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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村北的球刺

作品名称:夜村的村民们      作者:麦晓杰      发布时间:2015-04-22 07:43:10      字数:3258

  
  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生命树的树干上发呆,看着天际的云,每一片云,都像是画者的脸。
  在以前的某一天,我去看望那位住在村北的村民,村北的风景不太一样,那里只有冰,一群冰山围绕着一片冰湖,冰湖上有一座冰岛,冰岛上刚好可以放下一个人的双足,我忽然发现,那里很像是我在画者的脑海里看到的样子,我始终怀疑,那次,画者在我的脑海里看到的不是夜村,总觉得,他在骗我,就像我当初骗他一样。
  村北,住着一个叫球刺的村民,他如同雕塑一样站在那个岛上,以前每次去村北看望球刺的时候,大夯总说:“村长,要不要借我的胡须,那里的天气比较凉。”那时候,大夯的胡须还长在大夯的脸上,放牧人的猪还在夜村村前的湖泊里学游泳,画者还在我身旁。
  “是有些凉,可是,我还经受得住,你的胡须,你自己留着吧!”前些天,大夯问我的时候,我这样回答,他忘了,他的脑袋上不剩一根毛。
  大夯一脸微笑的目送着我离开,他说他是在看湖,但是我偷偷将眼睛从头上送到脚底,躲在脚跟上看他,我确定,他是在看我。
  到北村的时候,那里的风总是在哭泣,那里的雪总是精神失常。似乎完全忘了,不久前我才去看望过他们,他们完全将我当作一个陌生人,所以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脸上全是被风抓破的裂痕,被雪填满的伤疤。
  球刺就立在冰湖的冰岛上,闭着眼睛,看他的宠物们欺辱我。相比于他的宠物,我更欣赏他的杀伤力,周身长满尖利的雪刺,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闪闪的寒光。
  画者曾说,每个人身上都长着刺,只是有的人选择将刺长在身体外面,即可以恐吓别人,也可以保护自己,也让那些他不想伤害的人,避开。有的人将刺长在身体里,别人看不见他身体里有刺,有时不禁意的撞到他们,他们身体里的刺便会将自己刺伤,他们忍受这疼痛,责怪别人将他刺伤,又觉得自己有些高尚,宁愿刺伤自己,也不愿刺伤别人。
  画者问我,宁愿将刺长在身体外面,还是身体里面,我说,我宁愿身体是透明的玻璃。画者笑笑,不再说什么。
  我问画者,他的身上是否有刺,他没有回答,大夯说画者有,就在他黑色的风衣下面,那些刺将他刺伤了,血液便在黑色的风衣下流淌,自己结疤,自己痊愈。那时,我就想,画者之所以喜欢黑色,是不是想将自己给掩藏起来,让别人看不见他的情绪,他的伤疤。
  有一天,我光着身体,趴在生命树上,让画者帮我数一数,我身上有多少条疤痕,画者扔给我一件风衣,叫我披上,他说,自己身上的疤,自己看就好,不应在别人面前展览,尤其是光着身子。他说时,面无表情,他扔衣服的力道很轻,我身体里的刺没有将我刺伤。
  我笑着问他:“如果不把自己的疤痕给别人看,别人怎么知道我身体里长着刺,不时会将自己刺伤,我将疤痕展示给他们看,他们以后便不会伤我了啊!”
  画者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的帮我系好衣裳。
  “那,你觉得将身上的刺统统拔掉怎么样?你帮我拔吧,把你的猪借给我,我会忍着不哭。”我努力在画者的脸上找到他的眼睛说。
  “不行,那些刺是和你的骨头长在一起的,刺拔了,你也就不是你了。”
  “那是谁?”
  “泥土和尘埃!”
  那天,我吵着要看画者的疤痕,他紧紧地抓着他的黑色风衣,说:“村长,你该去村北,看看球刺了。”
  “北村?”我叫着。
  “村北!”画者说。
  “一样的!”我回答。
  北村?北村有些凉,北村的风雪有些粗暴的精神失常,北村的球刺很疯狂,这就是我印象中的北村。但是,画者很喜欢去那里,他去时,还要拉上我,我常常不明白,画者到底要到北村去看什么?难道他是受虐狂?
