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点弯月(六)
作品名称:春风点弯月 作者:蔚风 发布时间:2010-06-19 17:43:36 字数:6468
(第六集)
乡村农贸市场,上午。
一条通乡公路从市场中间穿过,露天交易市场内,在黄土飘动的尘埃中,赶集的群众从四面涌过来,汇集成一股强大的人流,他们在抢占有利地形,摆上自己的山货和小商品摊位。
畜禽交易区,小猪的嘶叫声、黄牛的吼声、羔羊的叫声、鸡仔的惊叫声同经纪人的喊叫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乡村集市的特色。
一辆机动三轮车的拖斗里,几十只小猪挤成一团,迷着双眼,流着口水,不断喘着粗气,显得酷热难受。
高兴社坐在旁边抽着烟,不时有人围过来,东瞧西摸,提起猪仔的后腿看一看大小和膘色……
“这些猪仔怎么卖。”一个猪贩子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用一只手拍了拍正在熟睡的小猪,“品种还不错,就是营养没有跟上,体质太弱,不好养,说句痛快话,什么价……”说着,伸出一只手握住高兴社递过来的一只手,用草帽捂在上面,在扳着手指讨价还价。
“高多了。”年轻人笑着,“这个价到我的手上,没有什么钱可赚,还要赔上功夫干喊叫,划不来。”
高兴社:“这个价已经是最低价,我养得多,管理没有跟不上,要不然,我怎么也舍不得这个价卖掉……”
“咱们再商量,生意是人做出来的嘛。”年轻人软缠硬磨着,“我可是个大买主,你这么多的数量,哪个农户一次能要这么多,开始拨了尖,后面的就要降价出手,更划不来,你抬抬手就过去了,少不了几个钱。”
高兴社摇着头:“你出的价差得太多了,现在饲料价格跟着物价涨,养猪的成本也随着上升,没有办法,猪场还得维持下去,日子总得过嘛。”
年轻人继续软缠硬磨着:“不就是少赚几个钱嘛,你何必这么固执想不开,把这些卖掉,难道还有向你问罪不成……”
高兴社摇了摇头:“你开玩笑,谁敢向我问罪,这个价,实在不行。”
年轻人依依不舍地离开。
市场上,有的人在大声叫卖,有的人在高声谈论,有的人在大口大口吃着东西,还有的人在为生意不断争执着……
一张张不同姓别和年龄的脸交替闪过画面……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在高兴社三轮车前停下脚步,认真看着。
高兴社同中年男人说着什么……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骑上摩托车离开。
市郊,中午。
一座具有规模的养猪场。
高兴社开着三轮摩托车从远处过来。
我们前面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穿着工作服从猪舍里出来。
三轮摩托车慢慢停了下来,高兴社从车上下来,互相打着招呼。
中年男人打开一排猪舍的小门,将三轮摩托车上的小猪,一只只向猪舍抱去,小猪发出尖声的嘶叫声。
高兴社在一边帮着忙。
中年男人抱起最后一头小猪:“疫苗打过没有?”
高兴社躬着腰在车上忙着:“三联活体疫苗打过了,下个星期就该打蓝耳疫苗了,再忙防疫也不通马虎,这可是养殖的关健。”
中年男人从猪舍里出来,在一旁的水龙头上洗着手:“老师傅,咱们到里面去喝杯茶,聊一聊。”
高兴社正在洗手:“屋里就不去了,外面凉快,咱们到树荫下坐一坐就行了。”
中年男人从身上掏出一叠钱数起来。
一棵大柳树下,高兴社取出烟,递给中年男人一支,自己也安上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口。
正在数钱的中年男人停下手,接过烟放到一边:“你看,我都忙晕了,到我这里,应该抽我的才对。”
高兴社:“抽谁的都一个样,都是一个烟味。”
中年男人将数好的钱递给高兴社:“你数一数,看看数目对吗?”
