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村的雨

　　在我们夜村很少下雨，下雨的时候，很多村民都钻回自己的洞里，以自己的方式度过下雨的夜村。
　　我终于验证了画者一直没有告诉我的秘密，下雨那天，夜村越发的昏黑，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阴冷。
　　我忽然想去北村，想去看一看，夜村的雨是否会蔓延到那里。自从石巨人带着他的小怪物又出现在我的轨迹里，画者的猪忽然变得积极，积极的向石巨人靠近，这，让我有些伤心，虽然我没有心。画者的身体里没有生命虫，但是他有他的猪。我既没有生命虫也没有猪，所以，画者说我是一团雾，我是村长，在夜村里游荡，穿梭在夜村每一个人的世界里，却没有一个世界属于我。
　　我行走在下雨的夜村里，身影被一粒一粒的雨珠穿过，湖里的鱼趁此机会，在空气里飞来飞去，不时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将我撞击的粉粹。下雨的那一片时光，是湖里的鱼的世界，以小怪物的话来说，就是飞鱼的世界。
　　我向北村走去，视线里，越来越黑，终于迷失在路上，找不到方向，石巨人说，他在天空之城，看着我，行走在下雨的夜村里，围着村口的那棵树，转来转去，一圈又一圈。
　　后来，我笑说，当时，我心里有一粒种子在发芽，我听见那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我心里有一个方向，我要去北村，我以为我每向前踏出一步，就在向北村更靠近一步。
　　“那你为什么不去帮我？”我问他。
　　我去了，夜村里一片浓黑，我越靠近你，就越看不见你，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在去找你的路上不知道走向了哪里。
　　雨下了很久，我在下雨的夜村里走了很久，因为心里有一粒种子在破土发芽，我全神贯注的倾听，种子生根发芽的声音，忘了劳累和疲惫。
　　无数的飞鱼，从我身边嗖的一声飞过，鱼人在空中扭动着身体舞蹈，她的身体晶莹透明，如同一盏灯，画者留下的冷星花在原地散发着殷红的光，那只七彩鸟，在生命树上来来去去。在下雨的夜，这，就是我们夜村所有的光明。
　　我喜欢鱼人的光芒，淡淡的荧光，很温和，似乎是柔软而温暖的，我看见她鱼鳞上的花纹，是海底生物的征集，每一种水草，每一种生活在湖底的鱼，还有湖底的沙石，她虽然没有记忆，却什么也没有遗漏，什么都没有忘记。
　　我向她走去，将手掌放在她的身上，然后，我也变成一个晶莹透亮的灯，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就像一片银河里的星系。
　　“你出来了啊！”我问。
　　“啊！”
　　“你喜欢下雨天吗？”我问。
　　“喜欢啊，我喜欢……啊？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鱼人的眼睛快速的转动着，原来，她的眼睛没转动一次，她的记忆就会刷新。有时，我希望我能像鱼人一样，每一秒中的记忆都是新的开始，每一分钟看见的世界都是一个赞新的世界。
　　当我将手放在鱼人身上的时候，有人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回头看，原来是放牧人。他笑着说：“村长，我得看着我的猪们我才安心，可是天太黑了，我看不见它们。”
　　“没事的，在夜村，它们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时，画者的猪忽然一个个的闪亮起来，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将前蹄搭在前面猪的身上，围成一个圆圈，然后如同一个手镯，我和鱼人还有放牧人成了手镯上的装饰。
　　“现在放心了吧！”我笑说。
　　“是啊，放心了，村长，你不在天空之城躲雨，跑到这里来干嘛？”放牧人忽然说。
　　“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你啊！”放牧人说。
　　“等我干嘛？”
　　“画者说，他曾在你的脑海里看见你在一个下雨的夜村里，围着村前的树无休止的转圈，雨粒穿透了你的身影，飞鱼撞碎了你的身体，他说，他看见你散碎了一地，拖着破碎的身躯在去村北的路上迷失了方向，让我将你拼凑完整，你看，我的猪们经常不小心摔碎，都是我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拼凑完整，虽然有时候，将猪蹄子按在了猪脸上，猪耳朵按在了猪屁股上，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整体，不是吗？。”
　　“然后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我？”我说，心里想象着，如果答应放牧人的好意，他会将我拼凑成什么样子，站在照镜子的女人的镜子前，她的镜子会不会恐吓的破碎。
　　“是啊，我想我应该报答你，因为我曾今偷走了你向大夯借的胡子织的网，而且，我们还一起坐在村前的树底下，给我的猪们梳理脸上的毛发。”
