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六十花甲>第十章 1960年(4)

第十章 1960年(4)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4-24 14:23:26      字数:12311

  邵光龙站在高坡上看到的灯光,确实是他的家。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家为何还亮着灯呢?这还得从下午肖光英带着兄弟到食堂打饭说起。
  今天,肖老大夫妇睡着没起床。因为下雪天没出工,也不晓得是中午还是下午。还是光英看隔壁的人拎着木桶出门了,才晓得是下午。到了食堂打饭的时间了。兄弟光雄急猴猴的去喊爸爸说:“打饭了,打饭了。”可是肖老大说:“今天天冷,不想起床,就叫光英去打饭。”光雄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就这样姐弟俩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食堂。
  光英只打了四个人的饭,也就是四勺山芋糊子。她想多打一勺,可石头师傅没有给,也就没再讲。她晓得光龙在食堂里吃,不能搞特殊,父母多次讲,我们家是厚道人家。
  就这样她一手拎着小木桶,一手牵着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天空飞起了小雪花,北风刮得呼呼地叫,冷风钢针样的穿过破棉袱,扎在身上。小弟弟又冷又饿,没走几步就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胸口,说:“姐,我走不动了,我太冷了,我要饿死了。”姐姐看弟弟直打哆嗦的身子,看到木桶里的糊还冒着热气,就说:“弟弟,这糊也有你一份,要不你先喝一口吧。”一句话说得弟弟直起腰来,说:“姐,我的好姐姐,我只喝一小口。”于是,光英揭开木桶盖,弟弟扒在桶沿上喝了一口,他感到身子暖和多了,腿也有劲了,主动牵着姐姐的手走了一会。一阵狂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颤,差点跌倒。他又蹲在地上,说:“姐,我又走不动了,求姐呢,让我再喝一口吧,要不我回去就不吃了。”姐姐认为他这话有道理,就又揭开了桶盖,让他又喝了一口。弟弟走一节路,又蹲在地上不走了。
  小孩子不懂事,大约喝出味儿来了,不喝不要紧,喝了又想喝。求姐姐说:“姐呀,我真的很饿呢,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看桶里还有那么多,让我再喝一小口吧。”姐姐看他那可怜的样子,心里想,他那一份已经喝完了,要不我就饿一顿,吃了饿,不吃也是饿,自己饿一顿,能让弟弟饱一餐呢。弟弟长这么大,好像从来没饱过。于是就说:“弟弟,你已经喝了两口了,你那一份没有了,今天姐姐带你出来打饭,应该给你多吃一点,可姐姐没办法让你多吃,那只好把姐的一份给你吧。”弟弟感激地说:“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说完就双手端着木桶又喝了一口,好像不是一口,扒着桶沿不松口,桶底子都翘起来了。姐姐慌了,说:“好了好了,我的一份只有那么多,再喝就把爸妈的那份喝完了。”姐姐扳开他的头,盖紧了木桶往回大步走,弟弟跟在后面追着说:“姐,好姐呀,我刚才喝那两口,全都是上面的汤,一粒米也没吃到。刚才看到白白的长长的米粒子,让我吃颗米粒子吧。”姐姐拎着桶不理他了,说:“不行,再吃就是爸妈的了,我没那个权让你吃。”就这么争着吵着已经到了门口。
  肖老大已经站在门口。打饭回来是高兴的事情,姐弟俩怎么争吵着呢。肖老大就问他们为什么事。光英说:“他在路上已经喝了三口了,一口半勺子的话,把我的一份都喝了,他还想喝。”弟弟说:“爸,你不晓得,姐抠得很,我只喝了上面的汤,我看到桶里有一个肥肥的米粒子就不让吃。”肖老大看到儿子为了一粒米粒,争得那么厉害,就说:“你妈说,她不吃了,那份送给你吧。”光雄高兴得跳起来,揭开了桶盖,搬着木桶喝起来,还把手伸进去,抓住米粒子在嘴里嚼着。爸爸已经在桌上摆好了三个大碗,光英拎着桶欲往碗里倒,可没想到桶里空了,见底了。她想这个小弟弟也太不懂事了,怎么三喝两喝就喝光了呢。把我的那份喝了,妈的一份也喝了,现在连爸爸的也没有了。想想实在气不过,一巴掌打在光雄的脸上,光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就尿裤子了,仅有的这条棉裤子尿成了水。