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追源记》（四十三）

第八章走阴公公
听说郑洞湾的春兰病了，发起高烧。因没钱医治，她妈妈整天抱着她哭。哈声猫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挣扎着前去牛刀小试。他见雪燕抱着女儿坐在柴仓凳上，泪痕满面，顿生怜悯之心，伸手在春兰额头一探，“啊，烧得这么厉害呵。”问雪燕，“云横呢？”
雪燕机械地回答说：“采石吊兰去了。”
石吊兰即石斛，是效果最好的退热草药。他在灶间的一张竹矮椅上坐下，又转头对雪燕说：“我现在是走阴公公哪。”
雪燕不太明白什么是“走阴公公”，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打阴差”的一类人，不过事到如今有人肯来帮忙就行。困难时节没有一个朋友亲人来张望，哈声猫毕竟算是一根救命稻草，雪燕内心非常感激，并暗自思忖，现在什么事都听你哈声猫摆布。
哈声猫掐指一算说：“这都是你雪燕的缘故啊。”
雪燕用疑惑和求救的目光看着他。只见他开口说：“为婆婆、显绍与紫燕他们做道场时，都是你一手烧的纸钱，你为了纸钱烧快一点，用柴棒摝了纸钱灰，结果阴间的鬼得到的钱都是破钞票。”
雪燕不禁埋怨：“他们没什么怨怨汤罐哪。得到破钱也不容易，也不至于在春兰身上出气呀？”
“当然，你婆婆、显绍、紫燕是你自家人，有什么意见也存在肚子里，没话好说；问题是你那次放蒙山，人家亲人都是送了蒙山钱的，你把别人的纸钱灰也拨弄碎了，他们得到的也都是破钞票，他们不肯，这个债要你下代还哪。”
哈声猫这一说，雪燕觉得有些道理，心虚起来。他进一步说：“这还不算，还有一件事也是你不好。清明日，你给婆婆供样时，供样食里大多都是骨头。你把部分肉块事先都给春兰吃了，却把骨头多的肉块留下来当供样食。”
“是的，我缺钱，打不起一条肉，春兰想肉吃，我又担心供样食她吃了不好，就想节省一点，先割些肉给她吃了，三块骨头埋在盆下，上面盖些三层肉，想不到还是连你也知道了。”
“我是走阴公公嘛。走阴公公日间生活在阳间，夜里在阴间审案，这事当然知道的。”
雪燕这才明白“走阴公公”是什么意思。哈声猫说：“你婆婆也很生气，她对春兰的事也撒手不管，以至于事情会落得如此麻烦。”
“可有解救之法？”雪燕哀求说。
哈声猫知道她是为了孩子才求自己的，若是她自己出事，还不至于求自己呢，故此并不正面回答她：“前几天我在阴间干了一件好事。新娘抬到西岙殿根洞，还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我本想叫他们不要散吹散打了，最好隐隐静静地经过那洞前，可话刚说出口，却已来不及了，外面奏喜乐，洞里面奏哀乐。后来我去救她，只见她躺在夫家的新床上，鼻孔里有气，魂魄却丢了。我去西岙殿根洞把她的魂撮来，昏迷了几天的新娘才悠悠醒来。”
“快告诉我，我的春兰到底是怎么了？”雪燕只关心春兰，而不想听他讲故事。
“昨晚又发生一件事，有个短命鬼要到三间茅棚厂里娶亲，要配阴亲。我看这三间茅棚厂跟郑洞湾的一模一样，想必会是你家了，就叫他暂缓一下，待我去看个究竟，看这家人有没有把柄在阴鬼的手中，看够不够配阴亲的条件。”
“这……”雪燕说，“难怪昨晚春兰有一阵如断气了一样，后来却又气顺了。”
“我想……”哈声猫沉吟起来。
“想什么快说，我依你就是。我可没工夫听你调情！”
这时，云横刚好为春兰采石吊兰归来，听大人们在说嫁娶的事，不好意思起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哈声猫招呼云横并把石吊兰拿过来，再取罇覆扣在灶台上，用石吊兰在罇底未上釉的凹陷处磨汁，然后滗出一点新鲜药汁，让春兰服下退热。
天黑时，雪燕给春兰喂了吊兰汁，然后泪眼飞花地把她抱到里间卧室里。哈声猫也从竹矮椅上站了起来，招呼云横过来帮忙。两人张罗着米升香纸蜡烛的一应行头，在灶头一尊香炉里插了点燃的香烛。后身墙边栋柱上挂着一个专供插香烛的柚子，哈声猫也插上三枝香和一对红烛。然后，他拿着一些点燃的香往外走，将附近的墙头都插了几支。哈声猫叫云横将雪燕姨与春兰的房间反锁了，然后叫他看着前门，不论人兽，不让任何活物进来。一切准备妥贴，已是半夜，哈声猫盘腿坐在灶间中央，双掌合什，闭目作法，到阴间驱鬼去。
天微明，哈声猫对云横说：“好啦，好啦，唉，叫你陪一夜，真辛苦了。”
“家里就我一个种田郎，这都是应该的。”云横说。
哈声猫打了一个饱嗝，说：“好个种田郎。我昨晚到阴间吃得饱饱的，倒是你种田郎该烧点吃的啦。”
卧室里雪燕哭声似乎大了起来，云横赶忙把门锁打开。过一会儿，雪燕抹着泪花抱春兰出来，只见春兰已嘤嘤醒转。雪燕抱着春兰坐在柴仓凳上，春兰渐渐地脸色红晕起来，完全清醒了。不一会，春兰开口讲话，嚷肚子饿。这时云横早已煮了一锅粥，雪燕便给她喂了一大碗粥。
雪燕招呼哈声猫吃饭：“吃吧吃吧。多亏你走阴公公相救，春兰才幸免于难。你们一夜未合眼了，吃早饭吧。”
“你们吃吧，我走阴公公昨晚在阴间驱鬼，也有一班朋友的，大家聚会吃得非常爽，吃了两个做道场的坛场，先后吃了两餐，现在还在打饱嗝呢。”哈声猫说着，又打了一个饱嗝。
雪燕很感激：“谢谢你，谢谢你啦。”
哈声猫却说：“谢就不用谢了。”言外之意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想要我什么，我给你。”雪燕说得直白。
“哪能乘人之危呢？”
“我想过了，这是我自愿的。”
哈声猫认为机不可失：“好，既然是你自愿的……既然是你自愿的……不，决不。”
“什么意思？难道我不配？”
“不，我决不能乘人之危，不不不，不能因为你感激才嫁给我。我要重新树立好形象……这么说吧，倒是我不配娶你，我要树立好形象，配得上你，使你……怎么说呢？看来怎么说都说不好，总之，你看着吧。”
雪燕苦笑一下：“好，看着办吧，看你还有什么花招。”沉默一会儿她又说，“我说话算话，只待春兰病好实，秋后我就跟你走。”
哈声猫听了这话心里有如六月吃西瓜一样凉爽。山湾涌动着秋后果实的香味，阳光下层层梯田高坎艳丽无比，绿色的荆棘、茅草丛中，紫色的辣蓼，桔黄的满山黄，以及白色的野菊争相开放。哈声猫走路时脚下腾云一样，屁颠屁颠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