高兴社蘸着口水,认真地数了一遍,又仔细辨别了真假:“对,就是这个数,一张也不差。”
中年男人热情介绍着自己的养殖场:“我这养殖场,前几年赔了不少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差点就维持不下去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保证。”他长出一口气,“我当时连死的勇气都动过,后来,在我们村几个养殖能人的帮助和倡导下,我们在全市成立了第一家生猪养殖合作社,实行了从生猪养殖、繁殖、技术服务、供销一条龙服务,还与外地几家大型食品生产企业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
高兴社听得有点入神:“这种办法好,形成生猪养殖一条龙,好,好。”
“就是嘛!这几年我不但还清了多年的欠款,还给家里盖起了小楼房,去年还购买了一台有国家补贴的客货两用车,手中还有一定的存款。趁现在生猪行情这么好,抓紧补栏饲养,我就是看中你这些小猪品种好,将来销售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才同你做成这笔生意……”中年男人滔滔不绝讲着他的生意经。
高兴社仔细听着。
中年男人抽出烟,递给高兴社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掏出打火机先给高兴社点上,然后自己点上。他又不停地描绘着他养殖场的发展计划和对市场的预测……
原野,下午。
小镇公路岔口处。
高兴社骑着三轮摩托车从一边过来。
路旁树荫下,几个刚赶完集的老头正在歇脚,有人高声喊着:“哎,老高,下来歇一歇,再回去也不迟吧!”
高兴社慢慢停下车,扭过头问:“要不要我捎你们一段。”
“我们坐不惯那三条腿的玩意儿,还是走着稳当。”有人摆了摆手,“你快点把老婆的上炕礼给送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免得回去迟了,今晚又上不了炕,成为守夜人……”
“都是老夫老妻了,还用得着走那个过程,谁像你们几个,老妻管严(气管炎),你们要是不回去,我就不同你聊了,我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高兴社又骑着三轮摩托车慢慢向前走着。
几个老头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是害怕我们抢了你腰里哪些钱吧!哈哈——”
高兴社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
村野,上午。
晨雾刚刚散去,阳光灿烂,绿野如画。
远去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儿歌声。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
……
听着这些熟悉的曲调,高兴社笑了,他挽起裤角,穿着一双破旧的黄胶鞋,稳稳地站在地里向周围撒着化肥。
远处的儿歌声更响了……
高兴社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撒着化肥,一下、一下、又一下,撒得很均匀,他的身影由长慢慢变短。
太阳升起来,阳光下,一块块绿油油的作物泛着金光。
高兴社抬起头,发现地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自己的宝贝孙子高龙。
高龙慢慢走了过来,眼睛发红,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爷爷。”
高兴社心疼地:“看你的眼睛,昨晚看书又没有休息好。”
高龙摇头。
“又被老师批评了。”高兴社猜测着。
高龙又摇了摇头。
高兴社:“有人欺负你了。”
高龙还是摇头。
“哪这是……”高兴社不解地看着孙子。
高龙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兴社急切地看着孙子的嘴。
高龙有点结巴地:“我……我爸爸妈妈……又在吵架,爸爸打了妈妈一耳光,一甩手就走了,现在……妈妈……寻死觅活的在家里闹着……”
高兴社长叹了一口气:“哎,真是一对活宝,整天就知道吵闹,啥时候才能够消停下来呀!”