他很委屈地哭叫着:“我吃了什么呀,吃了米粒子还是假的呢。”肖老大上前接过儿子那嚼不动又吐在手上的米粒子,眼睛瞪圆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大叫着说:“儿啊,这哪是米粒子,这是人的手指甲呀。”肖光英一听,一下子昏了过去。小弟弟扑过去,哭叫着说:“姐,好姐姐,我错了,姐,你打我吧,你醒醒啊,你不能死啊。你跟我讲过,你还要跟大哥结婚呢。你死了谁跟大哥结婚呢。”一句话,说到肖老大的心头上,他扶起了女儿,把她搂在怀里,泪水扑啦扑啦地流下来:“光英,我的好女儿,爸不怪你,你真的不能死啊,你同光龙的婚事,是我当年向党代表许下的愿啊,我们是厚道人家,要是不能兑现这个愿,我到阴曹地府有什么脸见人啊。”
  肖老大家三间草房子同过去一样,中间是堂屋,右边是锅前,当然现在没有锅了,只剩下两个放锅的洞口。锅台后面放着一张大床,肖老大夫妻就睡在这张大床上。左边的房间是光英和光雄住,土坯子支起的床,上面铺着稻草,草上只有一床破被子。本来光雄跟父母睡,指望小孩子火气大,身子热,好给父母暖个脚。可近两天不要他睡了,原因是他老叫着饿啊饿的,烦死人。父亲的安排是人的肚子是磨盘,你不动它就不饿,闲着没事尽管睡觉。
  食堂里一天两顿,今天的第二顿谁也没有吃,所以一早都得睡觉。肖光英睡着睡着,在昏睡中饿醒过来,她是大人了,很懂事,醒了再饿也不吭声。她见弟弟今天吃饱了,睡得像小猪。她翻了个身,想到今天确实是自己的错,不该让小弟弟左一口右一口地喝糊子。忘了食堂里打来就那么多。自己饿死了不要紧,害得父母都没吃的。特别是母亲,可怜的妈妈呀,她记得有两天没沾一粒米、没喝一口水了。母亲睡在父亲的床里面,一动也不动,眼闭得紧紧的。上午一餐打饭回来,她就要去喊母亲起床来吃,可被父亲骂了一顿,说她睡得好好的,你喊什么?吵醒了没得吃怎么办?这样她就不敢喊了。在家里,父母一向对他们要求很严,她很怕父亲。可今天的事有点怪,她怎么也不放心。听村里人讲,有人死了在床上好几天都不让人晓得,为了多打一勺糊子。连老爷家也是这样,老婶子前天就死了,到今天下午石头才晓得。她想妈妈是不是也死了,父亲瞒着我们呢?
  她想到这些,心里很不安。坐起身来,拢了拢头边睡乱的头发。她突然看到房里有一丝亮光,这光是从哪里来的呢?仔细一望是从门缝里射进来的。这真是怪事,她就穿好破棉袄起了床,扒在门缝里对锅前看了看,这一看使她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是父亲在锅底下烧火。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因为自从食堂开伙以后,就规定每家不准动烟火的,哪怕是烧上一点儿开水也不准,村里有民兵每天晚上检查,如果查出就罚他,也就是食堂停他家一天的伙食。再讲谁家也确实开不了伙,大炼钢铁把锅都交上去了。
  可今天父亲胆子太大了,在家烧起了火,还把自己的被棉单挂在窗户上,外面大约也看不见,也可能他以为大雪天不会有人查的。村里连一条狗都没有,过去民兵检查,狗一叫,烧火的人就立即灭火。后来民兵也饿得受不了,就打狗,偷着烧狗肉吃。其实,村里真有狗也活不了,人没得吃,屎都没得拉了,狗还能吃石头吗?
  肖光英心想,父亲在烧什么呢?是母亲死了,他为母亲烧纸钱吗?想到这身子抖起来。她大着胆子把房门开了一条缝,伸头一看不是烧纸,火堆上有个铁盒子。过去是小弟弟当尿盆用,一直放在床底下的,民兵们没查到。现在父亲排上了用场。这铁盒里装的是什么?见父亲手拿镰刀,还是家里那把缺了大口子的镰刀,刀上挂着红红的迹子,一手拿着一块血糊糊的东西放在铁盒子里,接着放上了雪水,他在锅下加大了柴火,火烧得很旺。她可是几个月没有见过这么血糊糊的肉了。她都想不起来肉是什么样子了。半年多以前,大食堂开张,每家每户的猪鸡鸭全都放在食堂里吃,那肉都吃不掉呢。后来鸡鸭死了不少,上面说有细菌,瘟病不能吃,全埋了,几个月没得吃了。有人还到埋鸡鸭的地方偷挖起鸡鸭回来吃。父亲今晚这肉是哪来的呢?是不是从埋过的鸡鸭处挖回来的?她想上前问一声,可她晓得父亲的脾气,没有经过同意是不准问的。按他的话讲,儿女再大也是孩子,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们不晓得就不要过问,因为那是大人的事情。她想到这是在哪里偷来的肉,也许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父亲不是常讲,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吗?
