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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八章 (7)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4-22 21:15:16      字数:5533

  第八章(7)
  
  干嘛总说是天上掉不下个馅儿饼来,成峪刚回到机场,科长就突然告诉他,赶紧去买张火车票,明天晚上和舰航司令部领航处的王参谋一起,到驻吉林四平机场的空军11师,学习强击机战场突击的组织与实施。这可不正是他成峪梦里都巴不得的吗,赶上这么趟美差,那不早不晚儿的,正好可以一路陪着娇娇去东北了。
  和娇娇通完了电话,成峪就急忙拔火地去了青岛火车站,在那儿没买到卧铺票,就弄了张硬座,随后到了娇娇家里,早早地吃过了晚饭,坐在客厅里,和那娘儿俩说话儿。
  吃饭的时侯成峪自己喝了点儿酒,到了晚上,似乎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和顾阿姨说话的时侯,也是颠三倒四地说不在个点儿上。这还是头一次,他和娇娇是并着膀儿的坐在同一个沙发上,觉得身上一阵阵的潮热,大冷的天儿,脑门子上还冒出了汗珠儿。坐在那儿,手足无措地,一边是捣蒜似地点头答应着阿姨嘱咐他的一些话,还时不时地,想偷眼去看一下坐在自己身边儿,一直默不作声的娇娇,觉得心里头,就像是被一丛疯长着的青草给占住了,乱蓬蓬地自己理不出个头绪,说不上心里头这阵儿,那是庆幸还是感伤。老是担心从这以后,恐怕就没有多少合适的机会,去跟娇娇说出这一年多来,几乎占去了他全部心思的那句话,便想趁着阿姨故意走出去一会儿的时候,悄悄去亲昵地触一下娇娇的手,却又始终没敢造次。
  那娘儿俩都像是看透了他的这点儿心思,娇娇还暗笑着冲他做起了鬼脸。临了,到底还是时间不早了,成峪只好是心有不甘地扛上了娇娇的大皮箱,带上顾阿姨特地托人为廖伯伯弄来的一条狗腿,挥着手告别了阿姨,坐上海军学校派来的北京吉普,和娇娇一起去了火车站。
  舰航的王参谋已经是等在那里了,三个人一起上了火车。车一出站,成峪就去了趟列车的办公席,在那儿折腾了好一阵儿,总算是在另外的一节儿卧铺车厢里,给自己补到了一个中铺。
  回到卧铺车厢来安顿好,仨人坐在了一起聊天儿。接近子夜时,车厢里的顶灯熄掉了,周围的人,也都陆续地爬到了各自的铺位上睡下了。怕碍着别人休息,还怕王参谋会看出些什么,成峪只好也回到自己车厢的铺位上,脱去外衣躺了下来。
  大概是白天里一直是在亢奋着,到了这会儿,成峪已经感觉有些乏累了,躺下没多久,也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成峪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片绿草如茵,野花开遍的山坡下面,是在铆足了劲儿,奋力地向上奔跑,追赶着在他的前面,正在一路俏笑着向那片满眼苍翠,花开蝶飞的山坡上跑去的娇娇。
  在半山间,他把娇娇给追到了。
  他急不可待地把娇娇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唯恐她又会跑掉似的紧紧地抱着她,和她一起,在满是鲜花的草地上仰坐下来。
  娇娇还是在俏笑着,身子半躺着依偎着他,头枕在他的臂弯里,把一株野花拿在手里,故意在他的鼻子底下摇来晃去地逗他着急,脸儿向上仰着,两颊泛出迷人的潮红,薄薄的鼻翼翕动着,吐气如兰,花枝颤抖地在他怀里不住地娇喘,还像是晚间在客厅里那样,蹙起直直高高的鼻子,撅起甜甜薄薄的嘴唇儿,冲他淘气地扮着鬼脸儿,一头密密匝匝的黑发披散开,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得意地跳跃着,对他顽皮地眨动着一双亮亮汪汪的眼睛,像是在问他,干嘛要把我抱得这么紧,还怕我又会跑掉吗?
