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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967年(1)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4-25 07:48:53      字数:9171

  
  肖光英要生孩子了。她这次怀孕的时候就说过,就是拼出一条命,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肖光英同邵光龙结婚五年了。五年来她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俗话说,心里无事一身轻,心里压事一身重,忧人易老,愁人伤身。为了母亲的那一块肉,像卧龙山压得她这辈子抬不起头。她是人未老,气先衰,脸上像蒙着一层蜡黄色的薄皮,颧骨凸起,眼膛深陷,整天丢了魂似的低着头,走路有气无力,像魔鬼缠着身躯。光龙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不知给她请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付苦药,也不见效果。还是肖贵根老爷看出了门道,说,她是多愁多病,越愁越病呢,这心病要靠心药医,就指望她早日生个一男半女,天伦之乐多少能冲散她心头的忧愁吧。
  肖光英结婚五年,怀孕过三次。头个是六三年,刚结婚家里日子好不到哪里去,有了孩子就添张嘴,她要抓紧时间多挣工分,整天爬山下地干农活,结果在第五个月时上卧龙山跌了一跤,流产了。再一回是在六五年,一旦有喜,邵光龙就要她干点手头事,预产前两三个月就整天在家养着,谁想到孩子是生下来了,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可长得嫩歪,加之邵光龙在县里参加大队书记学习班,一去就是十多天,光英没经验,孩子发烧没急救,死掉了。这样,在她本来就愁苦的脸上又加了一层忧伤。她说不怨天不怪人,这是母亲显灵,在惩罚她。母亲身上的肉是那么好吃的。
  这是第三回,凡事不过三。这次当有了妊娠反应,她就跑到母亲的坟前磕了头,烧了纸,大哭了一场,讲了一大堆哀求的话。回来后,她说这次母亲饶恕她了,放她一马,能让她生个大胖小子。再讲她也有前两次的经验,算到预产期,要邵光龙哪里也不去,并且提前同在卧龙山上下有名的接生婆赖大姑联系好,赖大姑满口答应,只要早一天接她下山,决不会误事。因为她住在卧龙山十里长冲顶头的龙尾山那个鬼不下蛋的半山腰里。
  哪晓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磕头放了屁,真是巧得很。这几天,卧龙山大队干部的权被家住卧龙山的红卫兵小将们夺去,邵光龙靠边站了。按讲靠边站是好事,可以一门心思回家服侍老婆,可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交出了权,说明你掌权时做错了事,你得向小将们低头认罪。挖树从根起,首先查你的老根子。邵光龙的根子毛病不多,因为他是烈士邵菊花的儿子,这里没有疑问,只是他父亲是谁呢?红卫兵走访了村里的老人,没有谁能回答得出来。都说只有肖老大心里明白,可惜肖老大在吃大食堂时饿死了。这样推算起来,问题就更大,你当食堂里的总管,为何还饿死养父,是否有意害的?你是否就是大土匪彭家昌的私生子?那你就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大内奸,大特务。加上吃大食堂村里饿死了那么多人,你是要把贫中下农斩尽杀绝,你真是罪该万死。今天的革命小将要把你批倒批臭,再踏上一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卧龙山村红卫兵小将的头子,就是肖贵根娇生惯养的儿子肖光虎。这小子十七岁,长得虎头虎脑,做事虎气冲天。在黑山公社读初中。这几天杀了回马枪,组织卧龙山贫下中农出身的中小学生,扯起了造反的大旗,一时间夺了大队党支部的权,在关帝庙里安了家。
  这天一大早,他带着马德山的儿子马有能以及几位红卫兵,身穿黄军装,臂戴红袖章,腰系武装带,手握红缨枪,气势汹汹冲进邵光龙的家,要把他带走。肖光英一看,脸色就白了,她预感到天把就要生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邵光龙走。她对肖光虎说:“大兄弟,你大姐要生孩子了,光龙可不能走啊。”肖光虎说:“大姐,这个我可作不了主,今天接红卫兵总部的命令,全公社统一行动。邵光龙的问题不是个小问题,大队批了还得集中到公社批。”肖光英上前拉着光虎的胳膊说:“大兄弟,经你这么一讲,那我就更不能让他走了。我求你了,我就要生孩子了,说不定马上就要生了。”说着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又说:“我都生了两次了,都没有给邵家留下一条根。这是第三次,再出事你大姐也活不下去了呀。”邵光龙被感动了,心里很难过,紧紧地抱着她,说:“光英,别想那么多,我不会离开你的。”而肖光虎态度十分硬朗:“大姐,外面的事你看不见吧?我们造反派,造谁的反?就是造当权人的反,我们要革命,革谁的命?就是革邵光龙这种人的命。他不到场,我们就粗糠搓绳子干不起来了。这可是公家的事,公事再小也是大事,大姐生孩子是私事,私事再大也是小事。”肖光英满面泪水,说:“我的好兄弟,听讲你是他们的头,你就不能手下留情,抬起胳膊让他钻过去?你要大姐跪下来求你呀。”肖光虎扶着她要侧身子,说:“大姐,你这话就错了,亲不亲,路线上分。你我都是贫农的后代,根正苗红,我们与光龙是水火不相容。”拍着她的肩又说:“大姐呀,当初你嫁给他就是一个大骗局,念你是我姐,没把你的事往上报了,你生孩子算个什么?生下了儿子也是个小混蛋!”
