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袒露心怀

　　丁大虎被送到矿医院后，经医生诊断为小腿骨折，无生命危险。“郭大喇叭”感觉很累。回到了家里，简单地吃了几口饭，一头扎在炕上，不一会儿鼾声大作。
　　这些天，郭玲身体状况明显好多了。但是，她闲暇之际，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王宇去当兵了，双喜到矿下井，而那些昔日的同学，也多数上学的上学、找工作的找工作，她很难抑制住内心的空虚和寂寞。那本小说已经看了数遍，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萧条的矿区悄然发生了变化。大街小巷的小商小贩日渐增多，几家新开业的饭店日趋红火。矿上工作的人在那里小酌，吆喝酒令，将闭塞的矿区搅动得日渐热闹。在狭窄的街道上，人们穿着竟然发生了许多新变化，不再是很单调的蓝、灰、绿。色彩斑斓的衣服、喇叭裤逐渐受到青年男女的青睐。因此，私人开的裁缝店如雨后春笋邻街而立，生意异常的红火。在这喧哗热闹的矿区偏僻处，两排新建的砖瓦房突然出现了许多陌生的年轻人，拥挤地居住在里面，据说是矿上在邻近矿区招来的井下工人。夜色中，矿区街道到处可以看到喝得烂醉的人，跌跌撞撞地走着。也时常出现外地人之间、外地人与本体人之间发生械斗和枪杀事件，这引起了人们许多担忧。偶尔，几个小青年儿聚集在家中，隐蔽地播放着港台音乐，跳起了“摇摆舞”（迪斯科）。在当时，青年男女跳“摇摆舞”是令人鄙视的，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非常看不惯，认为是一种堕落。成片的破旧油毡纸土房里，住着当地建矿初期的老矿工以及后代。他们表面上装出一点儿无所畏惧，可是内心承付沉重的生活负担，勉强度日。在他们眼里，唯一能够让他们值得荣耀的是拥有一份正式工作和令人羡慕凭票供应粮油的城镇户口。
　　郭玲从小耳闻目睹过，甚至在睡梦中经常地浮现这些场景。母亲田敏经常提醒她少出门，在家专心致志复习功课，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到伤害。郭玲的家门前是通往矿山的山路，曲径通幽。茂密的榆树、柞树遮住了阳光。郭玲走在林荫路上，轻声哼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心情非常的惬意。母亲田敏给了她50元，让她到矿区的商店买自己喜欢穿的衣服。她加快了脚步，直到拐过了一个弯，停下了脚步，蹲坐在石头旁，面色发红，喘着粗气。她希望自己很快来到商店买来可心的衣服。她抬眼凝望着山路仍看不到尽头，映入她的眼帘的是一条因晨雨而变得越来越泥泞的砂土路。她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沿着这段路奔下了山岗。她路过一座井架，绞车房子传来刺耳的轰鸣声，一条钢丝绳牵引着一串矿车。天轮（铁轮）在钢丝绳作用下旋转着，几名矿工往矿车里装石头和木料“咚咚”地作响。
　　以往，郭玲上学、放学的时候，经常路过这里，没有在意这里的风景，也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可是自从双喜那天说自己挂号上班开始，情不自禁地有对矿井一样的感觉，看来双喜一定在这里上班，说不定那几个晃动的人影中就有双喜。她无意识地伫足观望，看了许久。
　　“玲子，傻呵呵地看什么呢？”
　　宋双喜沿着林荫道慢慢地向这边走来。身穿着“哔叽”西服，脚上穿着“回力”球鞋，虽然不是很协调，但是仍看得出宋双喜突然遇见她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以为你在那里干活呢！没有想到你来了。”
　　“呵呵，我上零点班，刚刚下班。你要到哪里？”
　　“去街里，准备买几件衣服。”
　　“哦，我能陪你去吗？”
　　“好啊，还可以帮我选购衣服。”郭玲愉快地答应。
　　“嗯，好主意。”
　　双喜温柔的眼神儿看着她，使得心里乱乱的，脸涨得红通通的。
　　他紧紧地握了一下她得手，狡黠地说：“咱们走吧！”
　　“哦，我……”她有些窘迫的样子。心里如同踹只小兔子砰砰乱跳。“双喜，咱们一起去街里，不好吧？会引来非议的。”她低下了头，发现双喜那双大手还在用力地握着她。“那有什么，不就是陪你溜达嘛！再说了，现在矿区很乱，我可以保护你。”
　　她非常的激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俩目光再一次相遇，双喜那热辣辣的目光让她心乱，她试图躲避他的目光，紧紧闭上双眼，用手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脸微微抬起，清楚地想起王宇吻她的时候是那样的结实而执著，令她过后觉得身体软软的。不过，双喜却没有吻她。眼睛睁开一点缝隙，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他正垂目欣赏着并吻了她纤细的手，又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原以为他会采取激烈的举动，却不曾料到他那样的温柔，与王宇那般的狂暴有鲜明的对比，这让她很诧异。她也想看看他什么样的表情，可是，她胆怯地低下了头，也唯恐自己表情让他看出来。
