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命树里的老鼠

　　
　　有一段时间，我在生命树上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不愿意离开。
　　画者的猪，安静的坐在我身边，我躺在树干上，仔细的打量着它，总觉得他的耳朵似乎太小，犄角太大，牙齿太尖，尾巴太过瘦长，它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在后来的世界里看见的猪。当初，画者拉着它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对它没有在意。后来，对它注意的时候，我问画者它怎么称呼，画者看了我一眼，又看着他的猪，仔细的打量了半天，然后说道：“就叫它猪吧！”
　　记得当时，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我立即就笑了。立即从湖里捞起一只放牧者的猪，放在画者的猪旁问道：“两者都是猪，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即使你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能随意的给它安插一个，还是抄袭放牧人的啊！”
　　画者冷着脸说道：“我的猪是我的猪，放牧人的猪是放牧人的猪，不一样！”
　　“可是都是猪啊！”我说。
　　画者的猪，盯着放牧人的猪，眼睛里都是横竖都是交错的树枝，一层叠着一层的黑影。放牧人的猪，自顾自的玩耍着两只猪蹄，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此刻和刚刚有什么不同。
　　从前，我从未看清过画者的脸，虽然我进入过他的世界，看过他的脑海，可是对于他，仍旧如同初次见面那样陌生，直到他离开夜村，慢慢的，他的脸似乎从湖底逐渐浮现，他如同一个冰柱，逐渐融化成生命树上的光晕。
　　那天，我坐在生命树的一个角落里，随手摘了两片树叶，然后抓起画者的猪，将树叶种进画者的猪的身体里。画者的猪目光呆滞的看着我，然后吃掉了绳索，慢慢的向夜村走去，消失在一片灰白里。
　　我不懂得画者，更不懂得画者的猪，我将自己倒挂在树枝上，荡着秋千。然后，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倒影，静静的站立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依稀觉得有些熟悉，我双脚挂在树枝上旋转一个半圈，坐在树枝上，看着他问：“我见过你吗？”
　　“没有，但是我见过你。”他回答。
　　我看着他，他身上披着银光闪闪的影，如同黑色的夜里，浮现在空中的一层薄光。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我诧异的问。然后，我看见他那双熟悉的眼睛，石巨人。他真的如同画者所说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人”，我倒挂在树枝上继续荡秋千，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小怪物的影子，画面里，它用它细长的尾巴，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石巨人的脖子，就好像一条蛇缠绕着它的猎物。
　　“终于看见你了！虽然在你的世界知道了夜村的模糊概念，但是还没有真正的看见过夜村，看见过你。”石巨人将自己倒挂在树枝上，和我面对面的荡漾着秋千。
　　“小怪物呢？”我问。
　　“留在冷星花前陪着画者的猪呢！”
　　“那花，叫冷星花么？”
　　“画者是这么和我说的。”
　　“他和你说的？”
　　“什么时候？”
　　“你要看吗？”
　　“要！”
　　石巨人，拉着我在空中转一个半圈，坐在树枝上，然后走到画者告诉他那花叫冷星花的那天。那天，石巨人坐在天空的一团浮云上，浮云被他压成了薄饼。他坚硬着脸，拖着下巴对着北方。画者牵着他的猪从远方缓缓走来，坐在石巨人的身边，和石巨人一样，托着下巴看着北方。
　　“你喜欢北方吗？”画者问。
　　“不知道？难道每个方向都不是一样的吗？”石巨人问。
　　“我喜欢北方，我喜欢村北的风雪和冰川，我刚刚从那里回来，和球刺道了别。”
　　“你要去别的地方吗？”
　　“是的，我在夜村的生命已经消耗殆尽了，所以将冷星花和七彩鸟送给村长后，我就要离开了。”
　　“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失去记忆，然后又重生。”
　　“村长不是说，我们夜村的村民都拥有无限的生命吗？”
　　“夜村的村民拥有两种生命形式，一种是拥有无限的生命，一种是繁衍后代。”
　　“你选择后者？”
　　“后者选择了我。”
　　“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活够了，只希望，能给夜村增添一些色彩，让夜村的村民们拥有更愉快的生活。”
　　“村长呢？你们认识这么久了。”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选择，每个夜村的村民都有自己的存在形式和存在的理由。我希望，她能尽早找到自己的存在形式和存在理由，而不是一个村长，在夜村里四处游荡，如同一片浮云。”
　　“村长不好吗？你为什么希望他不是村长。”
　　“我们夜村，就只有他是村长，只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生存形式，他还只是一粒种子，没有在土壤里生根发芽，而其他的村民都十分明白自己的存在方式，按照自己的方式存在着。”
　　“他的生存形式是什么？”
