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意外访客

　　何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上连镇的，连续几日奔波，她一挨着床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何莉正准备离开，店老板带来了一个牛高马大的姑娘，脸庞黝黑黝黑的，长相倒是纤细标致，她一见何莉就开门见山地说：“你好何小姐，听说你是从大城市里来的，我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和你谈点事儿吗？我是‘清县旅行社’的负责人，我叫连木华。”
　　何莉想说其实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游客，见那人热情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于是坐了下来。
　　连木华说：“是馨儿告诉我的——就是清河边摆渡的那个小姑娘。何小姐，不知道你对我们现在开发出来的上连镇旅游景点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她说话很急切，语速又快，嗒嗒嗒，何莉想起了战争片里的机关枪。
　　“对不起，我是昨天才到的上连，还没有出去逛。”
　　“那现在出去逛逛行吗？我给你当导游，免费的。”
　　连木华不由分说地拉起何莉的手就走，边走边介绍，并为何莉拍照。何莉认为连木华是不是热情得过头了，可连木华却丝毫不觉得。转了一圈，整个镇上房舍旧迹斑斑，没什么改动的痕迹，保持了古朴的民风，但要说有什么特点，实在找不出来。何莉说：“我对旅游这一块不熟悉，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没关系，我只是想征求来这儿游客的建议，何小姐，我是学旅游管理的，不瞒你说，我很想把我们镇、乃至我们县的旅游资源开发出来，带动大家致富，可是大家都不理解我，说我疯了、异想天开，现在就我和我的两个同学一起做，都四年了，才有现在这个样子……”
　　何莉被她的执着感动了：“这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可是这样偏僻的地方，要全面开发，难度可能不小，还有开发的价值，怎么来体现呢？”
　　“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没有开发旅游的价值，我们也不会这样去做啊。”连木华笑了起来，“我们的旅游路线是从清县到下连、中连、上连，我们这里有的是奇山异石，不仅自然风光独特，还有革命遗址，这漫山遍野的枇杷树……公路交通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但是现在的牛车，不也是很独特的交通工具吗？在大城市里，匆匆忙忙的习惯了，到我们这里，坐坐牛车，颠婆颠婆，享受大自然的纯粹，静心沉思，不也很好吗？至于旅客资源，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清县南区，两前年就开始修建高楼了，说是要建成一个教育城，现在那里已经有好几所贵族学校，设施一流，在那里读书的全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一到周末，他们的家长就从城里来这边休闲，不知道有多喜欢这样自然的地方呢！这样的资源价值我们算过，是全县一年农作物收入的几十倍！”
　　“哦，是吗？”何莉来了兴趣，“有时间我倒是想去那里看看了。不过你怎么不去市里找旅游开发公司？”
　　连木华有些羞赧地说：“早就去找过了，不过那些公司，规模大的不屑参与，规模小的，说前期投入太大，资金回收周期太长，都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没办法，我们就只有自己先干着看。我们现在就是想从来这里的外地人那里得到一些意见和建议，我跟踪了你两天，看你走了不少地方，所以就……”
　　何莉骇了一跳，有人跟踪了自己几天都不知道，如果是个歹人，后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的好心情因为连木华的这句话而没了，于是敷衍说：“回去我帮你问问，这是我的名片，到时候和你联系吧。”
　　“哎呀，这真是太谢谢你了。”连木华忘情地抱着何莉，也给何莉留了电话，又说：“何小姐，我们清县所有的百姓都在为这里的发展努力，如果你能为清县旅游业带来发展契机，你就是我们清县的大恩人呐，我决定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
　　连木华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来，是一个男人的头像像章。何莉有些好奇地问：“哟，送我毛主席像章啊？”连木华把像章放在手心，脸色变得异常肃穆，她把像章放在何莉的手心说：“这是我最尊敬的人，没有他，我和我的同学们就没有今天，他为了我们这里的孩子贡献出了全部，所以，我和我的同学们要秉承他的遗志，继续为我们家乡的发展、为我们的教育努力。所以，如果何小姐能为清县的发展带来哪怕一丝契机，我们都会非常的感激你！”
　　何莉紧紧握着像章，那是严小山的头像像章。
　　何莉的手机快被打爆了，她还是不接，任铃声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引来无数当地人的目光。这是她来清县的第五天了，五天里没找到一点线索，只知道严小山的母亲、美莲父女都死了，找连木华帮忙也没用。她应该不会在这里了吧，那要上哪里去寻她呢？
　　何莉在街上闲逛，昨天晚上下了点小雨，路上泥泞不堪，三点两点淤泥溅到雪白的裤脚上，像在一大块白纸上突然蘸上了几大滴墨水，非常醒目，她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去。沿路摆放着用竹篮子装着的蔬菜和水果，有好几个婆婆见了何莉，都向她喊道：“妹子，买点果子吧，自家产的，没打农药，又甜又好吃的哩。”何莉只笑笑就离开了，她要还吃得下不甜的东西就阿弥陀佛了。几个小店外面的地上铺了塑料布，上面堆了好些已经杀好的鱼，内脏就掏出来丢在一边的木桶里，此刻太阳出来了，不少苍蝇在鱼肉和鱼内脏上面飞来飞去的，腥味四溢。何莉闻到了直反胃，扶在河边的树上呕得清水都出来了。