  就这样,她在门缝里看着看着,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只看到父亲在不停的抹着眼泪,一边烧火一边抹泪,火烧得越大,父亲的眼泪就越多,像山沟里泉水一样,永远流不完。她有些不解,按讲有肉吃,这是高兴的事情,干嘛还那么流泪呢?也许是烧火的时候烟熏的。哦,对了,真的是烟熏的呢,门窗关得死死的,烟出不去,烟味都吃鼻眼了。这时,她看到爸爸伸手在柴堆里劈了一根手指头粗的柴棍子,对锅里戳了戳,肉在锅里滚了一下,他又加了雪水,又添火烧着,烧着烧着。她刚才闻到的是烟味,现在闻到有点肉香和肉腥味儿了,大约那肉还没有熟。他坐在那里还在烧。她想到这下有肉吃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她也不想睡了,一心想着肉,闻着肉香,口水都往下流着,眼睛死死盯着爸爸的一举一动,恨不得跑过去抢吃一口,心里埋怨父亲行动这么慢,肉怎么还没熟,真的等不及了。又见爸爸用柴棍子在锅里戳了戳,那肉沾到柴棍上,哦,他开始熄灭铁盒子下的火,她晓得一定是肉熟了,爸爸要叫她吃了。
  她转身爬到床上去,脱下破棉袄,掀开了被子,钻进被窝里。她这才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冻僵了,好像不是自己的腿。她装着睡熟的样子,可是还一个劲地抖着,像打摆子一样。只听父亲的脚步声“叭哒叭哒”地到了门前,“吱啦”一声推开了房门,又“叭哒叭哒”地来到床前,拍拍她的被头,轻声地说:“英子,英子,你醒醒呢。”她假装打个哈欠,伸伸懒腰说:“爸,天还没亮呢。”爸爸说:“你穿好衣服,有事呢。”她装着十分不情愿地穿着衣服,无话找话地说:“爸,我正在做梦,梦里有肉吃,你这么一叫,把我好梦赶跑了。”爸爸说:“孩子,不是梦,是真的,有吃的呢。”她这么一听,装着惊喜的样子,说:“真有吃?那快叫弟弟一块吃吧。”说着脚蹬着弟弟:“光雄,光雄!”爸爸拦着说:“别叫他,这小杂种不饿。”转身出了房门。光雄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光英穿好衣服,靸着鞋,“啪嗒啪嗒”出了房门就问:“爸,有什么好吃的?”爸爸把热气腾腾的小铁盒子端上来说:“吃吧,趁热吃。”光英看到铁盒里的肉,有意惊叫着:“哇,爸,这肉哪来的。”父亲抹了一下泪说:“孩子,这你就别问了,尽管吃。”她有点奇怪:“爸,这大雪的天,你眼水丝丝的烧肉,你不讲肉怎么来的,我怎吃?”爸爸愣了一下,说:“这……这是狗肉。”她说:“村里早就没有狗了呀,哪来的狗肉。”父亲说:“前几天外村来了一条狗,我偷打死的藏起来了。”她一阵惊喜:“爸,你这么讲,这狗肉能吃好几天呢。”爸爸点点头:“别多话,抓紧吃。”她伸嘴啃了一口,也吃不出什么狗肉味来,又说:“爸,你不吃?”爸爸转过身去说:“爸吃了,你快吃。”她知道父亲在说谎,可自己实在太饿了,刚才啃了一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拿着那根柴棍子当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站在一边背过身的爸爸又转过身子问:“英子,好吃吗?”她满嘴是肉,只得点头。父亲拿着烟袋锅子,装着粗烟叶子,点着了吸着,闷着头说:“孩子,你吃呢,你一天没吃了,下午你都饿昏过去了,爸爸心痛啊,在我们肖家,谁都能死,就你不能死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地响,肖光英咽下了嘴里的肉,抹了抹嘴巴,心想一定是民兵检查来了,她立即把铁盒子藏到锅底下。肖老大嗑嗑烟袋灰,用脚踩灭。眼睛珠子都红了,拿起那把缺了口还有血迹的镰刀说:“英子,你尽管吃,别说是民兵来,天王老子来又能把我怎么样?”边说边用手抽门闩,一手举着镰刀,猛地一开门,镰刀正欲劈下去,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爸爸,我回来啦。”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拎着小包袱的邵光龙。他把小包袱放在大桌上,转身向门外招招手说:“进来吧,别怕,到我家了。”那小姑娘十分胆怯地进来了。肖老大看傻了眼,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便说:“家里没鱼腥,哪来的野猫子?”光龙拍打着小姑娘身上的积雪说:“爸,她是我捡的叫花子呢。”肖光英看着那小姑娘,看光龙还拍打她身上的雪,自己身上衣服划破了,一股怒火从心头而起,大叫着说:“邵光龙,你也太过分了,太拿我们肖家不当算了。上次搜走了家里的米,深更半夜的又带着回一个小姑娘,这是哪个?是你的小老婆吗?”说着大哭起来,哭得邵光龙不知如何是好,一肚子想说的话不晓得从什么地方讲起。