  光虎几句话,把光英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眼瞪着光虎,咬着牙半天讲不出话来。只见肖光虎大手一挥,几个红卫兵一拥而上,架着邵光龙就往门外拖。肖光英扑过去拉他的衣服没拉住,身子一闪,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在外砍柴的肖光妹冲进来,扑向肖光英:“姐,姐怎么啦?”邵光龙身子被架着出门又回头:“光妹,快,快上龙尾山,请赖大姑,有事来找我。”话没说完就被红卫兵架走了。
  肖光妹把大姐抱上床,光英肚子开始痛了。肖光妹身子轻,步子快,飞一般地跑过十里山冲,没到一个小时就接到了龙尾山上的赖大姑。
  赖大姑现在成了卧龙山上下十里村的活仙姑,满脸的麻子坑黑里透红,身子骨十分硬朗,六十岁的老人了,看上去只有挂边五十岁,有人说她是当年结的大德啊。当年为彭家昌的大老婆高桂花带儿子到广东惠州娘家读书就是她的提议。从此为彭家留下了一条血脉。与党代表邵菊花的谋合是她的参谋,给彭家昌在卧龙山留下了有口皆碑的好名声。邵光龙到肖老大家中落户,是她亲自陪送的,给邵光龙的成长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与杨荷花结婚,也是她做的红娘。只是到了大军过江那年,她叫他带上杨荷花跟上吴政委,打过长江去。可这次他没有听她的话,她当场反目说:你我相聚已有十来年,算是苍天安排,我们前世有缘,今日看来缘份已尽,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只要有一次不听从我的言语,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全国解放,尼姑也没有了,我到龙尾山那个偏僻的地方度过余生。就这样,彭家昌为她在龙尾山盖了两间草棚子,让其独自生活。50年剿匪,彭家昌最后一次请她指破迷津。她真诚地说,你失去的机会无法再来,现在是你人生一劫,俗话说,在劫难逃啊。结果彭家昌人头落了地。
  到了1960年冬的一个夜晚,有人把一个豁嘴的男孩送到她的门前。她只好收下为养子,从此与他相依为命,开荒种地过日子。大办钢铁、吃大食堂的年代,山外有人找她,见她母子过得十分滋润,可家中不见一粒粮食。她对来人说:我的粮仓在树上和藤上,树上有果子,藤上有瓜。从此没有人再过问她了。前两年,有个妇女难产,丈夫准备了担架抬着产妇似翻过龙尾山去找医生,被她发现,担架抬到她草棚里,她没用三斧两白刀,一会就顺利接下一个男孩。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龙尾山有个赖大姑是个活仙姑,观世音菩萨转世,能普渡人间多少苦命鸟。从此,谁家要生孩子,不管十里八里,只要请了她,她都乐意帮忙,从来没有出过事。
  今天肖光妹请赖大姑下山,说是邵光龙的老婆肖光英生孩子。老人一听,全身是劲,提着拐杖,拿着包裹,安排了小豁子中餐伙食。这小豁子只有九岁,十分的乖巧听话,关在家里把一堆各种颜色的小石头翻来覆去的玩着。赖大姑下山,像鸡啄米的小步子走得飞快。
  赖大姑来到肖光英家的堂屋里,光妹说:“大姑吃素呢,我先下碗素面吃。”大姑摇头:“不用了,给我倒碗水喝。”伸头对左右房间看了看,便说:“你家男子呢?这孩子不懂事,大姑来了不迎接,当年还是我大姑抱他送到肖老大手里的。”肖光妹上前接过她小包裹和拐棍说:“真对不起,大哥被红卫兵拉走了。”赖大姑说:“那不行,这屋里阴气太重,生孩子你姑娘家不知道,是女人一道关,同阎王老爷只隔一张纸,纸一破可就……呸,臭嘴臭嘴。有了男人就把那纸堵成了一道墙。”光妹说:“那就叫她兄弟光雄坐屋里吧。”赖大姑说:“别瞎扯,男大背母,女大背父,兄弟怎么能看姐姐生孩子呢。笑话!笑话!”光妹沉思片刻说:“那叫兄弟躲在墙边上,低着头不看就是了。”赖大姑看了光妹一眼,高声地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请我来给你嫂子接生,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你不找她男人回来我就走了。”
