放浪”之意；作者自称“天一方居士”也是此意。作者笔名山海浪，寓意高山为父，大海为母，自己是山海之间的一朵浪花。
　　数数偏弄墨——介绍作者专长与爱好：作者是数学教师，喜爱舞文弄墨。第一个数是动词：讲授、教的意思；第二个数是名词：数学。
　　荆钗共甘辛——概述作者家庭：与勤劳质朴、缺少文化教养的发妻共度一生。
　　
　　正序
　　山海浪先生委本人作序，予知其出于对本人之抬重。手足胼胝，实难推拒，故不揣浅陋，斗胆命笔。今遵从作者意愿，隐其名字，仍称之为山海浪，为简便起见，暂称为海浪。
　　海浪前半生命运是凄苦的，炮火纷飞年代，为避战祸，海浪（立凡）早产于乡下一个阴暗破败的打更房内。次年“刮大风”运动，母亲背着他东躲西藏，在漫长的冬夜、冰天雪地里几经生死侥幸活了下来。海浪七个月大即失去父亲，在祖父及寡母抚爱下，像一棵柔弱的酸浆（遍布于东北山区的一种植物）在阶级斗争的重重石缝中匍匐长大直到成年。从传统意义上说，海浪几近是个孤儿（哥哥四岁患精神病，长期由爷爷抚养），伪满时期当过警察的父亲离家出走（解放后的结论是“下落不明”），这一偶然政治事件在阶级斗争愈演愈烈的年代，给海浪及整个家族带来巨大的政治灾难，压得他二十多年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直到四人帮垮台，阶级斗争结束，这阴影仍未完全消散，致使他到参茸场学校当了领导后也没能解决入党问题。
　　海浪1964年高中毕业，还乡当了几年农民，练成了一个好庄稼把式。后来做了教师，从此一干就是一辈子。书中不难看出，海浪热爱教育事业，热爱学生，是个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的好老师。当然，他也犯过错误，有过失误。海浪和我说过，他一生有四大过失：一是高中毕业冒然下乡，二是盲目参加文化大革命，三是在农村结婚，四是搞了一次放贷。另外他刚到参茸场的第一年，由于生活压力，夜晚外出说书消耗精力，影响了白天工作。在聚武中学因莽撞和冲动与校长发生争吵，被撤销了班主任。
　　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加上肯钻研爱思考，海浪积累了大量教育教学经验。正因如此，本书有着浓厚的教育思想——思想品德教育、劳动教育、独生子女教育、抗挫折教育、死亡教育、性教育……不仅仅是学校教育，也包括社会教育、家庭教育。教育思想贯穿始终，这是阅读本书的读者应引起注意和思考的。
　　下面我想就这一方面阐述一下个人看法。
　　一、思想教育。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其中包含爱国主义教育、集体主义教育、意志力品质教育、诚信教育等内容，其核心是爱国主义教育。我想起海浪说过的一句话：“唯有爱国者才能担当大事。”古今中外一切爱国者，无不具有宽广的胸怀，开朗的性格，超乎常人的毅力与禀赋。这胸怀与个性能赋人以智慧、勇气，激励人自强不息。爱国不是一句空话，体现在人的一言一行之中。而对孩子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则渗透在家庭、学校日常平凡的生活与学习之中。海浪幼年伊始即处处接受爱国主义熏陶：祖父参加救国会的经历，王之达老师启蒙教育、上课学习的每一篇课文、每一首歌曲，在校外阅读的每一本连环画，上中学后每一次外出参观，甚至每一次聆听间操讲话及电影介绍……应该说，海浪的爱国基因在幼小时已经萌芽，在中学时代已完全确立。
　　这就解释了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问题，海浪长期饱受阶级斗争煎熬，为什么从不怨天尤人，反而对领袖、对党一贯忠心耿耿？原来他心中始终有一颗爱国的钻石在发光！有信念的人能舍一己之私而念大局，绝不会以个人恩怨看世界。
　　海浪曾深有感触地对我说：“文革前的教育虽受到阶级斗争干扰，有实用主义倾向，但培养出的人是可靠的。相比之下，现在的教育偏重智力因素与个性化培养，忽视对学生整体的养成教育，越来越走向功利化歧途，从而产生大量缺乏信仰、责任感低下、个人至上的教育产品。你能说这是成功的教育吗？不，这是当代教育的悲哀。”