　　她垂下头瞧见了自己的手。只见他将自己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又吻了一下，紧接着紧张地吸了一口气。“你看着我好吗？”他缓缓地抬头，声音听上去很有磁性。她缓慢地抬起了头，微笑地看着他的双眼。她企图将自己的手挣脱掉，然而他那双手像老虎钳子似的紧紧地抓住不放，还用大拇指划动她的手心，让她奇痒。
　　“我说过，将来如果我有机会，会娶你的，我爱你，请你相信我！”
　　他的磁性声音，她既高兴，又觉得可怕。脑海中形成了一种幻觉，流露出幼稚的神情。接着说：“这次你父亲帮了我的忙，使我很顺利地上班了，我很感激的。”
　　“双喜，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都是晚辈的，长辈能够帮上忙也算是正常的事情，不要放在心里。”郭玲伺机抽回了自己的手，慌乱地放入了裤兜中。
　　现在，她平静了许多。蓝蓝的天空中，一团团白云飘动着，路旁的无数野花散发缕缕清香，成群的蜜蜂欢快地在花间飞舞，“隆隆”的矿车声不时地从远处传来。
　　她抬起头。
　　“我们去街里吧。”
　　他愉快地点点头：“陪着你，觉得很幸福！”
　　此刻，郭玲又开始紧张起来。他紧紧地抓住她，动作有些笨拙，两只炙热的眼睛看着她，将她搂进了怀里。她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事情，发出了语无伦次的喊声。她撒娇地反抗着，想要咬他的手，踢他的脚，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他的两只胳膊死死地搂住她，郭玲的反抗更激起他的强烈的欲望，他紧紧地搂住她。强悍体魄一时间使得她喘不过来气儿，他低头俯视着她，舌头轻轻地伸进了她的嘴里，疯狂地吻了起来。远处又传来刺耳的矿车“隆隆”声，让这两位少男少女停止了动作，两人相视一笑，手拉着手继续前行。
　　一路上，郭玲羞涩地默默低头，没有多言，回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生怕别人怀疑她匪夷所思的举动。偶尔碰到一些人，迅速地把手松开，双喜心里好美，不时地向她投一微笑。
　　住惯了幽静环境里的她，遇到矿区喧闹的氛围，感觉很不适应。拥挤的街道上，时而有载煤的卡车行使过来，郭玲和双喜只好向路边的水沟旁靠近，躲避车轮飞溅的污泥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两人来到了矿区的供销社。货架上的东西按照种类商品整齐摆放，虽然不是很多，但是码放得很整齐。郭玲和双喜来到了买成衣的专柜。郭玲用很挑剔的目光看了看几件女士成衣，总觉得不满意。他们又来到了布匹专柜，这里人很多，几卷毛料几乎无人问津，只有混纺的“哔叽”面料吸引了众多人，挤满了矿区大姑娘小媳妇。原因是这种面料颜色种类多，价格便宜，更主要的是耐穿，结实，市面现在很流行斜纹“哔叽。”售货员是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她面容憔悴，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脸上肌肉松弛无光，满是皱纹，皱纹深处有两只黑黑的眼睛凹陷。量完尺寸后，她娴熟地用白色的化石片留下记号，然后在记号处剪开一个口子，两手用力撕扯，将撕扯后的布料递给顾客。她一直这样的忙碌着，额头上也浸出了汗珠儿，那汗珠儿在她瘦骨嶙峋的脸上慢慢变大，她用手胡乱地擦拭一下，继续接待顾客。郭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柜台前，眼睛扫视着一卷卷布料，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卷粉红色的布匹上。她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感觉符合自己的肤色，更能显示自己的青春活力。她冲售货员示意要买这块布料，告诉了尺寸，售货员提醒她交款。郭玲的手伸向了右边的裤兜，手摸了几下，空空的。她又伸出左手，去摸左边的裤兜，也是空空的，顿时面色紧张，失声地喊了起来：“丢钱了，是谁偷我的钱？”她的喊声引起周围人的一阵骚动。
　　售货员瞪圆那双凹陷的双眼，关切地问：“孩子，别急，你再好好找一找。”
　　郭玲急得眼泪涌了出来。“我翻遍了裤兜，钱真没有了。呜呜……”
　　听到郭玲的哭声，双喜挤进了人群，关切地问道：“玲子，怎么了？钱丢了？”
　　郭玲被气得面色发白，唇边微颤，哭泣着：“钱真丢了，我真没用，呜呜……”