　　“将我拼凑完整之后呢？”我问。
　　“带你回家去啊！夜村，我不用眼睛，就可以想去那里就去那里，至于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会拉着我的猪的尾巴，让我的猪们将我们拉回天空之城。”
　　“我不回去，我要去北村看球刺”
　　“村长，你不要固执了，你应该回到你的球蛋里面去好好修养一番。”
　　“不，我不回球蛋里面去，你知道，我每次从球蛋里出来，都能看见画者的脸，我不知道，如果，从球蛋里出来的时候，看不见画者的脸，我还有没有勇气走到夜村里面去，有没有勇气在夜村里游荡下去。”
　　“画者不希望你游荡，他希望你的生命虫可以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然后给他的冷星花遮风挡雨，让他的七彩鸟在你的生命树上安巢。”
　　“可是，我没有生命虫啊，而且我现在想去北村，我想去看看球刺，我想看看一个冰人在下雨的夜村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那里的风雪会不会给夜村的雨留出一条道路。”
　　“可是，村长，我不能去北村，我不能让我的猪们受伤，你知道，我爱他们远甚于我的生命。”
　　“不，如果你没有了生命，又怎么能爱它们呢？”
　　“可是，即使我拥有无限的生命，可是没有我的猪，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可以在夜村里找到其他的宠物啊！”
　　“不。村长，你知道，夜村里没有什么可以和我的猪们相比，它们就是我的唯一。”
　　“为什么呢？放牧人，你很笨，为了一群猪，放弃了整个夜村的风景。”
　　“不，村长，在我的眼里，我的猪们就是夜村最美的风景，其他的风景，只是风景，而我的猪们，却是我亲手喂养，亲手照顾的，他们是我的生命。”
　　为了不让放牧人为难，我说，我自己回天空之城去，让他和他的猪们回到湖边去。放牧人说送我回天空之城，我说他若要送我，我就要去北村，于是，他拉着他的猪们回去，手镯上的亮猪一个一个的暗淡了下去。
　　我抓着鱼人，拉着她去北村，想在想想，我真的不应该带她去北村。
　　那天，鱼人身上的鱼鳞如同打开的窗户，在那里遮挡着雨，雨水顺着鱼鳞滑下，如同一首夜曲。我抓着她悬在空中的眉毛，拉着她向北村走去。那么多年，她记忆中的我，只有两个字，村长，我很荣幸，她还记得我的名字。
　　“村长？我们哪里去？”她问我。
　　“北村？”
　　“村长，我们哪里去？”
　　“北村去看球刺”
　　“村长，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要到北村去看风雪和雨打架。”
　　“好冷！”鱼人终于不再我问去哪儿。
　　“冷就对了，说明我们快到了北村。”
　　北村的雨和夜村里的雨明显的不同，夜村里的雨是黑色的雨珠。而北村的雨却如同银丝，在空气中飞舞，那雨丝纤细如同发丝，就像是从天空之城，垂钓下来的大夯的胡须。
　　“为什么北村的雨变成了丝线，我问球刺。”
　　“因为村北的空气里都是冰，雨还没有掉下来已经冷成冰了，”
　　“那也是成球株啊？”
　　“你忘了村北的风雪了吗？他们会给夜村的雨换一个造型。”
　　我始终忘不了接下来的一刻，鱼人在球刺身边飞舞着盘旋，鱼人似乎将球刺看作了一棵奇怪的树，她依靠在球刺的身上，用自己的尾巴轻轻的摩擦着球刺身上的刺，然后她身上都是黑色的窟窿。
　　鱼人忘记了上一秒的疼痛，一遍又一遍的向球刺飞去，球刺呆立的如同雕塑，不知道，那一场夜村的雨下了多久。
　　后来，我离开的时候，鱼人变成了冰柱，直立在冰湖中间的岛上，她的被划破的尾鳍刚好代替了球刺站在岛上的两个脚印上。球刺在雪地里滚成一个大雪球，躺在鱼人向天空之城张大的嘴巴上，那一刻，我很伤心。
　　我坐在鱼人的身边，依靠着她坐着，北村的风雪携着夜村的雨在空气里飘舞，如同一阵阵蜂群在那里飞舞如沙漠上的飞沙。
　　“球刺，你什么要住在这里，何不回到夜村，天空之城永远都有你的位置！”我说。
　　“回去帮你？”球刺说，他的声音就像是他晶莹的身体，长满了尖利的冰刺。
　　“不，画者走了，夜村失衡，我怕夜村会塌陷，到时，你这一片风雪也难以保存。”
　　“你知道，我的风雪在我的生命虫里，而不是你所看见的在空中飞舞的那些，画者走了，我更不稀罕去你的夜村了，你以后少来这里，我不想这里的空气沾染了夜村的味道。”
　　“你知道，我要来，不是你可以说不的，路在空气里，我随时可以踏进。”
　　“就算是为了画者，你别再来了，我不想想起你与他有关的回忆。”球刺说。
　　“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
　　“没有，我只是更欣赏画者，他不应该有你这样的朋友，否则，我和他还可以继续聊几句，他的世界比我的精致。”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一只粉红色的猪。”
　　“不，我看见的不是，你难道不知道，你所看到的，只是画者愿意让你看到的么！”
　　我破碎的身体，在北村成了风雪，漂浮在空气里，任夜村的雨穿过，我听见碎裂的声音，破土而出的声音，骨骼拉扯着生长的声音，我倾耳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