  还是那位小姑娘既机灵又勇敢还会讲,她先向肖老大磕了一个头,起身又向肖光英跪下了,说:“大姐姐呀,别怪大哥哥呢,要怪就怪俺吧,是俺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俺家人死完了,俺没有亲人了,是俺娘临死前叫俺投奔个人家,不管是谁家,没下人的做女儿,无上无下的做老婆,有儿子的做媳妇,是大哥说了,你家还有个小弟弟呢,跟俺一般大,俺是来做他媳妇的呢。俺会烧锅、扫地、铺床叠被刷马桶,什么事俺都能干。大姐姐,别怪大哥呢。”肖光英抹着泪水说:“这年月,自己活不了,还能有媳妇,你走吧,到别人家去吧!”
  肖老大呆呆地望着小姑娘,把她的话句句听在耳朵里,拿起烟袋锅子大口大口地吸着烟。那小姑娘又跪在肖老大的面前,哀求着说:“爹呀,俺喊你一声爹,你就是俺的亲爹,俺就是你的儿啊,爹呀,求爹收下俺这个苦命人吧,别看俺瘦,可俺腿勤嘴甜,身子不懒,手边的事、家务活,俺什么都会做,俺现在没成熟,等俺熟了就是你好儿媳妇,俺为你家当牛做马,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俺要有三心二意,雷打死,火烧死,跟俺娘一样,在村头大树上吊死。”小姑娘跪在那里,一个劲的头点地。肖老大听到这里,忙阻止她说:“孩子,别说,什么也别说了。”
  那小姑娘呆着了,抬头望着肖老大满面烟雾的脸,说:“这么说,爹是嫌弃俺了?那俺只好走了。爹爹呀,大姐姐,俺走以后,你们千万别怪大哥哥呢,大哥哥是个好人啊。是俺死皮赖脸的跟他来的呀!”说着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低着头抹着泪水,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当退到门口,突然一转身向外跑去,被门坎子绊了一脚,“扑通”一声倒在雪地里。
  “小姑娘……”邵光龙扑了过去。那小姑娘身子慢慢蠕动,可还是没爬起来,便抬头向光龙说:“大哥哥,求你把我送远些呢,我不能脏了你家门……门啊。”话音一落便昏了过去。邵光龙泣不成声地:“小姑娘……”泪水挂在脸上回望着肖老大呼喊着:“爸爸……”
  只见肖老大“呼”地站起身来,把手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山响。大步跨出门外,抱起了小姑娘进了家,拍打着她身上的雪,说:“光英,光龙啊,这孩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千里能相会,必定是有缘人啊。我看这丫头精着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的女孩子,你看她那双眼睛,像电光一样,只要有口饭,能长出多美的孩子来啊,光英,从小看大,三岁就见老,相信你爸不会看走眼,这小姑娘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啊。”
  其实,小姑娘刚才的一番话,已经把光英心里说软了,现在父亲这么一说,也就上前扶住昏迷的小姑娘。邵光龙回身关上大门,抹着眼泪,脸上露出了微笑。肖老大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好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孩子进了肖家门,就是我肖家人,天意啊,缘分唻。当年光龙进了我肖家,那是党代表给我们带来的福气,村里几十户人家,为什么只看中我肖家,还不是我肖家是厚道人家,根本人家。”向肖光英又说:“孩子,人呢,不能盯着眼前的事,看着脚背走路,眼要看远一点,日后,这姑娘不会亏待我肖家的。”