　　对此我有同感。为避免歧义这里先声明一点，任何时期的教育都不乏成功的个案，这里讲的是普遍现象。这些年来予亲眼目睹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胸无大志昏昏噩噩，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不能吃苦只讲享乐，不知报效国家孝敬父母，一心追求个人安逸，有一点成就就趾高气扬，受一点挫折就悲观绝望……青年人寄托着民族的兴衰国家的未来，长此以往国家何以强盛？中华民族爱国传统何以延续？而因父亲问题铸成一生噩运，饱受阶级斗争迫害，长期在生活最底层挣扎奋斗的海浪不仅不憎恨领袖，反而无限崇拜并衷心热爱之，他自始至终都能把自己放在社会大背景下，从历史的角度出发，跳出个人得失，冷静、客观地审视国家与民族利益。这一活生生事例难道不值得每个关心国家前途的人对当前的教育进行深刻地反思与问责吗？
　　现在的世界物质是极大丰富了，但信仰跑掉了，道德、责任缺失，金钱成为人们共同的追求。大量媒体充斥着色情与暴力，贪污腐败、五花八门的刑事案件屡见不鲜，未成年人犯罪成了极大的社会问题。事情就是这样，真、善、美不占据主导，假、恶、丑就会泛滥。特别是少年儿童，不让他们自幼养成勤勉上进、爱国爱人民的品质及评判是非的能力，稚嫩的心田缺少阳光和清泉，阴暗与腐朽必然乘虚而入，在人之初性本善的田野里孳生出邪恶与疯狂的杂草。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电话尚未普及，人们以信件为主要通讯方式，国家以有线广播、报纸为主要媒体。学生上课之外大多时间都用来读书。立凡从小学六年到高中毕业，陆续阅读过大量古今中外名著。读高中时他能自觉地到书店购买《青年修养十二讲》，在校图书馆借阅《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等。那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青年时代都是在这样不断地学习与思考中度过的。联想到目前的信息化时代，人们不禁要问：现代的人们不需要读书和学习了吗？现在的青年人还有肯认真读书与思考的吗？（岂止是年轻人，就连国家公务员及各级领导人何尝不如此？想想真为他们感到脸红）。一个不爱读书，思想贫乏，只关心个人利益的人不管他干什么，必然偏执狭隘固步自封、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一个民族如果大多数人思想固执因循懒惰、私心涵盖一切，那它的未来还有多大希望？
　　在此张扬财富物欲横流的时代，谁能果敢地祭起救赎的大旗——救救孩子！救救教育！救救争名夺利嬲嬲攘攘、烦乱躁动的一颗颗心灵！
　　研究与规范整个社会的导向，是国家的责任；培养什么样的接班人，是各级教育机构的责任；以怎样的榜样引领孩子，则是家长的责任。唯有全社会行动起来，各级教育机构行动起来，每个有良知者行动起来，我们的孩子才有未来，我们的民族才有希望。海浪多次和我谈过这方面的话题，他认为事情的可操作性困难并不大，方法亦很简单，只要树立起德育高过一切的教育理念，从扭转高考指挥棒、彻底减轻学生课业负担抓起就可。事情的关键在于领导者的决心与魄力。“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让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二、体育及劳动教育。马克思说过：“即使到了共产主义，劳动仍然是人类第一需要。”这里需要说明一点，学校不是生产单位，过多的体力劳动是会冲击学校正常教育秩序的，笔者并不赞成学校利用大量时间组织学生从事不必要劳动。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从事过劳动和未从事过劳动的学生在社会上的适应能力就是不一样。