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追源记》(四十一)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9-03 21:14:24 字数:4712
第五章家有种田郎
云横与猪都的生活舒坦了,哈声猫却找到筲箕湾来了。与哈声猫叔叔再次相见,云横喜极而泣,他本来就常常盼望叔叔来到自己身边。哈声猫说:“你是十五六岁的人了,应该负起男子汉的责任。郑洞湾现在缺男人,雪燕母女俩需要男人保护,你要做家里的正栋柱才对。一个家庭都要靠种田种来吃的,你不能扔下雪燕母子俩不管,而只顾自己快活逍遥呀。”
云横跟哈声猫回到郑洞湾,哈声猫却马上就要回横峻去。
郑家有两亩薄田,坐落郑洞湾与冯家湾接壤的瓜山脚下,云横的父亲死后都是哈声猫帮助耕种的,这次哈声猫叫云横回家,很明显就是要他负起耕种的重任。云横有力气背得动犁耙,却因个子长得瘦小,背犁时,犁臂在屁股上揩,犁头在脚小肚上揩,皮都被揩破了。犁田的把式没少见,云横把牛赶到田里,上了牛轭和铁耕藤,粗着嗓子“嗨嗨”发出前进的命令也就开犁了。牛向前走时,他发现犁太高,不好捏手,只好任牛拖着犁空走。好不容易把犁头插进田畈泥层,由于把持不好,犁头一忽儿又脱出泥层来,以致一忽儿犁着泥块,一忽儿又犁不着泥块。云横不得要领,慌乱中拼命将犁把手往高处提,牛却不走,犁也不动了。他仔细观察分析发现,越是提起犁把手,犁头插得越深,牛自然犁不动了。有了经验后,发现牛走不动,就将犁把手往下压平一点,宁可让犁空走一段路,犁不到的地方以后再说,犁一点算一点。摸索半天,他居然也能凑合:右手扶犁把,左手牵着牛绳,拿着竹枝,边犁边吆喝:“嗨,嗨……”(前进)
“撇,撇头。”(向右)
“挈,挈,挈头。”(向左)
“喔,喔,喔。”(停)
一块方正的田,被他犁了以后往往剩下四个很大的田角和许多未犁破的地方。俗话说犁田犁田角,扫地扫角落,有经验的人犁的田四角只剩一小块犁不到的三角板。云横认为这算不了什么,自己锄头还拿得动。史书上说,以前尧舜时,人们就是用手中的锄头耕作的。他也不怕被人耻笑,犁完田后花半工工夫将未犁破的地方及田角头翻锄一番。过路的人看这小不点居然能把两亩田犁倒整平,都赞叹不已,云横也因此而沾沾自喜。
犁了田还要耙,要把泥块耙细。方方一张耙两排耙刀,人站在上面压着,挂在牛轭铁耕藤上让牛拉。人站在上面像耍杂技一样,好玩,只是云横人太轻了,难压住。放眼田垟里见芙蓉有个叫陈十一的孩子在玩耍,就招呼他一起站在耙上压耙。陈十一是个好动的人,站在耙上雀跃欢呼,舞戏一样不停地踹。云横忍无可忍把他推下来。阿十一倒地四脚朝天,露出尕鸡,原来他竟然还穿开裆裤的。都十来岁的人了,还穿开裆裤,云横觉得好玩得很,自己也跳下耙子,拿了一块泥块往他的尕鸡窝里塞。牛则拉着屁轻的耙子在田里悠着走。
种下小麦。云横家的小麦长得不比别人的差。别人怎么做,云横也怎么做,种田毕竟是容易模仿的活儿。
转眼又是割麦插秧的时节,这算是云横人生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农忙。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收割加上插田肯定忙不过来,家里雪燕姨和春兰妹妹都是女流之辈,都帮不上忙,因为女人是不能下田帮忙的,都说女人晦气,据说下田劳动以后庄稼就长不大了,便打算雇人帮忙。雇人帮忙得供好吃的给人家吃,这算起来扣除成本,种田真的没什么名堂。这样一想便决定能不用雇人就尽量不雇人。
割麦打麦犁田云横就自己一个人顶着干。待犁好田要插秧时,云横才把芙蓉的福球、茂才两个学友叫来帮忙。三人并排由前一排一排往后插,云横插得很慢,许多刚插下的秧又浮起来,稻畦插得弯弯扭扭的,非常难看。福球教他,用右手食指中指拇指三个指头撮牢一撮秧苗,用力往泥里插深,左手同时抿出一撮秧,一定要一手插一手同时抿秧;注意整齐,稻是四对株格子排列的,就跟咱们写字仿纸的四方格一样。可是云横就是插不整齐,稻田毕竟不是仿纸,没有四方格。