“快点爷爷,我妈妈要是没了,爸爸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呀!”高龙拉着爷爷就要向回走。
“哎,我也不知道前世作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这对冤家,整天就知道闹腾,哪还有一点过日子的样子,实在是罪过……”高兴社嘀咕着扛起化肥袋,跟着孙子向家中走去。
高小平家,上午。
院内骤集着一大群人,王桂英、李月梅也在其中。
邻居七嘴八舌议论着……
刘英被放在院内一块木板上,脸色苍白,嘴里向外吐着白沫,好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
王桂英用一条湿毛巾,在给刘英擦着头和脸。
几个妇女在一旁指点议论着……
李月梅在给刘英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一会儿,刘英终于缓过气来,她扯开嗓门哭起来……
“孩子,有什么事让你非要走这条路呀……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李月梅在极力劝着刘英,“你看这多危险,要是没有人及时搭救,你现在和我们可就是阴阳两重天,年纪轻轻的,可别干傻事,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商量着解决,没有迈不过不去的坎。”
“这个挨千刀的,我整天里里外外忙来忙去,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嘛!可他倒好……不给我帮忙便罢了,还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断甩脸色给我看。今天我刚说了他几句,他竞发起火来,还动手打了我的耳光,离家出走说他再也不想回来了……”刘英越说越来气,“现在我这边脸还在发疼,我不就是为了家里生活能好一点,孩子将来少受一点罪,能过上好日子……”
太阳已经升过树梢,院子暖阳阳的。
王桂英长出一口气,显得无奈地:“小平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倒越来越有出息,原来胆那么小,现在竞敢动手打人,还不想要这个家。真是冤家,现在生活条件好,吃穿不发愁,不知道他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整天就知道吵吵闹闹,那还像个过日子的样子,让人放心不下,哎,我也不知道前我们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整天就能遇到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事。”
刘英已经停止了哭泣,情绪平静了许多,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拉开了那破锣般的嗓门:“妈,您做为老人,您给我们评评这个理,我跟着您不是学会了做香包的手艺嘛,现在政府大力提倡发展民俗文化产业,人家其他地方的人,已经把香包做为一个产业来做,成立了专门的公司,进行集团化生产,把会做香包的闲散人员都组织起来做,发展的势头很好。前几天,我刚在市区看好一处地,准备成立民俗文化公司,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忙前忙后办手续,也没有人给我帮忙,就在我正忙着筹备资金时,他不同意、也不想办法,竞然还打我。”
劝慰的人陆续离开……
诺大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刘英继续不停地唠叨着……
王桂英像雕塑般地坐在院子里的地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个女人仍然在院子里坐着。
村野,下午。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村中的小路又热闹起来,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偶尔还传来放牧归来羔羊的叫声。
肖萌骑着单车,带着包从市区过来。
几个小孩在一块空地上,手提着裤角在跳方格,稚嫩的童声里夹杂着一串顺口的童谣,随着孩子们跳动的脚步,轻轻飘了过来。
两个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在做游戏,咧开露气的豁牙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皱纹更加灿烂。
两只小狗在一起嬉闹着玩。
一个小女孩抱起跑到自己脚下的小狗,爱抚地抚摸着:“王奶奶,您这只小狗有没有名字,它叫啥名字?”
“它呀!我们家涛涛给它起了个外国名字,叫什么来……哎,差点想不起来了,叫殴弟。”王奶奶乐呵呵地,“现在社会真好,家里养只小狗也给起个名字,真是件新鲜的事情。”
“可不是嘛,我们那个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随着自己娘家的姓,叫什么氏,多寒碜人。”另一位老太太感慨地笑着,“现在的社会就是好,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想喝开水手指一按,出门就有车坐。连小孩带的(耍活)香包,窗户上贴的(窗花)剪纸,窑洞里挑的(牛皮人人)皮影,烂树根也能做成什么艺术品,成为能卖钱的玩艺,每年都要举办一次民俗文化节,引来了不少黄头发、篮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现在的社会变化也太快了,可惜我们是享受不了多少时间,就要去见阎王爷哪里报道去了。”
王奶奶:“他李婶,你比我还小三岁,敢在我面前卖老,就不怕闪掉你的牙,我还想多活几年,好好享受一番现在这种美好的生活。”
李婶:“牙早就没有了,还用得着闪呀!”
“电视上不是说,人能活到一百多岁嘛。”有个小男孩歪着头天真地说,“你们两个还不到九十岁,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呢?”
“活多么多年,哪还个个都不成神仙了嘛。”两个老太太先后乐得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高家,夜晚。
北屋内,那架旧闹钟的声音,单调的响个不停。
王桂英在不断说着什么。
高兴社既不说话,也不插话,一个劲的抽着烟。
单调乏味的闹钟声。
王桂英:“……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看孩子这次是收了心,要干点事情,办民俗文化产品公司也是一件好事,响应了政府的号召,他们总算有件正经的事做了,虽然说发不了什么大财,也能维持他们三口人的正常生活,我们也能少操点心,我看这件事还不错,她资金有困难,我们就帮孩子们一把,让她把公司开起来,再慢慢向前发展……”
“你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轻巧。”高兴社从炕上坐起来,有点生气地,“他们整天就知道惦记着我那点血汗钱,我刚卖了几窝小猪,正准备利用这点钱扩大养殖场,你们合起来给我来这么一手,让我的计划又要落空。”
王桂英:“先过了眼前这道坎,咱们总不能眼看着他们俩口子这么闹下去吧!扩大养殖场的事,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说也不迟。”
高兴社:“我把钱给老大媳妇开公司,老二和老三又会怎么想。我们现在和孩子是分家过自己的日子,赚钱了,都是他们自己的,没有钱的时候,眼睛总盯着我,想方设方算计我,我刚卖了几窝小猪,赚了几个钱,她马上就要办什么民俗文化公司,事情也没有这么巧吧!”