  那小姑娘慢慢地醒来,看到自己已经在肖光英的怀里,四周都是和善关切的目光,忙问:“你们答应我留下了?”肖老大点点头说:“过去村里多少人家有指腹为婚的、有摇窝里订亲的、讨童养媳的,我肖家苦啊,讨不起呀,这穷人见了穷人亲,穷人晓得穷人苦啊。今天有人送上门来,肖家怎能推到门外呢。”眼看小姑娘又说:“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几岁了?”那姑娘说:“俺不晓得姓,俺在家人家都叫俺小妹子。俺十三岁了。”肖老大沉思片刻说:“这么说比光雄大一岁,俗话说,女大一,正为妻,好啊,小姑娘没姓,那就同姓肖吧,人家叫你小妹子,我们肖家到你们一代是光字辈,那就叫肖光妹吧。”那小姑娘口里念着:“肖光妹,是俺的名?”肖老大点点头:“噢,名字亮得很呢。”小姑娘再次向肖老大跪下,大声喊:“爹,爹呀,俺有名有姓了,俺有家了啊。”又举起双手,仰望苍天嚎叫:“娘啊,前天您对天上流星许愿,望俺有个人家,娘啊娘,您许的愿好灵啊,俺真有人家了呀。”扑在地上再次大哭起来。
  这一哭一闹,把肖光雄也吵醒了。他不知门外发生了什么事,便穿衣起床,睡眼惺忪地靠在门边上,刚才起了名的肖光妹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就是自己未来的男人,就要依靠他过一辈子,便更伤心地大哭起来,哭自己在外风里来雨里去,受过多少苦难,自己的哥哥死了,爹爹死了,母亲也死了,死得那般凄惨,自己也就要死的时候,这位大哥哥救了俺,现在不但有活下去的希望,还有了个家,有了终身的依靠。肖光英经父亲这么一说,看到发呆的兄弟,又看看痛哭的小姑娘,他们还真有点般配,黄瓜花,苦菜花,马马虎虎凑一家。眼前的肖光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了,便上前劝着说:“好了,别哭了,小妹妹。”可嘴上说不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了。二人拥着抱着大哭了一场,只哭得惊天动地。
  肖老大吸了一口烟,显得很兴奋地说:“好啊,我肖家女儿有了男人,儿子有了女人,好圆满啊。”邵光龙也高兴起来,说:“爸,上次把家里米搜走了,今天回想起来,我错了,我有罪,对不起家里。”打开桌上的小包袱,又说:“过去每次回家都空着手,今天我带回来饭团子,光英,光雄来吃吧。”一直呆在一边的肖光雄看到大手巾里的米饭团子,像饿狼一样扑过去,抓住饭团子就往嘴里塞。那肖光妹也就大方地上前拍着他的背,十分体贴地说:“慢吃呢,别噎着。”肖光雄吃饭团子很不顾人,手里拿着,嘴上啃着,还把大手巾抱在怀里。光妹看不过眼说:“你咋只顾自个不顾爹和姐呢?拿来。”伸手要拿饭团子。可光雄躬着身子死死抓紧大手巾不放。肖光妹人小可火气不小,一手抓住大手巾,另一手掌推过去,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推得光雄连连后退跌到在地,呆若木鸡。
  肖光妹双手捧着大手巾摊在肖老大面前说:“爹,您先吃。”肖老大并没有接,而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火辣辣的野丫头,十分感激地说:“好女儿,呵,家严不招贼,人严不招险啊,这姑娘今后还是我肖家的顶梁柱呢,好,我死也瞑目啦。哈哈哈!”
  邵光龙上前一步,从大手巾里拿了饭团子双手捧到肖老大面前,万分羞愧地说:“爸,这可是我家的米啊,也是食堂最后一顿饭了,你就吃一口吧。”肖老大这才转身望着他:“怎么,食堂关门了?散伙了?”邵光龙深深地低着头,无话可说。肖老大心酸地说:“终于散伙了,可是晚了,村里人快死绝了,你呀,怎么等到头碰南墙才回头,到了黄河才死心呢。”老人仰着头,激动地说:“解放了,我们指望着有好日子过,盼着过了荒年就到熟年,哪晓得是店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前门打了狼,后门又进虎啊。俗话说,寒天不冻织布女,饥荒不饿种田人,荒年能饿死有钱放债的,都饿不死无钱种小菜的。可今天呢,我们种田人饿死了,这可是丢了种田人的脸,丢了农民老祖宗的脸啊。我……我死了怎么有脸见老祖宗啊。”老人满面泪水,号啕痛哭。
  肖光英抹着泪上前劝着爸爸说:“爸爸,你心眼多,有算计,村里人死绝了,你都不会死呢。别人家水都没得喝,可我家还有肉吃。”光龙一惊,问道:“怎么,家里的小米缸都端走了,怎么还藏着肉呢?是真的?”