劳动可以增强体魄，培养集体主义精神、吃苦耐劳品质、珍惜劳动产品和肯做小事的习惯。学生时代的立凡参加过无数次劳动，对他意志品质的形成起到的作用实在难以量化，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其内在功效在于润物于无形也。目前很多家庭把孩子当成皇帝和公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小到大实行保姆式全程服务。很多孩子在学校不会拖、扫地，不会擦黑板。多数学校一心追求升学率，至于培养什么人，根本不去想。为规避风险减少伤害，有的学校从来不搞春游、秋游，体育课只进行队列、球类活动，连单、双杠等器械活动都予以取消，真是因噎废食！至于祭扫烈士陵园、瞻仰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这些常规性传统教育，更是凤毛麟角（每年清明，报纸、电视虽有相关报道，但如果详加调查，恐怕不到百分之一比率）。悲夫，如此娇生惯养，只注重饮食营养和智力教育，忽视协调发展，严重缺乏自理能力、传统教育及体育、劳动锻炼的一代人长大后将怎样承担社会责任和祖国的现代化建设？
　　因此笔者认为，社会越是向前发展，越要对孩子进行必要的体育及劳动教育，让孩子增强身体素质，从小培养劳动感情、知道尊重劳动、尊重劳动人民。
　　三、独生子女、单亲子女教育。这是当今社会普遍关注的话题。随着社会离婚率不断上升，单亲家庭越来越多，如何教育子女，立凡的成长经历是一本很好的教科书，值得每位家长一读。
　　海浪对我说过，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见到父亲，不知道什么是父爱。敏感的读者可以发现，立凡患有“情感饥渴症”。童年时母亲一次独自回娘家，他嗓子嘶哑了好几天。在石人受到伯父冷遇，如锥刺心，因此在离开石人时他一个眼泪未掉。与姑姑、叔叔感情真挚，特别是三叔对立凡一生的影响很大。其所以高中毕业仓促下乡，究其根源仍是寻求感情的归宿（视爷爷为依靠），有如一艘无舵的船，寻求可以停泊的港湾。立凡少年时思念父亲，青年时憎恨父亲，中年时理解并极度怀念父亲。少年时憎厌伯父，中年后宽容伯父……一次次情感的转变完成内心世界的提炼与升华。从脆弱敏感变为坚韧成熟，从狭隘固执变为宽容豁达。虽成年后仍有所欠缺，偏激的性格并未彻底改变，但总体上不失较为完整的人格。
　　对孩子进行情感的培养是很重要的，这是我想对单亲父母说的一句话。如何培养孩子具有正常的情感，进而完善孩子的人格，请大家在阅读中体会吧。
　　四、抗挫折教育。这是人格教育内容之一。所以单列出来，是因为当今社会在顺境中长大的孩子最缺乏的就是这点。我不是教育家，无权对此做过多评论，但立凡一生的经历却活生生展现出一个幼小而顽强的生命如何跟斗把式、跌跌撞撞一步步走向成功的。
　　立凡上初二时不幸遇到政治挂帅、名利熏心、一心向上爬的班主任季先进，因立凡在两次极左的政治运动中没报名，就祭出他父亲的问题，把他享用过的助学金拿掉，学习委员撤掉，立凡由此跌入学生时代的第一个低谷。须知初二是人生的关键时期，心理学家把这一时期称做青春期第一分化点。立凡面对班主任一百八十度的感情激变，表面似乎很平淡，但内心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好在他没有因此灰颓丧志一蹶不振，强烈的自信心，同学间的友谊与信任调释了他的心理，使他较好地坚持住在聚武中学近一年的学习生活。然而临近期末时他还是挺不下去了，要求母亲为他转学，否则将辍学不念。由此可见班主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转学时季先进给他的操性鉴定是“丙”，少年的心灵再一次遭到重创！当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在通化四中重新赢得赞誉，受到老师和同学喜爱，自尊心刚刚恢复时，致命的打击再次接踵而来：三次入团均告失败！
