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追源记》37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8-24 22:24:24 字数:6841
第五章哈声猫的礼物
云横看他戴着很大的一顶箬笠,中等身材,略显发福,皮肤黝黑,像是浪迹江湖的人,看起来面熟,却想不起他究竟是谁。他一开口竟是声音沙哑,云横马上猜出他是哈声猫了。他自称冯升芒,周围有几个学友似乎认识他,都直呼他“哈声猫”。哈声猫无可奈何地笑笑,对云横说:“芙蓉人都……晓得我的,都这么叫的。你以后……你以后也就叫我……哈声猫叔叔吧。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啊不,是你爸爸的朋友,不对,是你爸爸和妈妈的朋友,也不对,哈哈,我是你全家的朋友。你我……本来就是朋友呀。”
云横看哈声猫的两边耳朵孔里都塞着一个卷了边的小铜板,觉得好笑。判断一下铜板的作用,大约是想遮挡声音的。可看样子总有些地方架空着,铜板与耳朵皮挨得不紧密,别人讲什么话还是听得见的,说不定是为了防止蚊虫、跳蚤爬进去?
哈声猫叔叔给他带来文房四宝。云横盯着其中的砚台看,觉得非常精致,打心底喜欢,嘴上却说:“我与你一向没有往来,你的东西我不要。”他故意推托,好让哈声猫执意要给,而显得自己不至于欠他太多的人情。
“阿横,给你的东西……你就收下吧,咱俩本来就是朋友……对,就是朋友。你的名字……还是叔叔给你起的呢。不信你去问问爸爸。”哈声猫说得结巴,嘴唇也在抖。
云横相信大概真有这么回事,看他的神情不会是骗的,再说他骗我有什么出息吗?没有。不过还是谨慎一点好,无功不受禄——这想法似乎不妥,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想法也不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总之与他保持距离为妙。“我还是不了解你,你住哪里?”
哈声猫叔叔说:“你先不要问我从从从……哪里来。你的生日,是二月廿八,是不是?”
云横点点头,接过礼物。
哈声猫担心欲速则不达,闲话几句后与云横告别:“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先生也也也……是我朋友,你要好好听话,好好用功。”
哈声猫想不到自己说话会这样结巴,自己尤其不该在云横面前说话结巴!他在芙蓉等地转了几天就闷闷不乐地上山。
这么多年来,他差不多一个人待在横峻。起先,除偶尔与黄狗说几句话外,几乎没有说话的必要,一切山下的繁文缛节都省略了,包括早晚洗脸。时间一长,哈声猫竟然连说话都拗口,人都显得笨拙了,手脚退化了一样,尤其笨拙。时间再一长,被哈声猫亲昵地称呼为老黄的黄狗也耐不住寂寞,背着主人偷偷跑下山找异性朋友去了。为此,哈声猫心酸一阵。重新振作起来后,头一件事便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要重新学好说话。自己独宿横峻,惟一难捱的是缺少女人引起的寂寞。而这本来从上山之前就有思想准备的,自己上山主要意图就是克服对女人的依恋,摆脱在女人身上犯下的罪孽。有时不由自主地下山,看一看紫燕的坟墓。他明知自己已今非昔比,老了,笨拙了,往日在女人面前的魅力几乎没有了,但看到美丽的雪燕,联想到紫燕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久久压抑的心胸又鲜活起来,只是一想到横峻那笼罩着自己的佛光,便觉罪孽深重,刚从心底开起的鲜花又蔫了下去。
鲜亮的阳光直射书院,天空明净了许多,云横的心不怎么阴沉了,仿佛围墙都矮了一截。哈声猫送的这口砚台让云横感到自豪,这种自豪相当于戏台上的落魄书生戴上一顶官帽。他对砚台迅速估一下价值,大概整个书院的砚台加在一起也没有这块砚台值钱,或者换句话说,整个书院的砚台加在一起与自己的兑换,自己也不同意。自己这“龙门”牌墨锭磨出来的墨铮亮喷香,这才体会到眼下所用的是糯米墨,那是字号特别好的人写门对用的。而以前用的也就是现在学友们用的火炭墨,既没香韵,干了以后墨迹泛白不好看。那支笔就更有来头了。尽管上面的篆字都不认识,但跟普通的“金不换”相比,手中的这支沉甸甸的笔就像一把宝刀。至于纸,他更看不懂。这么好的纸墨真不该让我云横糟蹋啊。他珍惜墨,更珍惜纸,练字时先写淡字小字,再写浓字大字,材尽其用。
从来没有东西在学友面前可以这样炫耀,现在绝对可以傲视他们了,这从学友们羡慕的眼光中也可以得到印证。云横喜欢砚台等礼物,也喜欢这个自称哈声猫叔叔的人。这世上好人不多,哈声猫叔叔可能算一个。
过几天,哈声猫又来找云横。“我这里还有一个香袋,是你妈妈在你出生不久交给我保管的。本来她叫我在你12岁生日时交给你的,真对不起,直到今天才交给你。不是我忘了,因为我将它跟别的宝物藏在一起,不便打开……”
哈声猫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有些惊慌失措。他结结巴巴地想把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搅混:“啊,是这样的……我原以为,十多年是段漫长的时光,想不到,一晃眼你已12岁了。我呢,当时呢,这么跟你说吧,”他压低声音凑近云横说,“情况是这样的……”
云横问:“到底情况咋样?”同时还感到奇怪,哈声猫说话这么难听,还有那么多废话。
“是这样的,我呢,原以为你还小,不过我又想事在人为,你不在乎香袋戴不戴。香袋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这只绸缎香袋说是上代名人遗留下来的,你要好好珍惜,好好读书。喏,这是个鸡心形香袋,‘鸡心’与‘记性’谐音,小孩子戴了读书会记性好。这也是你祖师爷……跛脚星嫂,凶星远退,我怎么又说错了,这是香袋主人的一片苦心,他早年只恨自己读书不好,以‘读书弗绍为耻’,所以备了这只香袋,这么精致的绸缎香袋大家都认得是他的,这里还绣着三个字。”
青色香袋,下角用红线绣着一枚图章模样的方框,那三个拐曲的字云横根本认不着。他问:“这是什么人的图章?”
