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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八章 (6)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4-22 21:11:27      字数:4280

  第八章(6)
  成峪他们这茬儿人,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年的九月,从他们的眼窝子里,流淌出多少痛彻心扉的泪水,又在接下来的十月,从他们心窝子里,迸出来多少久旱甘霖的喜悦。
  9月9日,毛泽东去世了,那一刻,整个中国落入了无尽的哀痛。
  寰球八万里,上下五千年,可曾找得出几个伟人,能够和毛泽东拯民族于危亡,在太阳初升,云蒸霞蔚的天门广场,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的这般伟大相提并论,寻得到哪一个贤者,可以与老人家一生心系人民,在神农稼穑,大禹治水的土地上,告诫自己和全党“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的如此赤诚同日而语?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逝者如斯,一晃就是快四十年过去了,成峪从来就听不得一些像蝲蝲蛄一样的人,指着老人家的背影,在那儿狗屁不通,不知天高地厚地胡言乱语,说三道四,尽管他知道老人家有些过错,不是完人,可成峪他就只认准了,老人家就是站立在历史的高处,风骚百代,旷无古人的伟人,而且,顶顶重要的是,他是人民的,人民爱他。不信,那就再等上个三十年,三百年,到那时候,甭管那些蝲蝲蛄们还怎样地叫唤,怎么就会从河西竟然到了河东,老百姓可一定还是要种庄稼,一定还是会认准了,究竟怎样的一个人,才称得起是他们心目中的伟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人民领袖。
  10月6日,“四人帮”被粉碎了,这一天,全国人民开始了尽情的狂欢。
  才不过是一夜之间,华夏万里,方圆九州,就统统地都被那震天价的鞭炮和锣鼓声席卷。中国人历经了十年间万马齐喑的晦暗,九蒸九焙的磨难,终于盼来了“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人们那份“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的喜悦,倘不是亲历了那个风雨如磐岁月,怎么就会如此地喜泪纵横,刻骨铭心,何以竟会是这般地白日放歌,纵酒欲狂。
  要说这“四人帮”,垮得倒也不算蹊跷,比起那个月黑雁飞高,仓皇夜遁逃,孤零零一家三口折戟沉沙在蒙古温都尔汗的大漠上,一时间还给中国人带来了震惊和错愕的林彪,那么这会子,“四人帮”一伙儿的覆灭,可就是早已都在人们的意料之中,这便更是应准了那两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就像那个狠毒作孽的法海,终究还是要被捉拿起来,关进了螃蟹壳儿里。
  
  ……
  
  天儿凉了。
  霜寒露冷,北雁南飞,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寒流,带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人们前不久,还是在舒爽惬意的金秋时节里陶然徜徉着,可这阵子,就被袭来的几场飒飒扬扬从天飘落的大雪,一古脑儿地都给带进了寒冬,于是就都纷纷地换上了棉衣,缩紧了脖子,咝咝哈哈地打起了寒战。
  这一年的春节刚过,娇娇就开始在打点着行装,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去东北陪伴在那里的老爸了。
  虽说是“多情自古伤离别”,可也未必人人都是像成峪这样,曾经的离别越多,就越发地承不住离别的痛。成峪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也是个情种,只是他常常地就恨自己,枉生了个须眉男子,却还不如时常见到的好些个女子,竟能锱铢不爽地掂量出自己心里头一缕牵挂的得失轻重,不过才是随意的一挥,就把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像薅草一样地从心里头抹了个干净。