　　“不知道，一粒种子还没有生根发芽，长到成熟，那就不会明白，那粒种子到底是野草还是果树，是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我感觉不到，村长和其他的村民有什么不同。”
　　“他自己都觉得他是夜村的村民，和别的村民没什么不同，别人已经长成了自己该有的样子，可是他还没有。”
　　“那你呢？你是什么样子。”
　　“我是一位画者，我的生命虫是一只猪，我的身体是黑色的。”
　　“我呢？我是什么样子？”
　　“这个你不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你看，每当我们夜村的村民想暂停生命的时候，就会钻进球蛋里，每一个球蛋都是长成一个样子的，挂在生命树上，但是从球蛋里走出来的，却没有一个村民是一样的，每一个村民都有自己的样子，自己行走的路线和终点，要做的事情，就像一粒种子，长出树干，枝条，开出花朵，结出果实。”
　　“那么，现在的你呢？是结了果实了吗？”
　　“是的，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走向了终点，我已经找到了我生命的画纸上的主角，我的画已经完成了，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虽然，你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走了，村长会被抽空的。”
　　“他被抽空后，会有别的东西填进去，而且会装的更多。”
　　画者牵着他的猪消失在天际，石巨人仍旧面对着北方，他的眼眸清澈，目光温和。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夜村的村民拥有两种生命形式，而我只是一粒没有生根发芽的种子。我问石巨人：“他们都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树，我却还只是一粒种子，是不是因为，我是一粒坏掉的种子，永远也不能破土而出？”
　　“不，不是的，你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你的土壤。”
　　“适合我的土壤在哪儿呢？”
　　“这需要你去寻找啊！”
　　“那我怎么知道什么土壤是适合我生根发芽呢？”
　　“我想如果是画者，他会说问你自己吧！”
　　我又头朝下的倒挂在树枝上，时间久了，不禁疑惑，自己到底是在天空的底下还是在天空的上面。石巨人坐在树枝上，用树枝给我做了一双鞋，套装我的脚上。他的脸，不再是石头，变得和我们一样，柔软而有温度。
　　“你最近去哪儿啦？”我问。
　　“没有，就在夜村里转悠，想看看，夜村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是一样的吗？”
　　石巨人摇摇头，模糊的脸上闪烁着微光，他说：“在你的描叙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夜村，我自己睁眼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夜村。”
　　“你喜欢哪一个？”我问，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都喜欢，一个是你看到的夜村，一个是我看到的有你的夜村。”石巨人向我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村长，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躲着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原因，你不是说，要选择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天边，然后顺着云梯爬上天空，然后坐在生命树的树枝上看夜村吗？”
　　“是啊！”我在空中轻轻摇晃着，视线里的石巨人，似乎脑袋上长着一棵生命树，他的目光依旧澄澈，变化的是，多了些亮光。
　　我伸出一只手臂，石巨人拉着我，坐到树枝上，他的身边。手掌碰触的瞬间，我看见了他的世界，与上次不同。我看见他躺在黑色的草原上，枕着双手仰望着天空，天空上不时花瓣飞落，一道道的亮光滑过，如同流星。他目不转定的仰望着生命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生命树上，我看见了我，而那透明的树干里，一只米老鼠，双蹿下跳的在树干里来回奔跑着，如同电线里的电流一般。
　　石巨人的世界里的我，俯视着夜村，背后，一只米老鼠，推开树干上的一个小圆洞，如同屋子里的一扇窗，它竖着耳朵，双眸转动着，看看我又看看石巨人，然后关上窗，在树干里走两步，又推开另一扇窗，从另一个角度看看我，又看看石巨人。
　　我无意中转身，米老鼠立即关上了窗。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生命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日日依靠的树干上，竟然还偷偷的住着一只米老鼠。
　　我从石巨人的世界退出来，问他：“你知道这里住着一只米老鼠么？”
　　“知道啊！当我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就知道。”石巨人点头说。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我奇怪的问。
　　“因为你总是容易灯下黑，忽视了你眼前的事。”
　　“是吗？”
　　“是的！”
　　我想看看那只米老鼠，抓住它，问他为什么要住在生命树里，他是不是知道什么生命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