  光英便跑到锅底下,重新端出铁盒子说:“不信吧,你看看。”邵光龙惊呆地望着铁盒里的肉说:“爸呀,这是什么肉,白刮刮的?”光英说:“爸是多个心眼多条活路,打了外村来的狗。”光龙晓得上下十里村没见过一条狗了,转脸望着痛哭不止的爸问:“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老大泣不成声,“这是我……我饥寒起盗心啊!”
  光龙想起了事情的不妙,望着光英和光雄,说:“你们都在这里,妈妈呢?”
  光龙不问不要紧,这一句,光英突然觉察了什么说:“是啊,妈睡两天了,没有吃喝呢。”
  邵光龙端着灯,欲往锅灶后面的床边走去,肖老大忙拦住他说:“她睡熟了,她不能醒啊。”邵光龙也不顾眼前是父亲,一下子推开了肖老大,来到那张大床边,掀开了破被子。
  全家人见母亲静静地躺在床里贴墙的床草上,覆盖着她平常穿的花色棉袄,像睡熟了一样,可大部分的身子露在外面。她瘦啊,瘦得简直是一个人骷髅上面蒙了一层皮。脸色白成一张纸,两腮瘪了,颧骨高耸着,眼睛眶子凹下去。那瘦弱的脸上没有了苦痛,看不出表情,看不出病容,就那么闭着眼,安详的像睡去一样。哦,天哪,多么好的母亲,多么善良贤惠的母亲,多么会过日子的母亲啊,没想到自己饿死在床头。
  肖光英大胆地掀开她的双腿,她的一条腿只剩下白白的骨头,血丝丝的没有一点儿肉,血流在床草上结成了冰块,心里明白了一切。“啊”的一声昏倒在床头。肖光妹把她搂在身边,哭喊着:“姐,姐呀。”肖光雄挤过来看到了,张嘴仰天,“啊,啊……”的干嚎着,哭不出一个字来。声音很大,多远都能听得见,有时被口水噎住,差点闭过去。
  邵光龙没有哭,转身跑到堂屋,双眼怒视着肖老大,而肖老大满有理由地说:“怪我吗?已经到了吃人的年代了,你们大食堂里也煮人肉,光雄下午还吃了一个手指甲呢。”邵光龙没有说,他很难解释那颗手指甲的问题。肖光妹紧紧抱着肖光英哭喊着:“姐,你醒醒啊,姐。”
  肖老大也来到肖光英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光英,我的女儿,你吃了娘的肉,娘不怪你,这是你娘临死时的遗愿呢,人临死时交代的事不能违背呀。过去孝子,挖心割股为了娘,今天呢,娘为了你能活下去,她割肉养儿啊。”邵光龙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肖老大老泪纵横,鼻涕眼水挂着一脸也顾不得去抹一下,边哭边说:“你娘叫我割,割,一定要在有肉的地方割,本来不想割,几次拿着刀子都下不了手。可下午见女儿你饿昏过去了,我愁啊,愁得头发大把的掉呢。愁得眼水发苦发咸。女儿啊,你为了弟弟多喝一口糊,你饿昏死过去了。女儿啊,肖家人都能死,就你不能死啊,你是党代表的儿媳妇呢,庄稼人讲话要算话呀。所以我还是狠狠心,拿起了刀子,听你娘的话,在有肉的地方割。哪儿有肉呢,我先想割你娘的奶子,因为那里还有两团肉,你们两个孩子每人吃一个奶子,还能饱一顿。可我一看,你娘的奶子没有了,成了两张皮扒在胸骨上拉不起来,再说你们过去已经吸干了你娘的奶水,现在吃也没有什么味了。在哪儿下刀子呢?真为割你娘的肉犯愁呢。最后才看到你娘大腿上还有一点肉,那可是你娘经常爬山挖野菜、刮树皮,为了你们练习出来的肉啊。我就割了这块有劲的肉啊……”
  肖光英渐渐醒来,咬牙切齿,双手抓着头发,头发被抓下了一把,又抓自己的舌头,嘴里流出了血,发疯样的敞开胸怀,抓自己的颈脖子、胸口,颈脖下被抓出了道道血印子。邵光龙冲过去抓住她的双手,用力扳到了背后。她大声惨叫,大口大口地呕吐,吐出了浓痰,吐出了黄水,吐出了鲜血,真的要吐出自己的五脏六腑啊。她又昏死过去。