　　现在的人很难理解上世纪的人为何把入党、入团看得那么重要。在崇尚信仰的年代里，大家都把入党、入团看成是人生的第二次生命，人人以加入组织为无尚光荣之事。年轻人入团和成年人入党，门槛很严，任何人都要经过严格审查，而且“要入党必先入团”已是不成文的规律。
　　立凡因父亲问题，三次踏进共青团大门（每次都填写了“入团志愿书”），三次被推了出来。尽管他学习一直优秀，心理却变得越来越狭窄孤僻。高二时因与班主任谈话，再次受到有浓厚左倾思想的张卓青的厌恶与排斥，在高考鉴定上写了很多政治方面不好的评语，致使他高考落榜。高考失利的立凡本来可以到厂矿工作，市内也有很多就业机会，但这个政治上长期受压，心理严重失衡的青年为表自己对党耿耿忠心，决心用行动说话，一头扎到农村，当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地球修理者——农民，从此开始了炼狱般的生活！
　　应该说立凡学生时期受到的挫折和打击是与整个社会大背景有关，是不可抗的。其间他曾想过自杀，但最终没有。他从城市流落到农村，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是母亲。母亲、给予立凡生命的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自始自终爱他、支持他的母亲成了他生命的原动力。他要活着，很好地活着，为了母亲和哥哥（精神病患者）而很好地活着！
　　在阶级斗争猖獗，左倾泛滥的年代，很多家庭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在巨大的政治阴云笼罩下，逐渐消磨了才气、锐气，丧失了方向，思想变得麻木、僵硬，岁月使他们一点点钝化，把他们原来学过的知识蚕食得净光。书中被打成右派的梁惠明就是一个例子，一个大学毕业的名教师沦落成一个木匠，落实政策后，二次进课堂力不能逮，不得不退下来。而住在大山沟子，身处逆境，成天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立凡能在极其艰苦条件下坚持自学，读者不禁想问：是什么力量支撑他在昏黄的油灯下一边扒苞米一边歪头看书背诵文言文？在严寒的冬季一边修理蒿杆一边在寒风里自学高等数学？甚至凌晨扛爬犁上山伐木时也默诵文章？
　　我曾就此问过海浪，他也不明所以，只是说：“不知怎么回事，只是朦胧中觉得唯有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改变前途。再就是读书成瘾，想成为有学问的人。”“想成为有学问的人”，多么令人感动的想法！我想，这里不得不承认基因的力量。饱学的祖父、聪慧的祖母、受过教育的父母，都在潜移默化地刺激他“一心想冲出石堆，长出一个挺直的腰身来”。另外，高尔基的成长经历（阅读姑姑寄来的书籍），三叔充满关切的爱责话语，母亲坚忍不拔、开朗乐观的性格都是他的动力源泉！俗语说困难是弹簧，其强烈的反弹力使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居住在贫寒的大山沟子里的青年农民激发出超乎常人想象的拼搏能量，使之迅速成熟、成才，通过三个五年计划（书中立凡给自己制定的奋斗目标）的实施一步步走向成功，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带领全家实现脱胎换骨的蜕变。
　　通过立凡成长经历，可以总结出两句话，一句是有知识比有财富更重要；另一句是吃亏是福。现在的为父母者，让你的孩子多经历点挫折吧。
　　五、死亡教育及性教育。书中多次提到死亡一词。立凡七岁时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可怕。他呼天喊地悲怆欲绝，感到生命一片黑暗。在他郁郁寡欢，终日陷入无可排解的巨大悲哀之中时，被母亲适时发现（否则真不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他进行合理的疏导、点化，打开了他的心结，促进立凡心智迅速成熟。须知任何人都有第一次认识死亡、恐惧死亡的经历，认识会有早晚，但心灵遭受的摧残却是同样的。有的人会自然、平稳地过渡，也有的人心理可能产生激变，很多自杀行为往往在这时发生。家长应该密切注视孩子的细微变化，弄清原因，采取恰当方式呵护幼小的心灵健康成长。