“这是‘桂芬氏’三个字。”哈声猫叔叔说。“是清同治年间武状元陈桂芬的名号。”
“陈桂芬的香袋咋会落入我妈的手里?”
“陈桂芬是你……的那个……”哈声猫一时不知怎样跟他说好,“怎么说呢?他跟你上代有关,是你上代某个人的师傅。”
云横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了,他是我外公的师傅。”
“咦?你知道你外公?”哈声猫感到意外。
“他是一笑和尚,震斋先生的师傅。”
哈声猫说:“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连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知道一笑、拨云名字的来历吗?”
云横摇头表示不知道。
哈声猫说:“一笑、拨云两个名字都有来历的。芙蓉陈氏总谱载:十八金带之一的陈南隐在小源富岩造一笑、拨云两亭以观瀑。所以他们跟芙蓉村是有渊源的。”哈声猫似乎领悟到自己的话多了,尤其不该提起一笑什么的,便匆匆结束谈话,与云横辞别。
小小香袋还有这么多名堂,云横对它的喜爱不亚于那口砚台。他挂在胸前,立即感到香袋豪光四射,自己精神百倍。说也奇怪,闻香袋散发异香,云横看书过目不忘;用这口砚台磨墨写字,字也精神了。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读书写字过。自己以前竟是怎样混日子啊,从今以后确实要好好读书了。安知先生千百遍反复念叨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都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多读书啊。
云横胸前荡来荡去的玩意儿在别人看来也许只是个普通的香袋,而在芙蓉长塘街那班舞文弄黑的穷秀才看来,却是非同小可。他们看出绣有“桂芬氏”的鸡心香袋意味着什么,武状元陈桂芬的钦赐的“状元及第”匾额高高地挂在陈氏大宗的中堂,那是一块光宗耀祖的匾额。而郑云横算什么?他也配戴陈桂芬的香袋?云横的这个香袋在芙蓉引起的不是羡慕,却有的是忌妒。别人越是忌妒,云横却越趾高气扬,乐不可支。他乐于在一片怨恨与声讨声中定位自己。
“姜干,”云横路过长桥商号,有个穷秀才将他拉着嘲笑,“你祖师爷桂芬公的手指头都像芋艿子一样大,出个你怎么像姜干?”
云横回敬他:“你就是宰了多几斤肉。”话说出口又后悔了,这不是说祖师爷更有肉吗?
“你祖师爷是个烟筒状元你知道吗?”
“放屁!”云横猛地挣脱,飞快地钻过长塘街行人的人缝逃走。
往后的日子,云横经常想起自称是哈声猫叔叔的朋友,自己有这么一个神秘又似曾相识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时甚至做梦也梦见他,而哈声猫自从给了香袋后,就不见踪影了。
独自坐在外公家里,端详砚台,就有满脑子怪诞的想法,黑而微凹的砚台甚至映现许多梦幻般的场面。那张被阿婆烧掉的妈妈的自画像重新在墨黑的砚台里变得清晰起来,阿婆出现了,星婆婆也时常出现,还有从未谋过面的爷爷也出现了,爷爷逼着爸爸到芙蓉认祖归宗。
云横这样思考的时候,爸爸心火正好热起来,真的又要寻思认祖了。他说这是头等大事,也是几代人的大事。
第六章芙蓉人的毛病
自从光绪甲午重修《大源芙蓉陈氏宗谱》圆谱以来,已近30年,30年修一次宗谱这是楠溪一带的乡风。
显绍在家里翻箱倒笼细细查找一番,还是没有找到那枚赖以认祖的黄金印,只好硬着头皮带云轩、云横一起到芙蓉老宗认祖。他对芙蓉的老宗头们说:“我家祖辈来自横峻。横峻的真名是云霓竣,横峻是土名,土人说土名是理所当然的,哪能像芙蓉的读书人咬文嚼字把横云说成彩虹,把彩虹说成云霓呢?多别扭,多拗口呀?横峻是陈虞之的曾孙陈振者隐居的地方,郑家理所当然的就是陈虞之的后代。至于为什么姓郑不姓陈,那是为避乱改姓埋名造成的。”
芙蓉人并不买账,“有没有证据证明横峻就是芙蓉宗谱所说的云霓竣呢?”