  他抬起头,神色有些惊恐地望着从不远处飘来的一片黑黑的云,那片黑云,伴着一连串儿低沉的闷雷声,正在低低地压过坡顶,不一会儿就盖住了山坡顶上的那一片青朗朗的天空。
  不由自主地,他就把娇娇抱得更紧了。
  果然,四下里雷声大作了。
  随着在他们头顶上爆开的一声晴天炸雷,娇娇就像是因为害怕,便躲到了不知哪里去一样,在他的怀里猛然地不见了。
  “娇娇,我的小娇娇……”
  他的心狂跳着,拼命地想要大声地呼喊,却觉得喉咙里嘶哑着发不出声来。
  ……
  成峪感到有人是在使劲儿地推他,他颇有些费力地醒来,急忙睁开眼,定一定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心却依然还是在狂跳不已。
  娇娇站在他的床头,在冲他撇着嘴淘气地笑着,头发果然是像他刚才在梦里见到的那样,像一道乌黑油亮的瀑布,松松滑滑地披开着垂下来:
  “梦见谁了,那么声嘶力竭地喊人家。”
  成峪从中铺上一骨碌爬起来,脸上因为发窘而有些涨红了,忙不迭地问娇娇:
  “刚才你听见我在喊谁了吗?”
  娇娇黠笑着不说什么,把他从中铺上拽下来,看着他给自己套上了鞋子,又把外衣披在身上,便拉着他,穿过整节儿的车厢和连接过道儿,来到她在另一节儿卧铺车厢里的下铺前,把他按在自己的铺上坐下,自己也靠过来,紧挨着他坐下,甜甜地冲他笑着,接着,又俯在他耳边,小声地问他:
  “刚才你在喊谁呢,还那么失魂落魄的,谁是你的小娇娇”。
  车厢里的顶灯全都暗着,只有过道一侧的地灯,还在似有似无地从车窗之间的小桌儿下面,透出一抹茶色的光来,刚刚就能让成峪看清楚,在她皎若明月的脸上,那满含的娇羞和期待。
  成峪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了,却又在怯怯地迟疑着,眼睛牢牢地盯住了娇娇那娟秀迷人,绽出熠熠神采的脸庞,心又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像是就要从胸膛里蹿跳出来。
  从娇娇摄人魂魄的眼波里,成峪读到了他所期望的一切,胆儿也壮了起来,嘴里头咕哝着:
  “还有谁,就是你呗。”
  他从娇娇的身后,把一只手直不楞登地伸过去,从娇娇细细软软的身子后面,把她一把揽在怀里,又用另一只手从前面过去,两手环扣地围住她不过盈盈一握的腰肢,把她侧着身儿挤在自己的胸前,让她的额头紧贴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接着,他又向娇娇俯下身,把脸凑在她披散着的黑发和微敞着的衣领前,贪婪地嗅闻着从她少女的秀发和青春的肌肤间,不断地飘散出来的那一缕缕醉人的,幽微温暖的体香……
  啊嗨,他醉了。
  娇娇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胸前,不时地,还会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爱意绵绵地看上他一眼,给他送去一个让他心荡神摇的娇笑,随后,就还是又把头低下来,把自己已是挂满了绯红的脸腮,紧靠在他的肩上,窄窄的额头抵住了他的下颌,低垂着眼帘,睫毛颤动着,小鸟依人似的把身子紧贴著他。
  列车在窗外黑咕隆咚的寒夜里,嘁哩咣当,摇来摆去地穿行着,载着千余个昏昏欲睡的男男女女,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顶着寒风一路颠簸着向北疾行。车厢里鼾声四起,此起彼伏,人们在酣睡中,做着各自的好梦,唯独这两个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心房,眼下似乎已经是灵魂出窍了的少年男女,却把这一片噪杂的火车车厢,当做了他们的伊甸园,把他们那个最好最美的梦,在这里做成了真,哪里还听得到,顾得上周围的那些燥烘烘的动静儿。车厢的每一次晃动,都使他们彼此贴得更紧,更加强烈感觉到从他们紧紧相拥着的各自的身体里,像电流一样传导到彼此全身去的那一次次无法言表的浑身酥麻,一阵阵从头至脚的通体快爽。人生里头一次,他们品尝到如此巨大的欣喜,竟让他们的身心几乎难以承载,欢悦的魂灵,也象是雀跃着飞出了体外。