　　身材高大的宋双喜站在人群中明显高出他人一头，他拳头握得紧紧的，仰头环视着，欲要抓住那个小偷。可是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谁是小偷。其不知，小偷趁人乱的时候早已经逃之夭夭。宋双喜转过身子劝慰道：“玲子，别伤心，丢就丢了，破财免灾。”接着对售货员说：“这布料多少钱？”
　　“28元。”
　　“我这里有。”宋双喜从怀里掏出了最大面值五元和数张两元、一元的纸币，清点后，递给了售货员。郭玲此时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双喜，我不买了，不用你替我买。”
　　“听话，有哥在，啥也别怕。”
　　双喜重新将手中的钱递给了售货员，随后一只手握着郭玲手，一只手拿着布料离开了柜台。
　　郭玲懊恼地蹲在人群外，低泣嚷道：“我真得没用，真丢人，把钱弄丢了。”
　　“该死的小偷，抓住了非扒他的皮不可。玲子！别伤心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我要把钱找回来。”
　　“别犟了，狗日子小偷早就没有影子了。听话，跟我回去。”
　　她心里寻思着，谢天谢地，如果双喜不在身边，身无分文多尴尬啊！听了他的劝说，她站了起来，不再哭泣，内心十分地感激他。“双喜，谢谢你，回家一定把钱还给你！”
　　“哎呀，别提钱，我们是好朋友，用不着你还，只要开心，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双喜显示出一副很大气的模样。郭玲大有感慨：“太可怕了，社会怎么这么乱，小偷咋这么多呢？”
　　“呵呵，其实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人。好在把钱弄丢了，如果把你弄丢了，我会发疯的。”双喜微笑着说。
　　“我会丢吗？你也太小瞧我了！”
　　“唉，人是丢不了，就怕人心丢了，找不回来呀！”
　　“呵呵……”郭玲破涕为笑，没有想到他也会玩起了语言游戏。
　　他嘲弄地叹一口气“我觉得你们女孩子很善变的，也很难琢磨透。”
　　她没有说，听他继续说。
　　“告诉我，玲子，我们是朋友，是那种熟悉、最知心的朋友，我会等你上大学毕业了后……”
　　“不要再说了！未来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我告诉你吧，尽管我受教育程度比你高，但是我觉得我们女孩子心里都有浪漫情怀，但也是很脆弱、很敏感的。”
　　听了郭玲一席话，双喜惊诧地问道：“玲子！你这是从那里知道的？”
　　“不瞒你说，我看了一本书，多少了解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情。男人更多的花费时间去猎奇、为了性，寻找刺激。而女人不同，看重的是情感，很专注。明白吗？”
　　“懂得这么多，这书没有白读。”
　　“那是啊，你参加工作了，希望你多学习，多读书，会让你了解和认知更多的东西，这对你今后的成长会有好处的。”
　　“我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大老粗是没有出息的，会挖一辈子煤。我自己也考虑过，边工作、边学习，争取考上夜大什么的，到时候咱们就没有文化的差距了，也有共同语言了。”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是，至于将来婚姻问题，还需要我们斟酌和认真考虑。”
　　“哦，这事儿。”他很自信地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相信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男人。”
　　郭玲在为他打气，鼓励地口吻说：“嗯，我相信你。不管将来如何，只要记住我的话，好好地学习、进步，你一定会成为好男人。”
　　回来的路上，在宋双喜的陪伴下，郭玲拂去刚才心中的阴霾。崎岖的山路，在炎热的太阳光照耀下，虽然还有些潮湿，但是不再泥泞，脚踩下去软软的。看到路边山花竞相开放，郭玲忍不住地上前摘几朵。双喜见状，也跟着去采集。不一会，双喜采到了一大把山花，跑到了郭玲身边。
　　“这是我送给你的。”
　　“哇，这么多，好香好美啊！”
　　郭玲的脸埋入花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先别急，我给你编制一个花环。”
　　“嗯。”
　　双喜坐在地上，很麻利地将一束束鲜花编织成一个花环后，又站起。
　　“玲子，我给你戴上。”
　　郭玲低下了头，双喜很认真地将花环戴在了上面。
　　“太美了，简直成了花公主。”
　　“是吗？我就是花公主。”说到这里，郭玲顽皮地笑着，琢磨着眼前的双喜是个很讨女孩子喜欢的人，心里也有了一丝好感。情窦初开的她快乐地像只小鸟在双喜前面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