　　高二时，由于受班主任歧视、疾病及青春期三重困扰，立凡夜游至江边，面对滔滔江水曾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文革时立凡蒙冤挨斗，受尽非人折磨，找对象异常困难，一连几晚他都徘徊在叶子沟门想上吊自杀。然而两次都没死成，心灵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喊：“立凡，你不能死，死了，母亲怎么办？”应该说是孝心拯救了他。当前患郁闭症人数很多，青少年自杀行为频频发生，我们该以怎样的爱心来关心这一切？
　　性教育一向是个敏感话题，不管是虚构还是自身经历，海浪都不避讳这个问题。从看厕所壁画引起冲动到高中时期第一次出现梦遗及成年后偷窥行为，都写得细致而具体。高中休学在家看满洲国出版的性学书籍，弄明白男人、女人的生理结构及性行为方式，这对矫正他的性心理起到很好作用。这一切都让我们看到一个真实而没有任何伪装的人，这人有很多缺点和不足，但不失为一个好人，正常人。
　　现在十几岁的青少年，身体提前成熟，心智尚不完善，各种传媒使他们对性不再神秘。如何尊重异性、把握性行为、建立性道德，则是考察他们人格是否健全的重要标志。如何指导他们顺利渡过青春期，是每个教育者和家长义不容辞的责任。
　　另外海浪还多次和我提起“养成教育”一词。他说：“我们这代人受到的是养成教育，在学校里养成了良好的思想品质和生活习惯。因此在我当班主任时也往往对学生注重养成教育，希望把他们培养成爱祖国、爱人民、有良好素质的人。”培养什么样的人，是做教师的海浪视为最重要的事情，他把对国家之爱全部渗透到平凡的教育行为中，这在书中有大量描述，笔者不再重复叙述。
　　另外，作者还在书中刻意描写了各种民俗、农村自然风光、鸟、鱼、虫、蛇等动物情态。这些看似休闲之笔，其实是有深意的，对我们认识民间传统，重视环境保护都会起到警醒作用。
　　下面谈一下本人对书中几个主人公的印象。
　　首先谈一下爷爷（容福祥）。乃然先生是个爱国知识分子，青年时期参加救国会，被捕入狱侥幸获得释放。中年后期家道没落，回老家务农，是个拥护共产党、支持新政权、热情参与土改、抗美援朝及合作化运动的开明人士。老年时舍弃到儿女家安度余生的幸福，甘愿留在农村，把全部爱心奉献给孤寡无助的淑贤母子。笔者第一次见到爷爷，应该是1965年，在叶子沟的小草房里。第一印象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腰板笔挺，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举止言谈带有浓厚的学究气。
　　再谈谈母亲（王淑贤）。母亲一生是曲折而悲惨的（尽管晚年还算不错）。一个出身贫寒的知识女性，在日本人统治下的伪满洲国，只能把自己的理想和幸福寄托在婚姻上。这婚姻确也给她带来过短暂的希望和欢乐，但接踵而来的却是度日如年的守寡生活（从二十四岁即开始守寡）。人生最美好的几十年在孤寂中渡过，个中辛酸可想而知。接受过封建教育，谨遵三纲五常的淑贤没有改嫁，选择了安分守常，忠于容家，任命运左右。因此她在容家赢得了极大的尊重，乃然先生去世后，她成了容家的精神象征。
　　母亲知书达理，以其善良、文雅的品质，豁达、温柔的性格，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在湾沟煤矿赢得广泛赞誉，工作成绩节节攀升，被评为省煤炭系统服务行业的劳模，报上有名，电台有声。就在她青云直上，准备入党、提干时，组织上查出她隐瞒的丈夫问题。顿时情势急转直下，工作从一所调到二所，再转为临时工，直至下放回到农村。
