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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960年(2)

作品名称:六十花甲      作者:合肥刘峻      发布时间:2015-04-23 15:03:10      字数:4538

  
  
  邵光龙新官上任的头等大事,就要把食堂办红火,千万不能给公社方书记丢脸,所以他处处谨慎小心,有困难想方设法自己解决,宁可自己吃苦头,决不随便增加上级麻烦。可是,四个多月以后,食堂出现了危机。鸡鸭鹅猪吃光了,仓库里那靠墙边的大米不上千把斤,玉米才有五百来斤,面粉只有三麻袋,山芋干子才有四稻箩。可村里还有一百二十号的人,从现在起,干饭一顿不吃,也最多吃上两个来月,也就是说到阳历十二月底。可到明年开春还有五个月,整整三个月没有来源。到那时正好是寒冬腊月,山上连一棵青的都没有。要饭都无门啊。这叫仓头没省,仓底怎留呢。他感到开食堂时就没打好算盘珠子。
  可是食堂的大师傅石头每天逍闲自在,荒旱三年,饿不死厨子,好像粮食与他无关,他只管烧锅煮饭,又好像胸有成竹,到时粮食自然从仓库里冒出来。邵光龙看他那样子十分奇怪,心想,不对呀,仓库的老底子在自己手上盘算着,钥匙在自己裤腰带上拴着,莫非石头有什么鬼点子,他打算找石头谈谈心。
  石头挂边三十岁。他自十一、二岁起,村里的一般坏事做尽了。比方说,捡石头砸门,推倒张家晒衣架子,把李家晒的鞋子架到房顶上,把死麻雀挂在缺少男人家的门头上。可他有优点,就是工作认真负责,干活不怕苦累,自从到食堂里当大师傅,干活可是没得说的,挑水洗菜带烧饭,一个人从早忙到晚,光龙有时想给他找个帮手,可他讲不用,多人多张嘴,人们都讲人要是四肢发达,头脑就简单,可他小子比鬼都精,所以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茅缸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石头就住在门楼下门边的房子里,好负责夜里开门和关门。他身上的白大褂子成了酱油菜,只有胳肢窝和背后还有一点白,几次回家叫老母亲给洗一洗,可老母亲说,我看你还能穿几天。他说,我要脱下这件工作服,那你老人家就饿死了,放心,食堂一时关不了门。这话传到邵光龙的耳子里,他感到这里有门道。
  这天深夜,邵光龙便把石头请到楼上,就食堂的粮食问题,问他有什么好点子。可石头总是打哈哈,阴不阴阳不阳地说,你书记年轻轻的,这点小点子还能要我拿。在邵光龙的再三求助下,他只好打开话腔。
  石头说:“你要我出点子不难,不晓得你愿不愿做呢?”邵光龙说:“只要食堂能增加粮食,什么样的方法我都愿做。”石头吸着烟,眯着小眼望着他:“是真话?”邵光龙急得火烧火燎的:“哎哟,我都焦头烂额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的。”石头磕磕烟袋灰,坐到他身边说:“你想想,当初交粮的时候,每家可是自愿报的数,后来民兵只作了一次检查就了事,对不对?”邵光龙呆望着他,不晓得他讲的话里有什么含意。只听他又说:“山里的人,别挂在嘴上好听,当家做了主人,还不是像磨盘子一样,你推一下,他们才动一下,哪有觉悟那么高的。只有我老呆子把家翻得底朝天,留下能跑的是老鼠,能转的是门轴。”
  邵光龙渐渐的明白了他讲话的意思,也就是群众家里还藏着粮食没有交出来。他越想这事越不对味,如果有的家交齐了,有的家还藏着粮食,那样要是食堂办不下去了,大多数老实人交清粮食的就要饿肚子,而耍滑头藏着粮食的人家还能过好日子,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又怎么讲是一碗水端平呢?这与共产主义的思想差得十万八千里呀。但是谁家还有粮食呢?带着这个问题他问石头。可石头只吸烟,眯着小眼睛说:“这草遮不住鹰眼,水能盖住鱼眼?”光龙见他不知是看他还是不看他,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大声说:“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嘛,真急死人。”石头只好说:“这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呢。”干部?邵光一惊,难道干部家里藏了粮?这问题就更严重了,谁呀?肖贵根?不对吧?肖贵根当天是第一个交的粮,而不是他自己送的,是叫民兵到他家里挑的。马德山是外来户,家底本来就空。那干部还能有谁呢?难道我自己?他瞪大眼睛问石头:“你讲我家藏了粮?”石头低头说:“这可讲不准,不过呢,家有一锭金,外面十杆秤。你家去年收成比谁家都好,可你那丈母粮,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连收稻子那天,全村人都高兴得吃干饭,可她还去满地里挖野菜,煮的野菜汤。这叫什么?这叫家有十担油,不点双灯头,屋里有万贯,手上不离针和线哟。可这次交粮比别人不多交吧。”