  肖老大看着女儿的行动,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女儿呀,我可怜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啊。”身子摇摇晃晃,像发疯一样大叫着:“吃人肉,也不是奇怪的事,我们的老祖宗也是吃过人肉的,不是我们破天荒的事情,我穿开裆裤那会儿,就听老先生们讲,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里就有人吃人肉,有吃小孩子的肉叫和骨烂,吃老年人的肉叫添把火,吃女人的肉叫什么,嘿嘿,叫一锅香。有个叫李逵的还专门吃人心呢。哈哈哈!”笑着笑着身子一歪。光龙上前扶住他呼喊:“爸爸!”父亲像真的疯掉了,傻笑着:“哈哈哈,你娘的肉,一锅香啊,光英啊,你吃出香味来了吗?哈哈哈!”一头歪倒在桌子上。
  邵光龙、光雄吓呆了,上前紧急抱住他:“爸爸,爸爸呀。”父亲含笑望着光龙和光雄,说:“孩子,我死了,你们不要埋,别兼我肉老了,添……添把火可以吃,吃肉吧,吃吃,孩子们过好日子吧!过共产主义好日子吧!哈哈哈哈!”他说着狂笑着推开了孩子,一头碰在门旁上,“轰”的一声倒下去了,像倒下了一扇门板。
  孩子们齐围上去,“爸爸,爸爸”拼命地呼叫,可老父亲头顶一股鲜血溅到墙上,怎么也喊不醒,一家人哭成一团。
  这时的天已经渐渐地亮了。突然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大约邵光龙进来时就没有把门关好,人一下子就闯了进来。他就是肖老大的兄弟肖贵根。他本来是起早想找点吃的,听到老大家的哭闹声就过来了,他头顶扎着一块白布,见到躺在地上的老大就扑过去,喊叫着:“大哥,你怎么啦,大哥……”
  肖老大仰倒在地上,满地是血。肖老二摸摸他鼻子,听听他的心脏,晓得他已不行了。可看他还像活着一样,两眼瞪着,嘴张着,说明他还有话要说,心里还有事没有了结,这一切兄弟肖贵根十分清楚,不需要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用手抹着他的双眼,可怎么也抹不下去。还是邵光龙有经验,因为刚才抹过肖光妹母亲的双眼。他双手哈着热气,捂着老人的眼睛,大声说:“爸,爸爸呀,我们一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肖贵根也在肖老大的耳朵边大声叫着:“老大,你安心的去吧,家里的一切有兄弟我呢。从今往后,我就是他们的爸。”好像肖老大听到了兄弟和光龙的声音,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了,眼皮子闭上了,嘴也闭紧了。
  孩子们哭得震天动地。
  肖贵根打开大门,凝视着门外。天已大亮了,外面的雪也已经停了。山野里村庄上是一片银色的世界。他又转过身来,坐在堂屋桌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肖老大吸过的烟袋锅子,装上烟,划着火柴,深深地吸着,邵光龙看到肖贵根头包扎着的白布,像是上了战场的伤兵。那一举一动,就像是肖老大的身影。他是自己的长者,现在才想到他才是卧龙山的引路人,怪自己当初为何那般烧包,跑到公社找方正刚给卧龙山带来幸福,可这幸福又在哪里呢。想到这些,心里一阵酸楚,凑到肖贵根的身边,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低着头:“老爷,食堂仓库见底了,下一步日子怎么过呢。”肖贵根望了他一眼,还在那里吸着烟:“你呀,好,我先长的眉毛比不上你后长的胡子。”邵光龙身子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就下来了:“是啊,是我把家里的一小缸米都搜走了,是我饿死了妈妈,害死了爸爸。害了村里的乡亲们啊,我有罪,我真该千刀剐万刀剁啊!”