  成峪把这些日子想要叮嘱头一次独自出远门儿的娇娇的好些话,长长地写成了一串儿打油诗,五言一句,四句一折,夯不啷当的倒有十几折,无非都是些关照娇娇,善待自己,谨慎处事,自知冷暖,提防小人一类的唠叨。然后又找来宣纸,裁了个能像折扇儿一样叠出十几个翻页的小折纸册子,央着这些日子赶上了海军大赦天下,刚刚从学习班里给放了出来,正和海琴商议着要去大西北老丈人家去办婚事的王振华,学着柳公权的小楷,用毛笔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礼拜天带去青岛给了娇娇。
  娇娇正在拾掇明天出远门儿的东西,见成峪事儿事儿地,给自己弄了这么个折纸册子,把嘴撇了撇,浅浅地一笑:
  “有话你就说呗,干嘛弄出这么个护身符似的玩意儿,还去求人家振华给你写了字,人家正忙着要娶媳妇呢,亏你也想得出来,你干脆再去找艾民配上漫画儿,送我一本小人儿书得了。”
  成峪可笑不出来,悻悻地说:“我这儿费劲巴拉地写了,你连看都不看,还笑,我真多余点灯熬油弄出这么个东西来。”
  见成峪像是有些恼了,娇娇不再笑了,满是心诚地说:“谁说我不看了,我只是笑你傻大黑粗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这么婆婆妈妈地来操这些心。得,你等我拾掇完了,就静下来拜读你的大作,只是你可别逼着我,还得弄出些什么学习心得来。”
  这回是成峪笑了,说:“那倒不必了,我出来当兵的时候,姐姐也给我写了这么个东西,那时候是让我觉得心里头暖得不行。一晃这都七八年了,当初姐姐给我写的东西,这会儿早都不知让我给塞哪儿去了,可心里的那份儿熨帖我还记着呢。我估摸着,我写的这些,迟早也是要被你丢个干净,好歹你只记着,有那么个人还挺惦记你就得了。”
  娇娇半蹙着眉头,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把头转向窗外,向着马路对面的那片枯叶落尽,在冷风中不停地摇曳着的大树望去,好一阵儿,才若许黯然地从胸臆间吐出一口气说道:
  “说那么远干嘛,到了那时候,谁还会惦记起一个寒酸丫头,在关外那边的荒凉海滩上一个无人知晓的船厂里,自己孤零零地熬日子。”
  见娇娇说得如此黯淡,还隔着她紧身穿着的毛衣,看到在她细细的脖颈下面,那一抹曲线纤柔,略显单薄的胸,是在压抑地轻轻起伏着,成峪一阵心痛,一句话涌到了嘴边,想要对娇娇说出,却感到一时语塞。
  成峪自忖着,此时若是去对娇娇说上些情浓意绵的话,似乎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可笑,便想走近前去,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那便是什么也不用说,想必也一定会让她在心里觉得暖一些。可又想到,他们虽是在心里,像是都已经是在把对方念着了,可在此前,他们甚至还都不曾并着膀儿同坐在一个沙发上,眼下,慢说是揽她入怀,成峪甚至还都不敢冒冒失失地伸出手去触她,只能是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在坐那里怔怔地发呆。
  娇娇回过身,眉梢儿向上略掀动了一下,用眼角儿斜睨着坐在沙发上的成峪,眼光恰好触到了此时抬起头,向她探着身看过来的成峪的视线。四目相对时,似乎都已经读到了从各自眼睛里传递出来的感伤,于是不约而同地都把嘴向后咧开一下,几乎察觉不出地对着面怅然一笑,又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成峪把嘴张翕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已经在自己心里搁了许久,许多次都想要对娇娇说出的那句话。
  娇娇似乎也不期许能从成峪那里,听到些什么样的回答,起身走到客厅一角儿,从靠墙的低柜里,找出那张“阳关三叠”的唱片,放到了唱机上。于是,那支他们两人都熟悉喜欢的古曲,又从唱机里轻轻飏飏地飘了出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
  无复相辅仁
  感怀感怀
  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
  谁相因谁相因