　　从此她回到公婆身边，再未出来工作，开始了漫长的农村生活。笔者这时认识了母亲，每次到叶子沟，母亲都拿我当自己孩子看，给我糊玉米和土豆，做苞米粥炒芸豆给我吃，给我留下了慈祥和蔼及勤劳朴实的形象。
　　书中给了我们一个真实的母亲形象，她并不高大，甚至并不十分完美，有很多缺点，但给了我们一个未加粉饰的生活中的人。读者能感觉到这样的母亲和我们很亲近，就生活在我们身边。这也是本书特点之一：一切尽量符合生活实际母亲性格的转变是从立凡结婚后开始的，当没有文化、缺少教养的儿媳进入容家后，母亲变成了婆婆。角色的转变及受过的封建教育，再加上多年孀居生活的凄苦，她的性格发生了很大改变，婆婆至上的旧观念成了思想主宰。不懂礼数的秀娟进入家庭，横刀夺去母亲长期专有的儿子之爱，在这个远离村落的山沟人家里，注定要上演一出山寨版的“孔雀东南飞”似的闹剧。从此，这个家庭充满了磕磕碰碰，小吵、大吵之声不绝。在这样的苦恼关系中，多数情况下立凡都站在母亲一方，维护母亲的尊严与权威。少数情况下，立凡也会袒护秀娟，但最终仍要向母亲赔礼认错。到参茸场后这种情况并未改变，随着婆媳矛盾不断升级，加上学校工作不顺心，终于导致立凡大病一场。等立凡病情刚一见强，硝烟立刻又起。
　　然而母亲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知识女性，面对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最终做出了理智的让步：改嫁。可以想见，母亲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应该经过多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容家劳苦功高的地位，与儿子难以割舍的深厚挚爱，束缚头脑根深蒂固的“三从四德”观念……可是母亲就是母亲，外貌柔顺的她具有平常女人不具备的刚毅性格，经过深思熟虑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付诸实践。五十八岁的她改嫁后度过了二十多年幸福的晚年，老伴去世后她重新回到儿子身边，在老年公寓里安度余生。总的说，母亲一生充满了辛酸、劳碌、苦闷与孤独，要不是性格开朗乐观，真不知将怎样度过这漫长岁月。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劳动妇女坚忍不拔的吃苦精神和一个母亲克服一切困难抚养儿子成才的执着信念。
　　接下来不能不提到书中另一个重要人物：秀娟。这是一个典型的在农村环境中长大的自幼缺少教育的农村妇女。在她身上我们既能看到单纯、朴实、勤劳、生活节俭、肯与吃苦、对丈夫始终如一的优秀品质，也能看到愚昧无知、语言粗鲁、性格急躁粗暴、不懂礼数、目光短浅等拙劣品性。
　　十年动乱，阶级斗争异常猖獗，特殊的年代打造出很多奇异的家庭。秀娟出身贫农，根正苗红，在农村天然地享有特殊政治地位。立凡是还乡知识青年，文革中挨斗，被人看成是“黑五类”、“反属子弟”。政治上的劣势使处于婚姻低潮中的立凡接受了只读过小学四年级的秀娟，在当时，很明显是秀娟低就了立凡。这种政治地位悬殊、文化反差极大、婆媳感情集中在一个男人身上的家庭，从婚姻之初就埋藏着巨大的导火索。随着共同生活时间的延长，各种矛盾不断出现，频繁爆发家庭战争就不足为怪了。
　　然而这样一个缺乏和谐、战火频仍、看起来岌岌可危的家庭，却始终没有解体，立凡、秀娟这对没有登记过的夫妻竟然很牢固地共度一生，究竟是靠什么维系呢？
　　海浪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谁对他有一点好处，他会铭记一生。听听海浪亲口说的话吧：“一想起秀娟是在我最困难的时期嫁给了我，就什么都可以忍受。”唉，还用多说什么吗？一面是传统意识浓厚、婆权至上、劳苦功高的母亲，一面是颟顼固执、乖张任性、不懂礼数、但却安贫守常、辛勤顾家的妻子。孝心极强、责任感极重的立凡只能在这样两个女人之间前后遮掩多处弥合左支右绌心立交瘁，勉强维持平衡……然而始终没能调和好家庭关系，最终导致母亲出走，夫妻关系存续。责任哪责任，丧失了为人子的责任，成全了为人夫的使命！孰是孰非，唯有老天知道。