  啊嗨,他们都醉了。
  他静静地紧抱着她,许久,这两个浸淫在幸福里的人,谁都没有想到还要开口,似乎也不必再开口,赶着去说出那句滚烫的,在他们心里几乎就要搁不下,非要马上就去对她(他)说出的话,惟愿的就是像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紧靠在一起,静听着彼此心里所有的那些爱的涓涓细流,此时是怎样地在他们心里,汹涌起了大潮,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俩的心,一股脑儿地轰然席卷。
  这一晚,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在紧紧地互相依偎着,都是在心底里,恣意忘情地沉醉着,贪婪饥渴地体味着今晚这个欢悦的,甜美的,竟是在这个嘈杂的的列车上,由那个顽皮促狭的丘比特为他们降临的,让他们从此刻骨铭心,今生难忘的不眠的夜。
  成峪把刚才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讲给娇娇听,一面还让娇娇转一个身仰靠着他,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脸儿冲着自己,就像是刚才自己在梦里时抱着她的那个样子。
  娇娇面如桃花似的绽红了脸儿,娇羞地依从着他,在他的臂弯里偎躺下来,却又从成峪紧抱着她的双臂间,挣出一只手来,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儿,放在自己的腮边,做着羞他的样子,喃喃地悄声说:
  “好没出息呀你,羞死人了……”接着,她又在呢喃着说了些什么,嘈杂中,成峪已经听不清了。
  成峪俯在娇娇的耳边问她:“你说,咱们要是把这事儿告诉阿姨,她不会责怪我们吧?”
  “你问这干嘛”,娇娇先是一愣,接着却又笑了:“傻不傻呀你,下午来的时候,你没见她是在给你织毛衣呢吗?”
  成峪却依然还是要问:“你没觉出来吗,艾民好像是也喜欢你,阿姨以前也给他织了一件毛衣。”
  娇娇伸出手,点着成峪的心口窝对他说:“你这人可真多事儿,我都没去想那么多。”
  “可我那是得想啊,我是满心地盼着,咱的家人,还有咱的朋友,个个儿都为咱们高兴,都来成全咱们。”
  “那你还是先回去问问,看你妈妈喜不喜欢一个这就要流放到东北去的寒酸丫头。”
  成峪一脸正经八百地说:“我回去就告诉她,你是个十二月党人,我要跟你一起去流放。”
  “得了吧你”,娇娇仰起脸儿,冲着他扑哧一声笑了:“我可没指望着你那样儿,倒是没准儿哪一天,你要是被人家给流放到不知哪儿去了,我就照海琴那样,到那儿去给你织毛衣。”
  成峪也跟着笑了:“咳,要是让你跟着我去受那份儿罪,那伯伯阿姨他们能舍得吗,好在中国倒没有个西伯利亚,了不起给我发配到东北,正好就遂了我的愿。”
  娇娇坐起身,转过脸看着成峪,似嗔似恼地说:“哎呀,我可真替你累,你成天都瞎琢磨些什么呢,你管他们舍得舍不得,操心好你自己不就得了。”
  说完,她顿了一下,接着又嗔怪地说:“你呀,都快让那些俄罗斯大文豪的东西给灌晕了。告诉你,我可不是海琴和你喜欢的那个什么米修斯,你也不是那个列维坦。”
  成峪不再多说什么了,笑了一下:“好吧,那就算我都是在瞎操心。不过,你要是喜欢艾民塞给你的那些国粹,那咱们现在就改弦更张,我这就给你念上一首李白的诗,你听着: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他把娇娇抱得更紧了。
  
  ……
  