  谁可相因日驰神
  日驰神
  ……
  娇娇走回到窗前,静静地立在那儿,凝神谛听着这支婉转悠远、如怨如诉的古曲,脸上露出了辽远遐思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凝结了一样,只是她的眼神,却是随着那古曲的抑扬起伏,一直都在不断地变换着,于是她的面庞,也就随之有了几乎察觉不出的令人感动的变化,依稀像是在叙说着她此时满心的惆怅。
  这些细微的神情表露,都被一直在注视着娇娇的成峪看到了,又深深地印在了心里。一个少女,什么时候最是使人心生爱怜,哪一个瞬间最能令人砰然心动,在别人,大概就会想起她们,着雨梨花似地含泪,带露桃花似地含羞,著雨海棠似的含笑,临波水仙似地含情,可在成峪,最难忘的却是娇娇此时默默地临窗站立,蹙眉凝思的样子,像极了一株近水临泉,静处幽谷的百合。
  接近正午的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扇儿泻进屋里,把娇娇那娟秀清癯的脸颜,细瘦滑腴的肩颈,纤柔起伏的胸乳,还有那几乎不盈一握的腰肢,都一一勾勒得楚楚动人。就在这一刻,成峪就把娇娇那个淡锁春山,深含秋水,沉思默想,遥远遐思的神情,牢牢地在心里头记下了,此后的几十年里,竟未曾略有淡忘。
  一曲终了,成峪依旧是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再去把那张唱片重放一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此时是把两臂抱在胸前,斜倚在窗口,情思脉脉地注目着窗外的娇娇,心里头五味杂陈地交集着,甘苦咸酸地一起涌到了喉间,却抖搂不出个句子,只像是在叹息似地,从嘴里嗫嚅着:
  “欸嘿……”
  听到成峪在叹息,娇娇转过身,轻轻地走过来,用一只手扶着沙发靠背问他:
  “你想说什么,干嘛还这么严肃,这会儿我怎么瞧着,过些天要一个人去闯关东的人不是我,倒像是你了?”
  “咳,要真是那样,我还就用不着在心里头这么苦兮兮的了。”成峪把身子重重地仰到沙发靠背上,抬起头对娇娇说。
  听成峪这样讲,到让娇娇笑了起来。看到了成峪对自己的那一份牵挂,她心里已经不再那么紧紧地揪着了,反而是对成峪说道:
  “得了,你这副德行,酸不酸啊,还不如我呢。”
  一句话,似乎说到了成峪的痛处,他知道,自己是个情感太重的人,这在很多时候,常常会让自己和别人,都觉得是被这份太重的情感沉沉地坠着,心里头不由地闪过了《诗经》中的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顾阿姨从外面买菜回来,成峪到门口去把菜接过来,又和阿姨一起,到厨房里把菜归置好,准备开始做午饭。
  娇娇在客厅里,一个人又把那张唱片放到唱机上听。
  阿姨从厨房里出来,走进客厅,听见唱机里放出的那支古曲,又见娇娇一脸的凝重感伤,心里全都明白,嘴上却只是随意地说:
  “这天儿可真够冷的,我给他也织件儿厚点儿的毛衣吧,他喜欢什么颜色。”
  阿姨这么淡淡地问着,却没有点破刚才像是随口说出的那个他是谁。
  娇娇略一寻思就说:“记不清了,大概是淡褐色吧,你干嘛不去问他。”
  “咦,问你怎么就不行了,他可还知道你喜欢墨绿色呢,还巴巴地给你买来了开司米毛线。”
  娇娇恍然悟出了陆阿姨话里的意思,脸儿一下子红了,娇嗔着说:
  “那是你想给他织件毛衣,我又不用他领我的情,你还是去问他吧。对了,你就给他织个大平针,可千万别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样子,他那个踢里趿拉的邋遢劲儿,穿不出去。”
  阿姨撇撇嘴笑了:“你这不是挺知道他的吗,还说别问你。”
  “那又怎么了,难不成我就该说是压根儿都不知道,那要不,我去厨房把他给你叫过来,让他自己跟你说。”
  阿姨意味深长地抿起嘴没说啥,过了一会儿,才笑吟吟地对娇娇说:
  “我还是问你吧,说说吧,他喜欢你吗?”
  这下子,娇娇可真的是把脸儿羞得通红了:“我不知道,你也别问了,絮叨死了。”
  阿姨笑了,冲着厨房那边努努嘴,对娇娇说:
  “到厨房去帮帮他吧,我看他那样子,魂儿不守舍的,你去提醒着他点儿,别切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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