  显然,赖大姑生气了,光妹无话可说,转身就要出门。赖大姑又喊道:“哎,你可不能走,到时有人给我递个剪子、拿个布片什么的。”光妹为难地站住了,只好喊在外劈柴的肖光雄:“光雄,叫大哥去。”光雄呆看着光妹,抓着后脑勺:“我去怎么中呢。那红卫兵小将厉害得很。”这话被赖大姑听到了,站到门口大声说:“叫你喊个人都不中,那要你这个男人有什么用?”光妹这下火气上来了,对光雄暴跳着大叫:“大姐人命关天了,你死也得快去!”肖光雄吓了一跳,放下手中斧子跑去了。
  光妹同大姑进了光英的房间。肖光英躺在床上,一床叠着的被子垫在她的背后,嘴上“哎哟,天啦”的叫着,当转头一见赖大姑,就喊:“大姑来了。”赖大姑笑着脸答:“来了来了,孩子,马上要叫我大姑奶奶了。”光妹忙着拿毛巾抹着光英额头上的汗水,望了大姑一眼,心想她比光英长一辈,生孩子就得跟孩子喊,是该喊她姑奶奶。只是光英痛得这个样子,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只见大姑掀开被子,退了光英下身的裤子,掰开她双腿看了看,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解开自己带的小包裹说:“别怕,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呢。”说着拿出包里大剪子和几块白布,吩咐说:“小丫头你烧开水,把我的东西在开水里煮一煮。”自己搬个大凳子,放在房门边上,盘腿坐在凳子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光妹到厨房烧开水,把那剪子、布都煮过了,放在干净的脸盆里,给大姑倒了一碗开水,又打了一盆开水端在桌子上。
  光英在床上痛苦地叫着,额头上豆大汗珠子往下滚,看大姑还坐在那里像个观音菩萨一动也不动,就急得喊道:“大姑呀,你看我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大姑并未睁开眼,说:“能,是女人都能,你两腿跨跨的,是生孩子的好手。”光英说:“哎哟,那我怎么痛了半天,还生不下来呢?”大姑说:“孩子,阎王爷打发人到世上来是有时辰的,人呢,不到时辰不死,不到时辰不生。”光英咬着牙叫着:“哎哟,我急呀,急死人呢。”大姑说:“急什么,我皇帝不急你太监急。”说着还消闲自在地退下手腕上的佛珠,翻过来覆过去的数着。光英痛得实在受不了,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妈呀!”这声音门外都听见。赖大姑好像听得不耐烦的样子说:“叫什么叫,杀牛啊?生个大活人不那么简单,不痛个天把天放不了你,别把力气用掉了,到了关键时候就没劲了。”说着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吩咐光妹把洗澡大盆端过来,放在床前的踏板上,盆里放了青灰,把婴儿用的布片、灰袋子准备好。光妹按照大姑的安排全部搞好了。光英牙齿咬着被头,再次大声嚎叫:“哎哟,不得了了,我要死了,我的妈呀,痛死了!”光妹急得望着大姑:“大姑呀,看看不是真的生下来了?”