  从四平回来,成峪中途下了车,到海军基地作训处,接洽使用基地的靶场,进行强击机轰炸投弹训练,下午在那儿办完了事儿,就去基地招待所去看娇娇。一到了那儿,他就拉着娇娇一起,从招待所食堂的冰箱里拿出前几天带过来的那条狗腿,找来些黄酱,晚上做了一道辣子狗肉煲,连同另外做的几个荤素小菜,和娇娇一起端上来,打开一瓶儿茅台酒倒在杯子里,给已经吃够了基地小灶儿那几个只会做“东北三炖”的厨子烧的菜的廖伯伯,摆下了一桌儿,也算是为到这里来陪伴廖伯伯,刚刚在基地招待所住下还没几天的娇娇接风。
  老头子蛮高兴,吃完饭,跟成峪和娇娇,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当年辽沈战役时,他率所部,在号称是包打天下的东野九纵麾下,强攻锦州,活捉东北剿总上将副司令范汉杰;夺占营口,切断国军的海上退路,实现军委全歼东北全境之敌的战略意图……兴之所至,第二天,又带上成峪和娇娇,坐着刚刚从海军给基地配发来的一辆进口丰田轿车,仨人一起去城里兜风,在那儿洗温泉,逛商场,吃海鲜,高高兴兴的玩儿了一天,轻轻松松地度了个周末。
  带着从东北给顾阿姨买回来的蘑菇,黄花菜,成峪回到了青岛。下了火车,就先去了顾阿姨家,一进家门儿,成峪就从阿姨那意味深长的浅笑和眼神中知道,他和娇娇的那点儿事,就甭再费那心,还想要去跟阿姨藏着掖着了。
  “汇报汇报吧,这一路上都怎么样。”
  “挺顺利的,回来还到基地去办了点事儿,接着就去看看他们俩,都挺好,娇娇过两天就去船厂医院上班了。”
  “就这么两句,倒是怪简单扼要的,就跟是给我发了个电报差不多,还有啥别的没有。”
  阿姨接过成峪手里的东西,顺手搁在客厅的茶几上,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拿起一件毛衣在织,心里虽是啥都跟明镜儿似的,嘴里却是在这样问他。
  “您带去的狗肉我给伯伯做了吃了,也算是为刚到那里的娇娇接风,伯伯挺高兴,还带着我和娇娇去城里玩儿了一圈。”
  “这些娇娇电话里都跟我说了,另外呢,应该还有吧。”
  知道阿姨是在问什么,成峪脸红了,心里打起小鼓来,憨憨地在看着阿姨笑,嘴里讷讷地说:
  “娇娇告诉我,让我不用跟你说……”
  “呦,什么事儿,还得她告诉你,别来跟我说。”阿姨抿着嘴儿冲成峪笑笑,见他已是满脸涨的通红,便又点点头说:
  “那也成,那你们就啥也别来告诉我了。”
  说完,阿姨就站起身,要去把成峪带来的东西放到厨房。
  “阿姨您别走,我跟您说,我,嗯……”冲着阿姨的背影儿,成峪有点儿怯生生地说。
  阿姨听到了,回过身,走回来,把东西放下,又在沙发上坐下来,撇撇嘴笑一笑说:
  “还嗯什么呀,说吧,我听着呢。”
  “我,我俩……嗨!我是说,我喜欢娇娇……”
  阿姨咧开嘴笑了:
  “你们呀,别打量我不知道,打老早儿,我就都这儿瞧着呢,还来瞒我。”
  顾阿姨盯着成峪,满眼里都是慈爱,见他是在那儿讪讪的笑,还一个劲儿地不住点头,就接着又说:
  “你甭笑,我瞧着归瞧着,可还是在等着你们来跟我说呢,谁让我是个当妈妈的来着。”一边说着,又拿起那件还未织好的毛衣,横过来竖过去,在成峪的身上地仔细地比量起来。
  一股热热的东西,从成峪的心里头涌上来,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眶子有些湿润了。
  浓浓的爱,弥漫在这间屋子里,暖暖地围裹着他,阿姨那儿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纹笑靥,一声叮嘱,都让成峪觉得到,味得出,那浑若是母亲一样的爱。
  去东北走这一趟回来,成峪的一颗心,被这娘儿俩给焐得热热的,像是化成了柔柔的,暖暖的一汪水,热乎乎地涌满了胸膛,一簇簇欢跃的浪花从他的心底里漾了上来,载起了他心里那条搁浅了多时的期望和憧憬的船,乘着从她们那儿不断吹过来的和煦温暖的风,鼓起他风华少年激扬雄健的帆,从他的这一汪心海上划过,扑向他翘首遥望着的幸福,熨帖极了,快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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