  一句话说得邵光龙哑口无言,石头也不想多讲了,起身说:“哦,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起早挑水呢。”他一步跨过门坎,又回头说:“书记,别愁呢,走到山前自有路,只要发动民兵对每家每户来个大搜查,挖地三尺,我看库房装不下哟。”
  石头走后,邵光龙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石头话中有话,想到自己的家中,那是常被村里人伸大拇指夸奖的最会过日子的厚道人家。母亲挂在嘴边的话是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饱备干粮晴备伞,青菜萝卜好度荒。对孩子们穿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饱时不忘饥时苦,有衣不忘无衣难。家里我们兄妹仨,那是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小弟光雄的衣服都是补丁打补丁,披一块搭一片的。他记得很清楚,在吃食堂的前几天,母亲还高兴地讲过,只要节省着吃,加点野菜瓜叶子,能够熬到明年接上新。家中五口人,小弟虽小,可比谁都能吃。一饿肚子就叫上天,这么算每人没有百把斤粮食怎能吃天开春?可从账面上看,肖老大当天只挑了三担稻子,虽然比别人家多,可家里起码还有百把斤。再想,家里有个装米的小缸,自从吃食堂以后回家就没见过。到哪里去了呢?看来这里确实有问题。不行,我是干部,不能正己怎能镇人。我家藏大米,别人家就能藏金子。这食堂还办不办?食堂都办不下去了,那共产主义还要不要?可是,有什么证据呢?他想来想去,想前想后,最后决定现在就回去,先探探路子,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于是他连夜向家里走去。
  他走到门口,见家里还亮着灯,听到光英和光雄在说话。光雄叫着:“我饿,饿死了。”光英劝着他说:“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听话。”他推门进去,光英、光雄十分惊喜,二话没说,扑上去就翻他的荷包。因为他是食堂里的人,回家多少要带点饭米粒子。村里人都在喊饿,只有食堂师傅石头的老娘从来没叫过饿,说明石头回家多少会带点吃的孝敬老娘的。可邵光龙是干部,干部就要做表率,回家只能两袖清风,荷包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一粒米饭。光雄呆望着他,心冷地说:“大哥,你真没带米饭?”光龙摇摇头说:“小弟,真的没带。”光英生气地说:“不带吃的回家干什么,滚,滚出去!”
  里屋里有人说话:“叫魂呢?你妈刚睡下。”这是肖老大的声音。光英只好答:“大哥回来了。”光龙欲往里屋去,光英拦住了他:“看什么呢,妈病了,晚上没沾米了。”光龙呆在那里没吭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咳儿,咳儿”的咳嗽声从里往外传出来。肖老大穿着一半肉都露在外面的大裤衩子,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出来,他比过去更瘦了,走路轻飘飘的,好像一口气能把他吹飘起来。光龙迎上去说:“爸,我回来了。”肖老大没有看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不停地咳嗽,开口第一句就说:“怎么样,食堂什么时候停火?”光龙奇怪地望着他,说:“爸,您也晓得食堂缺粮了?”肖老大叹口气说:“唉,你食堂里有多少粮,哪个心里没本账。”光龙说:“爸,我回来找您呢。”肖老大心里一惊,抬头望了他一眼:“空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家又不出粮。”光龙坐在他身边的一条板凳上,凑过去说:“爸,上次公社书记说了,大河有水小河流,国有社有家才有,大河无水小河干,社里损失社员担,大锅里有碗里有啊,锅里没搅的,碗里哪来舀的呢。这年月都在勒紧裤腰带,只有人民公社才能救大家。”肖老大有点烦了,说:“光龙,这些大道理,你讲了不少,我都听烂了,可现在缺粮,天上掉不下来啊。”光龙说:“爸呀,俗话说,家有一锭金,外有十杆秤呢。群众的眼睛雪样的亮。”