  大姑这才慢慢向床边走来,嘴里唠叨着说:“我接生接了那么多,没见过你这鬼丫头,生个孩子像皇帝娘娘生太子样的,把天都叫破了。”大姑这下再次看了看光英的下身,也真的大吃一惊:“哟,没想到这么快呢。”于是把光英身子转过来,让光妹靠在她的背后。赖大姑对光英说:“孩子,你男人没回来,我看这丫头女人生了个男人相,俗话讲,男人生了女人相,必是贱人,女人生着男人相,必定是贵人。你呢,现在就把她当你的男人,抓住她的手,靠着她的胸,用力给我生,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她伸出双手,扒开光英的“门户”又说:“光英,你真行呢,这孩子头都生下一半了,这叫万事开头难,孩子头生下来了,身子像泥鳅一样一溜就下来了,快用劲,用劲!”光英抓住光妹的双手,咬着牙,拼命的叫着。这一切,光妹心里清楚,现在只见到婴儿的一点黄头毛,并没有把孩子头生出一半来,大姑是讲假话,鼓励大嫂拿出信心来生。
  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肖光英已经是精疲力尽,全身颤抖着说:“大姑啊,我这是第三次了,你用刀子吧,用刀子把我割开吧,不要管我了,大姑啊,我求你了。”赖大姑这才从桌上端起那早已准备好的,自己还没喝的半碗开水,现在不太烫了。端到光英的面前说:“孩子,先喝下一口水,这是人参汤呢。”光妹心里有数。光英“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大姑放下碗,对她说:“孩子,你已生了三次了,这次就像鸡下蛋那么容易,用力,用力,用死力!”光英说:“不了,这么用力的生,别把孩子的脑袋压坏了。”大姑笑着说:“孩子讲傻话了,孩子脑袋越挤越聪明,来,憋住一口气,全身一用力,大声嚎叫。”肖光英听了她的话,憋住气,嚎叫一声:“妈妈,哎哟,我的妈妈呀!”
  这是母亲对生命的呼喊,这是人间对新生的呼唤!随着光英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就这么身下流了一滩血,婴儿真的像泥鳅样的顺水淌了下来。
  光妹看到大姑手上的婴儿,乐得叫起来:“大姐,你生下来了呢。”肖光英脸上露出了微笑,昏了过去。
  赖大姑脸上也开了花说:“人生人,生死人啰,生下来喜死人呢。”边说边一手拍着屁股,可婴儿没有哭,她又拍了一次,骂了一句:“这个小畜生!”可婴儿还是没有哭。便转身问光英:“孩子爸给孩子起名了吗?”光妹没听她的话,只把肖光英抱坐直了身子,拍着她的胸口说:“大姐,醒醒呀,你生的小宝宝是男孩呢。”大姑以为这就是孩子的名字,挥起巴掌在婴儿脚心一阵猛抽:“小宝宝,姑奶奶把你接到人间,你怎么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呢!”那婴儿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大姑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哇哇,谢啦,嘿嘿,不谢不谢,当年彭家昌都夸我手艺呢。”用包片和灰袋,把婴儿包好放进被窝里。
  这时肖光英下身流出一个大血块,接着又流了一滩血,流在盆里的青灰中。光妹是姑娘,没见过生孩子,便大叫着:“大姑,姐又出血了。”赖大姑看了一眼,说:“叫什么叫,你以为生孩子是拉一泡屎啊,鸡下蛋第一次还带点血呢,那是胞衣(胎盘)。好了,可以扶她上床上,身下放个灰袋子。”说着从小包袱里拿出几种草药,对光妹说:“这几种草药,放在罐里煎一下,就是止血汤,要是她下身继续流血,让她喝一碗就好了。”
  光妹安顿好光英,转身洗好药罐子煎药。见赖大姑忙着要走,她这才想到大姑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就又忙着给大姑准备吃的。她晓得大姑吃素,先把铁锅烧红,锅里油底子烧飞了,再放一点香油熬熟,下了一大碗面条,端到大姑面前。大姑尝了一口,连连称赞:“看你丫头男人相,也还有女人味呢。”边吃面条边又说:“你大姐呢,身子弱,生了孩子就虚脱了,加上心里沉得像压着一块石头,你要叫她多看看孩子,别想那些不在调子上的事,一定要早点把她男人找回来!”光妹向她投去十分敬佩的目光:“大姑,我晓得了。”