过几天,云横家的稻禾抽芽发绿,与劳力壮健的种田汉种出来的相比,毫不逊色。感谢阳光雨露,也感谢苍天沃土,发自内心的喜悦使云横嘴都笑得合不拢来。
雨季过后,面临的头号难题是缺水。郑洞湾山湾里的水坑,一路从大臀山的梯田开始,每丘田都仰面朝天等着喝水,山湾水坑里的水流到这里瓜山脚下,已是最末梢了,连一点猫尿大的水流都没有。横坑溪有条水渠从瓜山前引向芙蓉后垟,并经云横的两亩田前流过,水位却比他的田要低,也引不到水的。
夏天炎热干旱,整片芙蓉后垟也常常缺水。田头打了许多口井,井上设拗水装置。这种拗水装置主要由几根竖立的木头撑着一根横木组成,支撑处形成铰接点,使横木两端可上下升降;横木有房屋正栋柱那么长,大的一端绑着大石头,小头系着水桶,水桶降落时正好放进井口里。这装置利用杠杆原理使横木两头的力量基本趋于平衡。一人用手拉下水桶打满水后利用横木后头重量,通过竖木铰接支点使水桶这一头自然翘起,当水桶升到一定高度时,由人力把水翻倒在水渠或田里。
能够花得起钱造这样的拗水装置的,也都算半个财主,也就是楠溪人说的大好佬了。干旱的日子所有的劳力都出动,几十个人组成一组,实行合作互助。田头点一炷香,每人以一炷香燃完的时间轮流拗水,日夜不停。轮到云横拗水,一炷香未燃完就自动熄灭了。这叫站香。站香被认为运道不好,一般人遇此都自动退出,云横却重新点一炷香,并坚持拗水到香燃完。
云横的稻田很吃水,人家同样面积的田,半个早上就可以拗满水,他的田拗一个早上的水也不见满起来。云横的田除了合作互助拗水外,还得另外自己每天抽时间舀水。水灌满以后,云横的田比别人的干得快。
他这两亩薄田说白了其实就是靠天田,老天几天不下雨,就得拼着力气一桶一桶舀水倒在稻田里;三天不舀水,稻田就要被晒黄鱼鲞一样晒裂了,就会颗粒无收。
茂才看云横辛苦,不多言语,拿来对桶帮他扫水。对桶两边各系两根绳子,每条绳子端头系三寸来长圆木棒当捏手,两人分别拉着两条绳子,互相协调用力,将低处水浚里的水舀起后,运动到了田里倒掉,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快便有效。两人一天用对桶扫水,顶得上云横独自三天工夫舀的水。隔三岔五的,福球、堂舅舅也来帮忙,有来有往,云横为了报答人家,有空也帮他们扫水灌溉稻田。
第六章井眼浚
芙蓉村的善男信女们针对目前的旱情,以及郑洞湾显绍一家人的倒楣运做了一些猜测,猪娘洞内的闪魈爷可能修行到家,已入仙列了,于是决定为他在洞前造殿开光。开工之日开挖殿基时,却挖出许多蛇来。蛇似乎越挖越多,善男信女们最终害怕起来逃掉了。“看来这个闪魈爷还未入仙列,还不能开光哩。”
云横看这班人吃饱着撑着没事干,斗胆给他们出主意:“我说你们哪,要修行做德还不容易吗?我看咱们还是兴修水利吧。”
其实大家都正为缺水的事苦恼,云横的话也引起某些人的共鸣。“兴修水利当然是造福于下代子孙的好事,搞得好大旱时就不至于天天为水的事苦恼,不过这事难办哪。”
云横满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了。”他看过一本闲书,书中描述了新疆坎儿井的事,这下他以此产生兴修水利的创意了。
说说闲话,懵讲懵听还可以,真正说到什么办法创意却没人理他了。你云横一个毛小子说什么办法创意那不是笑话吗?
云横正干着急,哈声猫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云横即将像新疆吐鲁番造坎儿井一样,从横坑溪造条井眼浚的兴修水利方案说给他听。哈声猫听后大加赞赏,但得知云横叫他当说客去说服芙蓉人实施的时候却为难了:“不瞒你说,横,我去说也没用,芙蓉人不听我的……不过我可以找找你先生,让他说去。”
哈声猫找到震斋,简单地说了兴修水利的方案,震斋赞叹不已。
“且慢,”哈声猫说,“你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莫非是云横?”