　　属于展笑颜的铃声再次响起来。何莉蹲在地上，突然哭起来，口里骂道展笑颜你这个挨千刀万剐的混蛋。骂完了，感觉心口的闷气散了许多。没走多久，就走到城边上了，何莉叫了三轮车准备回旅馆，车夫蹬着车子向前驶去，上坡路的时候就下车推，穿着草鞋的脚深一下浅一下的踩在泥浆里，看得何莉都有些不忍心。何莉和他攀谈起来：“师傅你们一天能挣多少钱啊？”车夫笑了笑说：“有时候几块，有时候一块钱也挣不了，周末的时候人多，要好一点，生意最好也就十来块钱吧。”何莉无法置信，十来块钱，怎么活啊？
　　“你们这有什么比较好玩一点的地方吗？”
　　车夫说好玩的地方就属教育新城那边了，那边很新。何莉便让车夫载她去了教育新城。
　　在城南郊外三四里处，果然看到了好几座拔地而起的大楼，屹立在青山白云之间。远远的，朗朗的读书声已经传了出来。
　　教育新城呈田字格布局，“十”字形大街已经修建完成，路两边及四周的绿化工作还在进行，正有吊车把从其他地方运来的大树从汽车上卸载下来。如今迁入教育新城的有两所高中、一所小学和一所农业高校的研究生学院。教育新城区的外围也呈圆环形规划，已经陆续建立起了一些或高或低的楼房，看到商机的人纷纷入驻。相较于清县老城区，这边是一个全新的小城镇，建设得有模有样，酒店宾馆、游泳馆、台球室、茶楼、桑拿按摩、超市、网吧……该有的一样不少。
　　最先迁入的是两所省级重点中学——育才外国语学校和博美中学。育才外国语学校是小学、初中和高中连成一体的，后来又迁进一所实验小学，四所学校都采取封闭式管理，学生只有等到周末才放行，有的随校车回城回家，有的是家长来接走，还有一部分小学生是全托，三所学校的人数加起来近七千人，这七千人为清县的发展注入了新的血液。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像电话的握柄一样，将清县老城区和教育新城连接起来，两块区域呈现出极端的不协调。清县政府部门将旅游发展作为清县的支柱性产业，加大了对老城区的改造力度，坑洼的城区道路、老旧的房屋、脏乱的清河都已在清理当中，也许再过几年，清县就能丢掉特贫县的帽子了。
　　何莉可管不了这些，清县的发展与否，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要找到那个人就行。
　　她会不会在这里工作？她那时候就说以后一定要从事教育工作，而这里又是严小山的家乡……
　　何莉为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兴奋了半天，反正没事，去打听一下也好。她在育才外国语学校的门卫处解释了半天，门卫被纠缠烦了，打电话请示了领导，才允许她进学校。
　　此时正值上午课间操时间，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孩子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做操。何莉抚摸着小腹，想象着孩子以后也将在学校度过这样美好的时光，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陌生人的到来，使得孩子们的眼睛都向她投来，何莉加快了脚步，从操场边上直接去了校长室。何莉简单说明了来意，并拿出一张照片来，校长看了看照片，摇了摇头，并建议何莉去其他学校问问。何莉依言来到其他学校，得到的同样是摇头，她失望地回到老城区的旅馆，准备收拾行李回去。
　　展笑颜打来电话，何莉迟疑了一下，把手机丢在床上，任它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自己和展笑颜算什么呢？从认识到现在，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从最初的没有结婚到马上就离婚娶，再到后来的一直在寻找离婚借口，现如今，又说怕伤害孩子，等孩子大一点懂事了再离。何莉算是看明白展笑颜的意图了，展笑颜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打个不好听的比喻就是，想喝牛奶又不染上病，就自己养一头奶牛。何莉就是那头为展笑颜提供牛奶的奶牛，而且她后来才知道自己只是他养的奶牛中的一头。何莉憎恶自己，为什么别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自己却费了这么几年的时间，把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他，为了他，和父母恩断义绝，为了他，和姐妹反目成仇，为了他，抛弃了相恋四年的男朋友……
　　何莉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一早来到长途汽车站，买了票坐上车。展笑颜的电话又来了，她按了拒听键，给他发了条信息：“我操你妈！”然后关了机，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汽车缓缓地启动，何莉感觉身心俱疲，她不知道的是，远处的屋檐下，一个披着长发、戴着大黑框眼镜的女人正望着她，那女人的眼神如烟雾般飘渺……
　　
　　站在屋檐下看何莉离开的那个女人叫王子昀。自那次见到何莉之后，王子昀变得沉默寡言了，她常常坐在一个地方，多数时候是她卧室的一个角落里，她静静地坐着发呆，一坐就是老半天。王子昀说何莉是她最好的朋友。王子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成一段非常好看的弧度，可是她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忧伤——儿时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忧伤”的涵义，我只知道她很漂亮，她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可是很长一段时间，忧伤夺去了她的笑容，让她变得冰冷而不易接近，后来我才知道，正是那个叫何莉的女人改变了王子昀的命运，还有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