  赖大姑一碗面还没吃完,就听大门“咚咚”的敲着。光妹满心欢喜:“大哥回来了!”开了门,是村里的石头满头大汗地闯进来,见了大姑大叫着:“哎哟,大姑,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我腿都跑断了,刚才上了龙尾山,那豁子指着下山了,你原来就在我眼皮底下,你活仙姑跟我躲猫呢。”说着就拉她:“快,我老婆要生了,痛得要上墙呢。”赖大姑说:“哟,好,一船装来的,说不定也是儿子呢。”石头听是儿子,眼都瞪圆了,拉着她的胳膊:“啊,真的是儿子啊,那我是中年得子呢,仙姑,我给你磕响头了,快走啊!”赖大姑推开他手:“去去,急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哪个生孩子不痛得天昏地暗的,鸡下蛋还要扒个窝呢。去,回去烧开水。”石头急得直跺脚:“开水早烧好,我的太太姑哎。”赖大姑不慌不忙地收拾包裹,拿着拐棍,对光妹说:“小丫头,你大姐虽不是头胎,可前两次失败,是复生,也是初生。不能马虎哟。儿奔生,娘奔死,只隔阎王一张纸。她下身流血就要服药。”光妹扶着她出门:“大姑,谢谢你了,改天大哥专程到你家去道谢。”赖大姑走了几步又回头:“要是出血不止,可要快来叫我哟。”光妹连连点头:“晓得了,大姑,您慢走。”石头大叫着:“人命关天啊,还慢走,快走吧,我的大姑。”
  赖大姑出了门,一拐棍打在石头的屁股上,骂道:“你小子嘴巴甜似蜜,屁眼辣生姜,遇到急时,巴不得掏心来哄你,灾星一过就见面不相识了。”石头大声说:“哎哟,人的名,树的影,谁不晓得您老人家是送子下凡的观音菩萨在世,普渡多少只苦命鸟呀。”赖大姑边走边说:“嗨,一百岁接生婆也有抠尿泡的时候,你呀,要当心。”石头连连摇头:“哎哟,呸呸,我的大姑,活仙姑,太太姑,讲点好听的吧。”赖大姑看他猴急的样子,笑笑说:“大姑我讲不吉利的,急死你,你还不牵着我手,我还打呢。”说着举起了拐棍。石头上前牵着她,伸头说:“你打,你打,在我头上打。”二人有说有笑,吵吵闹闹地走在村头。
  肖光妹送走了赖大姑,向村头张望,心想,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回身煎着药。又听到房里婴儿哭声,想到大姐现在身子十分虚弱,见大锅里还剩一点面条,就加了一点水,放了一勺猪油,烧好了汤汤水水一大碗,用嘴在碗头上吹吹,端给光英。扑在床边哄着还没睁眼的婴儿,“宝宝,乖乖,别哭。”
  光英喝了一碗面汤,心里平和多了,空碗放在床头柜上,靠在床头的被子上,长叹一口气,手背抹抹油嘴说:“小妹,我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呢,我还以为生不下来呢。”光妹安慰她说:“姐,大姑讲瓜熟蒂落,讲你生来两腿跨跨的,是会生孩子的女人,不但生了这个宝宝,还要生一大堆宝宝呢。”光英摇摇头说:“不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猜梦见谁了。唉,又梦到妈了,她手里拿着刀子……”光妹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拍着婴儿,接过她话头说:“姐,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不能老压在心里。”肖光英说着又流泪了:“我吃了母亲的肉,怎么能忘记?我常梦到妈妈要带我走,是我多次哀求她,我讲妈妈,你饶我几年吧,身为女人,人家妻子,我一个孩子还没留下,我任务没有完成,等我生个孩子……”光妹拿手帕给她抹泪说:“姐,月子里可不能流眼水,以后眼要坏的,我求你了,姐。”光英这才停止说话,光妹掀开被子看着她的下身,见那个灰袋子又湿了,晓得她又流了不少血,忙去看药罐子,见药水不太浓,就坐下来守候。
  过了一会,光英又喊道:“小妹,你大哥回来了吗?”光妹又到门口张望着,回到光英身边,自语道:“也真是的,光雄喊到现在,大哥也该回来了。”光英又开始唠叨起来:“我多想见到他呀。唉,你叫光雄去喊,猪吃麦苗羊子能赶回来?”拉她到身边接着说:“小妹呀,大姑都讲,你女人生了男人相,是贵人呢。你有男子气,看你这手硬朗朗的,相书上讲这种手是个好帮后,能帮男人兴家立业呢。小妹,假如我不在了,这个家得靠你顶着。”光妹说:“大姐......”光英打断她说:“小妹啊,早在六零年,你第一次到我家,见光雄吃饭不顾人,敢一掌推倒他,爸说你今后是我家顶梁柱。我爸可没看走眼,这些年来,我也看出了,你大哥呢,整天忙,顾不了家,光雄是男人生了女人相,是根烂芋头,扶不起来的猪大肠。只有你啊,小妹,你今天要赌咒给我呢!”光妹望着她说:“姐,你还要我咒什么呀?”光英说:“假如姐死了,不是不放心嘛。”光妹扑向她说:“姐,当年我进这个门就说了,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对兄弟要有二心,天打雷火烧,要不在村头大槐树上吊死。”肖光英紧紧拥住她:“好了好了,姐就要你这句话,你是好人,你大哥也是好人,肖家来了你们俩,是祖上积的德啊。”