　　最后再来说立凡，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一生没见到父亲的面，是残缺的人生。”失衡的家庭造就了一颗残缺的心灵。幸亏母亲全心全意的呵护，祖父、叔叔及姑姑的关爱，才拯救了羸弱稚嫩的生命，成全了一个艰苦卓绝、从未做过大事、小事也不尽善尽美的、勤恳多难、自强不息的人生。
　　全书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写起，到九十年代初，时间跨度六十年，多数事件发生在桓仁与通化两地。书中鲜有大人物、大英雄、大场面、大事件；有的是家族琐事、市井见闻、校园生活、山川树影、花鸟鱼虫……大多平淡无奇，为读者司空见惯。某些地方读起来令人感到重复罗列，有粘贴之嫌，这是本书稍显不足之处。
　　本书是部平民传记小说，其中虚构情节甚多，涉及到很多底层家庭的矛盾纠葛、奇事异闻。读者应以平和的心态，冷静客观地阅读本书，切莫牵强附会、妄加穿凿、主观臆测、无端自扰。作者说起过，他三十几岁时就有写此书构想，那时他还是个知识青年，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旗帜下，走上了一条荆棘密布、险恶曲折的泥泞之路。残酷的阶级斗争现实改变了他心中固有的对“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一“最高指示”的信念，有感而发为书取名《蹇途》（完稿后他曾想为第三部冠以此名，后来改为“炼狱”）。原打算四十岁时动笔，由于生活及工作压力，无暇分神，不得不一拖再拖。从工作岗位正式内退后，他在大连私立学校工作了若干年，每天利用业余时间打稿，由于使用电脑不便，只好手写底稿，后来辞职回家把底稿重新整理，打到电脑中一遍遍修改，经过五年时间，七八次改动，终于完成。这时他改变了原来的想法，想以酸浆自喻，为本书取名《酸浆》。经再三思索，觉得此名不易被读者理解，而且东北人把浆读成上声，发音有些别扭拗口，另外酸浆的学名叫酸膜叶蓼，更不为人所知，也难以利用。无奈之下只好把它用作第一部之名。作者和我讨论书名时说过：“要是酸浆的学名叫红蓼（俗称水风棵），那有多好？那样的话，就为本书取名《红蓼》，简短而有意境，既有亮色，音也好听，可惜不是。”最后作者考虑到整个家族大都生活在浑江流域，决定取成现在的名字。
　　上面概述了一下本书得名经过，用以说明作者匠心，这也是书中多次出现酸浆这一植物的原因。作者说过，他在农村这么多年，只对两种植物最有感情：一是酸浆，再就是柞树（作者曾写过一篇散文“故乡的圣树”，把柞树誉为圣树，可见其在心中的地位）。至于作者为什么在蒿丛林莽中对众多奇花异树视而不见，偏偏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酸浆和柞树情有独钟，这恐怕与他自身的经历和命运有关。只有出身窘迫自幼多灾多难并且长期在生活最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才会有这种特别的视角和感情吧。
　　作者原打算将此书写成四部，现在的二三部合为一部，写的是在剪子箍生活的十四年，或四五部合为一部，写的是后期从教生涯。想来想去难做定论，只好形成现在格局。
　　第一部《酸浆》给我们揭示了从日伪时期到解放前，生活在桓仁这座小县城里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演变过程。立凡就是在这个特殊年代出生的，像一棵酸浆幼芽历尽磨难存活下来。
　　第二部《飘零》记述了立凡的学生时代，无父的他跟随母亲四处流浪，像一叶小舟沿浑江流域漂泊不定，前后经历了七个学校最终高中毕业。