“正是这小子。”
震斋低头思索片刻,抬头说:“马上把云横叫来。”
云横到了追远书院,震斋先生显得过分的热情,竟然拉着云横的手说了一大片好话。在云横的记忆中,先生还未有这样动情地拉过自己的手,云横感觉有点头晕。在场的茂才看着竟羞羞答答低着头。先生拉着云横去找当保长的父亲陈茂砾。保长一听水利的事马上向老宗方向挥挥手,示意你去老宗里说去。先生又带云横去了老宗,擂起了祠堂鼓。各个老宗头听到咚咚鼓声马上聚在一起。先生对他们说:“今天叫各位长老来,就是想干一番造福千秋的大事。”
先生大略说了说学生云横要造水利工程井眼浚以解当前干旱之急的方案。一时,大多数人却都听不懂所谓的云横的什么方案。在芙蓉村,村民纠纷、祭祖、房族人情往来、读书人困难补助以及办学等公益事业,向来都是老宗头们说了算的,乡、保、甲长一般都不管,今天骤闻云横擂鼓要办大事,各老宗头即纷纷表示愿闻其详。
云横说:“提起坎儿井,大家也许都听过,它是新疆的一种地下水通过地下水道灌溉农田的水利设施。坎儿井是从山上水源处挖暗渠,每隔十来丈凿一竖井,再经明渠引出使用的水利设施。它的主要作用主要优势是避免强烈的水源蒸发。我查阅了外公遗留下来的有关书籍,这种坎儿井有说是林则徐谪戍新疆所创,也有说二三百年前从波斯传来,还有种说法是导源于汉代关中井渠。我们不管来源出处,我想模仿造坎儿井,解决地方水源之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保长陈茂砾问:“南方不存在水源蒸发的后顾之忧,在我们这里造这种水利设施有什么好处吗?”
“我们模仿他们的目的是保持水渠不淤塞。其主要的优点就是防止洪水时砂石冲塌,而开井眼主要是防止流砂冲积淤塞,好检查,易清淤。我想每年夏天都要扒一次浚,将淤积石子沙疏理后从井眼处清除出去。我将这种水浚叫做井眼浚,具体做法是从溪滩堰坝处开始砌筑暗渠,每隔五六丈留一眼井口,穿越下园苎厂的溪滩卵石泥砂冲积的滩地,再用明渠引水至芙蓉后垟,再流入芙蓉村内。”
“那么,怎么个造法呢?”几个老宗头问。
“新疆坎儿井往往建上戈壁滩砂砾石上,楠溪芙蓉村井眼浚建在溪滩的砂卵石上,地质结构极为相似。据书载,新疆吐鲁番坎儿井是横向挖暗渠,从竖井中取土通风的,我们造井眼浚首先全部挖好明沟,再用条石覆盖井渠,间隔一定距离留出井眼,然后在铺石的水渠上覆砂卵石。”
尽管云横觉得自己讲得有点语无伦次,大家基本上还是听懂了,纷纷表示可行。茂才补充说:“这个稻季我不知舀了多少水,我在舀水的时候,也时刻在想着造条好的水浚灌溉农田。其它的话不说了,我想说的,今天都被云横说尽了。”有人乘机赞美了震斋,说他名师出高徒。
水利为生存之本,云横的方案得到芙蓉全村人的普遍赞成,并马上付诸行动。各房派祠堂众拨款拨粮,几户大户人家及长桥商号等商家带头捐资,芙蓉村民自愿出钱出力,由云横掌班建造。工程进展顺利,资金不够部分由保长陈茂砾到楠溪大小两源各同宗姓族处募捐,当年夏天,这条防崩塌、易检查、易清淤的井眼浚就建成了。云横从顽皮小子成为家喻户晓的治水英雄。
水利工程造好了,水浚的水流大了,但水浚水位还是比云横的田要低。云横做了一个木质大水轮,在水轮上钉了许多竹筒,让水流推动水轮转动,竹筒在水中舀满水,待转到高处,水倾倒出来,正好倒在云横的田里。他做的水轮经过不断改进,变得非常实用,而且耐久。水轮轴搁在浚冈上,浚冈两边用一半爿凹槽的花岗岩做端承,轮轴上镶套铁箍。为了使铁箍轴承润滑和冷却,水轮上特地安了用两条胡须似的空心竹管,竹管转到高处,流滴出来的细水像撒尿一样刚好洒到轴承上。
水轮转动,水流“叽哩咕噜,哗——”,与豆腐作坊发出的声音极象。附近田头的种田人偷空围过来看热闹,听声音,也很过瘾。时常有人由衷赞叹:“会,会不过读书人啊。”
云横的两亩靠天田看样子变成旱涝保收田了,田里竟起了病虫害。他不失时机地学别人治虫,也把青油装在竹筒里,竹筒下端钻一小洞,然后将竹筒放在稻田里拖,青油浸到水面上迅速散开,再用竹竿撩动稻禾,让稻飞虱等害虫纷纷掉到水里被青油缠死。
这年稻谷丰收,郑洞湾一家三口生活也有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