  我们从湖边走过时,大夯问我们要不要借他的胡须用一用,他说他的胡须很好用。第一,他的胡须可以起到伪装的作用,让风雪以为,我们是自己人。第二,他的胡须可以抵抗北村的凉,第三,他的胡须还可以是武器,抵御球刺身上的刺芒。
  “不用了,我还受得住,村长也受得住。”画者说。
  “到底我是我,还是你是我?你怎么可以代替我做决定。”我总是这样说。
  “我是我,你是你,我没有代替你做决定,而是事实,我了解你,你不会借大夯的胡须,所以我回答他的时候,顺便帮你回答了,这帮你省了力气,你需要节省力气应对北村的风雪还有球刺。”画者总是这样回答。
  每次被画者拉着去北村,从湖边经过,大夯总是要问,画者总是这样回答,我则沉默。
  前些天,我踩着风雪,来到球刺身边的时候,他一改往常的冷漠问我:“画者呢?他怎么没有来?”
  “画者?不知道,很久不见他了。”我回答。
  “他死了,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球刺回答。
  “没有,他去隔壁村了,隔壁村,有他的朋友。”我回答。
  “村长,你应该去找匠人了,你的脑袋有些不正常。”我看见球刺身上的雪刺闪闪发光,很亮,很刺眼。
  “不,前不久已经去看过了,十分正常。”我回答。
  “要我将这岛上的位置让给你吗?画者一直想站在这里看看,可是我没让。”球刺和我谈话时,始终闭着眼睛,我曾经问画者:“球刺的眼睛是冰做的吗?”
  “不知道,我也没有看过。”画者回答。
  “是不是你想看看球刺的眼睛是不是冰做的,所以才经常来这里看他。”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画者从来不愿意将他的话说完,而我总喜欢刨根问底。想到曾经的时光,不禁有些慌神。
  “你想站在这里看看吗?”球刺又问。
  就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他将全身的刺都对向了自己,对向了他身体里的生命虫,他慢慢抬脚,走向了一边,那岛上,是一双足迹,我问他:“这双足迹,是因为你在这里站的久了,所以形成的,还是你来到这里,发现这双足迹和你的双脚刚好合适,所以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从未见球刺笑过,那天我看见他模糊的嘴角动了动。
  画者说:“经常笑的人不一定就是幸福的,也许,那只是一种习惯,不笑的人不一定就是不幸福的,也许,他在心里笑了,别人看不见。”
  我将这话原封不动的打包给大夯,大夯笑着说:“村长,我是喜欢笑的,也是经常笑的,是因为,常常,我觉得除了微笑,找不到别的表情,但是,你要问我开不开心,那就是另一回事儿啦,你不能将这两者混为一谈,笑,是很容易的,开心,那就比较难了。”
  那天,我站在画者期待已久的位置,看见的,是一群冰山将我包围,一片冰湖将我包围,风雪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发着疯,我的身边,站着浑身是雪刺的人,面无表情。
  第一次,画者拉着我来到北村,我站在球刺的身旁,以为,他是画者的雕塑作品,我抚摸着球刺身上的雪刺,赞叹:“画者,这简直是栩栩如生啊!”
  “是生的啊,你以为是熟的?”画者后退了几步看着我,风雪如同蜂群一样向我袭来。来不及防备,身边的球刺抬起了手臂,慌乱中,我被推进了冰湖里。
  坠落中,我看见画者向我伸来手臂,我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就这样,整个人掉进冰湖里,刺骨的冰冷将我身上模糊的影冰冻的结实,我被画者打捞起的时候,和球刺一样,成了一个冰人。
  风雪看不见我,在我身边安静的睡眠,我被画者安放在冰山上,他站在球刺的身边,双手捡在背后,他的猪依偎他脚边,他和球刺说着什么,我看见他的声音向球刺飞去,不到球刺的身边,已经冻结从空中跌落。
  球刺的声音如同他身上的雪刺,不时向画者飞去,穿透了画者的身体,他的影站在冰天雪地里,纹丝不动。我站在山顶,透过厚厚的冰层,看着两道模糊的影,一黑一白,不时,有刀剑在他们之间来往。
  画者走到我身边时,我的眼前都是他破碎的影,他的猪张嘴咬碎了我身上的冰,然后画者在我面前破碎跌落。他看着我,淡淡的说:“村长,我们回去吧,过一段时间再来。”
  “你和他谈些什么?他为什么将我推进冰湖里,你为什么要将我安置在冰山上?”
  “我们想安静的交谈,不被打扰。”
  “那为什么要带我来?”
  “我不知道那里的风雪对你如此痴迷。”
  后来,画者常常忽然走到我身边,说:“村长,我们应该去村北看看球刺了。”
  “不去!我才不要被当作装饰物,被你摆设在冰山上。”
  “你应该去村北看看风雪。”
  “不去!”
  画者牵着他的猪向北村走去的时候,我被绳子绑起来,系在画者猪的后腿上,画者的猪不时嫌恶的向后面看看,却又将目光落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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