  光妹听到外面脚步声,便说:“这下大哥真回来了。”光英说:“好,叫他进来,我为他生了儿子,这心里踏实,任务完成了。”
  光妹收拾床头柜上的空碗出了房门,见光雄一个人站在门口低着头,手在衣服上擦来擦去,并没见大哥的影子,便吃惊地问:“大哥呢?”光雄有气无力地说:“先等大哥戴高帽子游行,现在又批斗,走不开。”光妹说:“你没讲大姐生孩子了?”光雄看了她一眼:“红卫兵不准见,还有带金拐棍的大人站岗。”光妹气得脸都发紫了,伸出手要打他一耳光子,可又下不了手,先大声又变成小声地:“你……你也算是男人?”光英在房里没见人进房,便问:“妹呀,大哥呢?”光妹答道:“就来。”拉光雄到一边,低声说:“你把火炉上药罐里药水倒给大姐喝了,我马上回来。”跑出几步又回头:“赖大姑在石头家里,有事就去找她。”说着一阵风样的向关帝庙跑去,她边跑边打开了头发,敞开了上衣。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光妹摆开了拼命的架势,她有信心能把大哥从红卫兵手中夺回来。
  肖光雄按照光妹的吩咐,回身拿着桌上那只吃完面条的碗,明知油碗也不洗,就放在锅台上,又端药罐子,把他手都烫起了泡。他没想到这药罐子这么烫,这才拿抹桌布抱在手上,拎起药罐倒了药水,再用抹布托着碗底,端到大姐床边,轻声地喊:“姐!”知她没听见,又喊了一声:“姐,药。”光英倒在床头正在迷糊中,以为是丈夫回来了,说:“你可回来了,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呢。”转头见是光雄,惊诧地问:“怎么是你?”光雄颤微微地说:“我叫不回来,光妹去了。姐,喝药。”光英叹了一口气:“唉,我就一屁放响了,你是叫不回大哥呢。”心里窝着气,怀里抱着婴儿,也就没有出手接碗,张嘴在碗边喝了一口,紧接“哇”地一声吐在他脸上,大叫着:“烫死我了!”
  光雄本来像做错了事,心里胆怯,再听她这么一叫,吓了一跳,双手一抖,加上一烫,药碗滑掉在被子上,又滚到踏板上,“啪嚓”一声碎了。药水泼湿了被子烫了光英的腿。光英生气地说:“你真笨呢,比猪都笨,你就不能凉一凉。”他忙着用抹布擦被子,又掀开被角,无意中见到她没有穿裤子,吓得站到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她说:“还呆站着,赶快再倒一碗药水来。”
  他这才收拾碎碗,出房门端药罐子倒药,可惜没有了。他急得“呜呜”地哭起来。她在屋里听到了,便说:“你姐还没死,哭什么?”他哽咽着说:“姐,药水没了,怎么办呢?”她说:“我讲你这个笨猪,加点水再煎嘛。”他这才向药罐里加了一瓢水,看这水与刚才碗里药水不一样,想到光妹临走讲的话,便向房里说:“姐,刚才碗里药水是深红色的,现在罐里水是清色的。我叫大姑再配一剂吧。”其实这药水煎一会就深红色了。她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吭声。
  光雄跑到石头家,问赖大姑可在他家。石头家的人说,石头同赖大姑出门了。光雄想,等会他们会回来,就坐在门口等着。过了好一会,见石头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身后并没有赖大姑,光雄迎上去问:“石头大哥,大姑呢?”石头瞪大眼睛,二话没说就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小子还问大姑,你怎么能对红卫兵讲赖大姑下山了呢?那些龟儿子正要批斗她抓不到人,不是我从后门把她送走,差点送羊入虎口,好事坏在你小子头上,脓包,草包,窝囊废一个,名字好听,还光雄,你妈的狗熊哟!”石头大步进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光雄被石头连珠炮样的突然袭击轰得昏头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天哪,这下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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