  光龙的一句话,说得肖老大一下子低下了头,一声也不吭了。这下光龙心里有个数了,便进一步地凑到肖老大面前,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一手搭在他的肩头,说:“爸呀,我才当大队书记,工作难啊。稠吃是一顿,稀吃也一餐,这个关键的时候,要把食堂当着家呀,大河里有,小河里宽,互相合作才能渡难关,眼要往前面看,相信共产主义……”“啪”肖老大一巴掌打在自己光腿上,举手对着灯光看了看大骂道:“这蚊子叮上无缝的蛋了,我身上没血丝了,还叮,找死呢。”蹲在一边的光雄也凑过去,抬头望着父亲,眼睛“吧嗒吧嗒”眨了几下,问道:“爸,大哥讲什么锅里碗里的大河小河的,干什么用?真的有吃的了?”肖老大正好有气没地方发,伸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嘴上,厉声说:“吃,吃屎去吧!”光雄被打得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姐姐上前抱起他,进了里屋睡觉去了。
  邵光龙看了这一切,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起身往外走去。只听得肖老大说了一句:“唉,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挨啊。”说完“”的一口吹灭了小油灯,里外一片墨黑。
  第二天一早,邵光龙带着四个民兵来到家中,肖老大早坐在门坎上自语道:“唉,巴豆没开花,黄连先结籽了啊。”民兵们看了他一眼,没有同他答腔要进去。肖老大拦住他们说:“家里有病人,只剩下一口气了,阎王叫她五更死,不等鸡叫到天明了。让她静会吧。唉,你们真狠心啊,三九天能剥下人家贴身的小棉袄啊。”说着泪水流了下来,他也没有抹,对门前的小枣树边上努了努嘴。
  邵光龙明白了,搬开树边的一块石头,从家中拿出那把缺口的镰刀,刨开上面的土层,露出了圆圆的小缺口,正是家中的小米缸,两个民兵拎着缸沿抬起来,揭开缺口的小瓦盖子,白哗哗的满满一缸米呢。这时,正好小弟弟穿衣出门看到一缸米,冲上去抓了一把往嘴里塞。肖老大上前抓住他衣领子把他拎起来往家里扔去,小弟弟跌得狼嚎着,全家人哭成一团。
  就这样,村里来了一次大检查,邵光龙带着民兵每家每户拐拐角角都检查遍了,有可疑的地方就挖地三尺,结果还真的不错,搜到了五百多斤粮食。
  这样食堂又开了一个多月,眼看着粮仓又要见底了,邵光龙决定把每日三餐改为每日两顿,半上午一顿,下晚一顿。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到了寒冬腊月,快要过年了。可是我们的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食堂彻底的空了,这下可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按村里人的话说,生毛的除了蓑衣,有脚的除了板凳,什么都吃光了。现在是一屁股顶了墙,两脚陷进了泥,没有任何路可走了,进了死胡同。连一身劲的石头师傅也耷拉着脑袋了。
  全大队其他小队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有的只好停火了,怎么办呢?邵光龙召集肖贵根、马德山开紧急会议,三人都低着头唉声叹气的。还是肖贵根说了话,他说:“食堂开张那天,有件事大家不知记得不记得?”邵光龙、马德山互相望着说:“不记得了。”肖贵根说:“那方书记端着碗啃着猪蹄子说,办食堂是一碗水平端,现在我们的碗里见底了,还不求他平端平端?”邵光龙跳起来说,“对,食堂是人民公社办的,关键时候怎能忘了人民公社呢。”眼望马德山又说:“明天一早,你带几个人去公社,找方书记,一定要找到他,把粮食搬回来。”
  第二天一早,马德山同四个壮劳力去了公社,一转身又回来了,在公社连一顿饭都没吃上。马德山说:“方书记说公社也缺粮呢,好多食堂都停了火。但是,我们将组织干部来解决你的问题。”
  邵光龙呆了,心想,你方正刚组织干部又能解决什么狗屁问题,没有粮食,天王老子也填不了我们老百姓的肚子啊。这是天叫人死人不死,人叫人死人才亡。他想到,一场天大的灾难就要落在卧龙山人民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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