王桂英:“孩子总是咱们自己家的,遇着难处,咱们再不伸手帮一帮,别人会有看法的,为了这事让他们整天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凑合着向前过吧!”
高兴社盯着王桂英:“你说得倒轻松,凑合着过,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我已经老了,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吧!”
“别想哪么多了,咱们将来双眼一闭,什么东西也带不走,全部都是孩子们的,睁只眼闭只眼,事情就过去了,何必要生这么大的气。”王桂英开导着老头子,“想开了,什么事也没有了,再说孩子们办民俗文化产品公司,以后咱们自己做的香包,也有销售的地方,我看咱们应该支持孩子们一把,让她把公司开起来,做出一番名堂……”
“就你能说,看看你养的这些讨债鬼,怎么就没有一个有出息的。”高兴社用手指着老伴,“现在国家的政策这么好,挣钱的门路哪么多,她们也不知道合计着干点实实在在的事,只知道蹲在家里,不断算计我手中那点血汗钱,这样会有什么出息,哪天我双腿一瞪,到阎罗殿去了,她们又将怎么办,会不会吃饱饭,我看像现在这个样子很难说。”
王桂英:“你说得没有错,我想慢慢会好起来的,咱们也不能心太急,得给她们磨炼的时间和机会嘛。”
高兴社:“我能等她们多少时间,再不心急,到死我就闭不上眼,现在养殖业行情这么好,咱们周围的养殖户都富起来了,盖了楼,买了车,手中还有了不少的存款,再回头看咱们家的养殖场,年年没有少忙活,算起来也赚了不少钱,可到头来没有落下多余的钱,扩大养殖场的愿望,是我多年来的梦想,一直因资金问题实现不了。”
王桂英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已经估摸好的香包摆弄着:“要是再不给她们帮一点,就要闹出人命,你的愿望以后慢慢再实现吧!”
“人都说养儿防老,我看是养儿催老,就是柜里这点钱,明天你给她送过去,如果不够,让她自己再去想办法,我又不是百万富翁,办一个公司让她去经营。”高兴社长出了一口气,他好像记起了什么,随手拿起一个香包,凑到老伴身边,“这些天的事也太多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前些日子,我进城买兽药,顺便逛了一次民俗文化博览会,可算是开了眼,一件香包也能卖出一万多元的好价钱,原来这东西还哪么值钱,那个卖香包的女人比你年龄大多了,是个退休的干部,每月有几千元的退休工资,吃喝不愁,每年做香包也能赚几万元,真让人羡慕。”
王桂英有点吃惊地:“你没有骗我,说得是真的吗?”
高兴社一本正经地:“我有必要骗你嘛。”
王桂英:“这可是个好消息,真没有想到,这不起眼的小香包,也能赚大钱,原来我只别人说能卖钱,政府现在大力提倡发展民俗文化产业,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形成气候了,难怪刘英要办民俗文化公司。”
高兴社:“听说现在搞民俗文化产业的人越来越多,政府不但倡导,还有许多优惠的扶持政策。”
王桂英:“国家扶持政策总不能人人都去享受,咱们现在的生活还过得去,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办着踏实,求人不如求已。”
“你说得也对,我也是气昏了头,自己的孩子总得自己管,靠谁也不如靠自己。”高兴社继续讲述着自己在民俗文化博览会上的见闻……
王桂英:“你能想得这么开就好,我也就放下心了……”
“嗵嗵。”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大门响起,院子里的黑狗也跟着狂叫了起来。
“这是谁呀!这么晚了。”高兴社嘟嚷着披上衣服下炕穿上鞋,推开门出了北屋,顺手打开院子的一盏灯,边向大门走着,边嘟嚷着,“谁呀!这么晚了还不让人睡觉,有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