　　第三部《炼狱》描写的是立凡下乡初期的农村生活。有和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有饱受阶级斗争折磨，长期被生产队长欺凌的屈辱经历，也有农家生活的欢乐和辛酸。海浪和我说过，这一段历史是他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从回目及篇数上看，第三部也是作者浓墨重彩描写的一部。
　　第四部《地火》，给我们再现了共和国的一段重大震荡史。自然界先后发生了海城、唐山两次大地震；政治上国家创始人相继辞世；猖獗一时的四人帮垮台；华国锋主政。这个时期，刚刚从被阶级斗争烈火烤红的锅沿爬出来的立凡经历了人生再一次重要转折，先是被剪子箍学校向生产队“借”到学校做代课教员，几年后又被公社通过对换方式调入碾砣子中学，成为一名挣工分的民办教师。他怀揣一颗感恩的心，抓住这起死回生难得的机遇，全心全意扑在极度热爱的教育事业上，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勇挑重担，工作上取得了显著成绩，赢得了领导信任。可他毕竟是民办教师，政治地位远逊于公办教师，经济上依赖挣大队工分，吃粮靠生产队，家庭生活实际上还不能完全摆脱生产队的束缚。因此这时期的立凡心灵还不能完全释放，是在一种穷则思变的状态下工作的。粉碎四人帮后国家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教师岗位历练数年且一贯自强不息勤奋好学的立凡，工作能力越来越强，教学得心应手，成为领导不可或缺的骨干教师。他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不甘长期囚居于剪子箍，为自己规划了人生奋斗的三个五年计划，准备分步实施。他表面不露声色，暗暗积蓄能量，韬晦酝酿，极力压抑住内心深处的叛逆基因，一旦时机成熟，将毫不犹豫地冲决剪子箍这个他日日夜夜都想摆脱的牢笼。
　　第五部《破茧》，写的是立凡再次获得机遇，终于摆脱了在精神上捆绑他多年的伤心之地，一步一个台阶实现了人生最后跨越，当上了公办教师并带领全家进城变户。这一部主要有两段历史，一段是他再回故乡，在参茸场学校任教并当上校领导的七年时光；另一段是他调入县重点中学工作的五年。这时立凡已过而立之年，随国家政治形势逐步好转，心灵得到彻底解放，思想更加坚定成熟，个人才能充分绽放，工作日臻化境，事业节节攀升。然而他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耿直不阿的个性始终让心胸狭隘或有贪腐行为的领导感到头疼。一个长期饱受阶级斗争压制的不安分的灵魂一旦获得释放，其强烈的反弹力是惊人的。这就使我们不难理解，青年时期像绵羊一般温顺的立凡为什么中年以后变得如此桀骜不驯难入俗流？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思想解放后，性格清高孤傲的立凡脱却羁绊，眼里容不得沙子，身上处处闪耀着刚直不阿嵚崎磊落的侠义光彩！
　　通观全书，各部回目并不均匀，第三部与第五部回目较多，是全书重点，分别记述了作者的人生低谷与高峰时期。而且全书是二百零一回，而不是二百回。我想这一切都是由故事内容决定的，服从一切顺其自然的宗旨。
　　上面就本书总体结构谈了许多，至于其他艺术特点，我不想过多评论，总之一句话，阅完全书给我的感觉是：书中场景活灵活现，人物历历在目，故事真实有趣，语言鲜明充满个性。全书以时间为总轴，各种事件铺陈开来，虽人物众多，但并不杂乱。读起来如见其形、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心生许多缅怀。掩卷之后感喟良多：原来小人物也有跌宕多彩的大传记，只要他不熄灭心中那颗火种！
　　“横看成岭侧成峰”。本人一孔之见，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意在抛砖引玉，当一名导游，为读者拨蒿引路。至于书中具体风光如何，尚需读者自己品鉴。
　　
　　
　　兰福良
　　2012年8月15日于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