  这时门外有了脚步声,村里有人起床了。首先进来的是石头,他在门外就大声地喊:“邵书记,对不起,我该死,昨晚公社方书记骗了我,半夜三更叫我煮一顿饭给他们吃,他们再给我们想办法找粮食来。可吃了饭嘴一抹就跑掉了。”他又看到肖贵根头上扎着的白布:“对不起,老爷,是我一勺子把你头打破了,我该死。”肖贵根磕磕烟袋灰,“石头,我不怪你,也算是我给你老婶戴个孝吧。我现在问你,方正刚书记昨晚真的来偷吃了食堂里的饭?”石头说:“是真的,就是邵书记搜来的那一小缸米。他找我,叫我别让邵书记晓得。”肖贵根说:“那他晓得吃了这顿饭,食堂就得关门了?”石头说:“是的,他是什么干部,骗子。”肖贵根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桌上一拍,忽地站起身来,大声说:“好嘛,城吃镇,镇吃社,社里吃到老山洼。方正刚自己装蒜,拿我们当葱啊。石头,你把昨晚的丑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光龙再给我写在纸上,那他这根小辫子就在我们手上捏着,叫他小子从此断了这条路。只要公社书记不伸这个乌龟头,这里的天下又是我们的了。记得去年水库破了,我们上山开荒,自种自吃。”石头插嘴说:“老爷,老皇历不顶用呢。去年是春天,山上一片青,是青的就能抓回家吃,现在可是大雪封山啊。”肖老二打断他的话:“你呀,饿死人,饿死人,饿死的是死人。只要人不死,就不会饿死。从现在起,卧龙山这块天我顶着。”转身叫在吃饭团的光雄:“光雄,去把我那根土铳子拿来。”光雄跑去肖老爷的家。
  大雪过后,天气晴朗,太阳渐渐起山。霜前冷,雪后寒。难得早晨微弱的阳光,把村里人赶到太阳底下。
  晒太阳的人们听到肖老大家的哭声,见石头、肖老二都向他家走去,说明他家发生了什么事,也就自然的纷纷来到肖老大家门口,有人进屋见肖老大已经躺在挺尸板上。这个不幸的消息立即传遍全村,人们都挤到他家门口。
  只见肖贵根握着一支土枪,腰间扎着武装带子,屁股上挂着装硝药的葫芦和装铁砂的布袋子,站在肖老大门口的高坡上,像一位将军布置作战方案,像发起冲锋前的动员,那声音是洪钟般明亮:“乡亲们,我宣布卧龙山的大食堂现在门关!”人们晓得过去开会都是邵光龙,今天是靠边站的老书记发话了,顾不了天气寒冷,也不晒太阳了,都来听他讲话。
  “这大食堂开了几个月,就这么几个月,卧龙山死了多少人啊,二蛋子家死绝了,白玉兰的父亲死了,马大黑过去是工厂的干部,回来丢了女儿和自己的一只手。我老大夫妻还有我老伴,都死了。再这样下去,卧龙山人就要死绝了。这食堂再不能开了。可食堂关了门,你们家里没有粮,怎么办?这人有逆天之道,可天无绝人之路。人若低头,灾难临头,人不低头,天就低头。俗话说:有福的人,不落无福之地,卧龙山这块宝地养活了我们的祖先,就不会把我们饿死。”
  肖老爷的一番话,说得大家议论纷纷,现在大雪封山,在哪找到吃的呢?只听老爷又说:“大雪封山就没办法了?就在家里等死了?活人能让尿憋死了?首先,我们上山寻葛藤,顺着藤子就能挖到葛根,烧葛根吃比山芋都带劲。还有树枝上的茧蛾子,树杆上的野菇子。都是吃的嘛。更为重要的是,大雪封山,山里的兔子、野鸡、野鸭、麻雀、乌鸦、黄鼠狼子、刺猬都得出来找食,我们上山下套子去。人呢,穷怕了什么气都可以受,饿怕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吃。蛇鼠狼狸猫狗鳝,只要见到就给我抓,给我打。去年我们上山开荒,谁种谁吃。现在呢,山里野物本无主,谁先抓着就归谁!”
  人群开始欢呼、跳跃。
  肖贵根握着手中的猎枪说:“不瞒乡亲们,去年大炼钢铁我就偷了一根钢管子,偷偷造了这根土铳子,还有硝药和铁砂,不管是遇到狼、野猪,就是遇着九尾狐狸精,我也要同它斗个高低!”
  肖贵根的一番话,说得卧龙山人跃跃欲试,群情激动。只有邵光龙低头没吭声,他像一个罪人,这群众的欢呼声,是在声讨他的罪行。
  肖贵根又望着石头说:“石头,食堂里现在到底有多少粮食?”石头说:“小缸底下还有一点米,还有两袋山芋干。”肖贵根说:“好,你去把那点米全部熬稀饭,给大伙暖暖身子,山芋干子全煮熟做干粮,乡亲们带着干粮就跟老子上山。”石头跳起来:“好唻,肖书记,生姜还是老的辣呢。”笑着往关帝庙跑去。
  卧龙山上下十里村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肖贵根拍拍低着头萎靡不振的邵光龙:“光龙啊,穷人家的坟头上不长弯腰树呢。眼前这个节骨眼,天塌下来不能弯腰,弯了腰就要被砸死。村里还有这么多人口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几个共产党人,不能再把他们往阎王爷那里推呀。挺住了,站直了,死了也要站着死。”邵光龙止不住扑在老爷的怀里大哭起来,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得到父亲的支持那样,倾泻着内心的苦楚。
  从那天起年把年时间,卧龙山确实没有哪位领导干部来检查。也就是从那天起,卧龙山上下十里村,没有饿死一个人。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