“没有。”
“人家陈虞之的后代迁乐清转迁中塘,早已认祖归宗,他们是有家谱证明的,芙蓉陈氏宗谱上还有一篇洋洋洒洒的《中塘派追源记》,你郑家有相关的旧谱牒吗?”
“没有。”显绍照实说。
“没有还来诓骗什么?你这牛客也真是上凳还要上桌了。原初你替我们芙蓉人耕田,念你横峻路远借大臀山灰寮基给你搭厂棚,你却擅自把地名改为郑洞湾,芙蓉人跟你关系要好,你却要冒认是陈家房族。你也配姓陈?再说啦,现在陈家千金小姐陈紫燕、雪燕先后都已下嫁给你牛客做老婆,你理所当然是陈家女婿,你却得寸进尺非要认姓陈?陈陈同族结婚岂不断子绝孙?生来的下代怎个排辈做谱?”
“可是,可是……我家有一枚十八金带遗留下来的黄金印。”
“拿出来看看。”
“找不到了。”
哈哈哈哈。为这话,牛客受到芙蓉人一阵无情的耻笑。
显绍屡次认祖都没有结果,恨透几个管祠堂众事务的老宗头。不过被逼无奈,也只好拿出自家的《云霓峻郑氏宗谱》供其参阅。老宗头草草地翻阅了显绍的《云霓峻郑氏宗谱》后说:“你的事一时无法定下来。理由有五:其一,假名人作序跋者众,以朱熹、文天祥、苏轼、欧阳修、韩愈、柳宗元等名人作族谱序跋者不少,假借只以显己也。其二,因年代久远,对远祖史料不清,甚至全无者,便假定历史名人为始迁祖者众。其三,继始迁祖之后缺代人名,依然以假想为多,如士元嘉允茂、仁义礼智信等,故始祖儿孙名字不一,年次不符,代次不一。其四,为提高本宗之位,给祖宗封官赐爵者众。故有官阶不一,赐官中第年代不一。其五,因家族纷争灭绝姓氏,为避祸更姓或因受赐姓而改姓者众,故宗谱血统世系亦搀杂非血统之成分。”
牛客带着儿子回到郑洞湾,还遭到糯米人雪燕的一番奚落。这件事上,雪燕也是跟紫燕生前对他的说法一样:“没脑髓,搁那儿认祖干吗?”
这“搁”字她加重了语气。搁,分明就是指搁棺材,用棺材映射占地盘令人生厌的人。显绍认不了祖,肚子里本来就有气,一听这侮辱性的话心里气血便翻腾汹涌起来。
雪燕恨芙蓉人,当然也恨牛客低三下四去认祖,难听的话还在后头:“芙蓉人有什么好?你自己脑里有毛病呐。”
显绍被她彻底激怒了,霍的一声从柴仓凳上站了起来:“怎么这样咒诅我?你是什么货色!”
雪燕反唇相讥:“你郑家搁回横峻去多好?”
“几时去横峻是我当家人的事,你一个女人管什么闲事?哼,说起你芙蓉人毛病也不少!”
……
家里吵得厉害,云横就逃回芙蓉。他变得善于思考了。他对着砚台,那副妈妈的自画像变成真实立体的妈妈,妈妈经常与爸爸对话,这种对话的幻觉让他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爸爸是个比酸秀才还酸的人。他是忌妒心比较重的人,而且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爸爸说芙蓉人有三大毛病原来只不过是与妈妈拗脾气、撑高傲时出炉的。爸爸在心里奚落芙蓉人的时候,自己却也染上了芙蓉人的习气,也期望下代读书做官,光宗耀祖,便把儿子寄养在芙蓉读书。
芙蓉村是个出产文人的地方,芙蓉人认为博览群读,写出好文章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农耕种田则是本份。芙蓉的嬉场很多,上间店的善庆堂、下间店的长桥商号、老宗、车门、月台、长塘三官爷墩、长塘街、街边的石阶条凳子,还有矸轩楼、南隐庄等客栈,看戏、参加祭祀、集会、听唱词,可以在商店兼酒楼喝酒的地方花银子,也可以找个地方闲谈讲古、乘凉闲坐、吟诗作对。自从进芙蓉追远书院以后,云横从先生那儿学来的知识毕竟有限,还不如街头巷尾、水亭、祠堂里漫谈听来的知识多。原来,整个芙蓉村就是一座大书院。
当然,在云横看来芙蓉人还真有毛病的,而且这毛病还不轻哩。
芙蓉有个财主,全村就他一个人有本钱穿得起绒衫的,云横经常看他与妻子抬着尿盆壅田。尿盆没提梁,他还专门做一条绳络,络在尿盆唇上抬。两人步调不一致,半壅桶喜浪,尿盆里的人粪尿嘀嗒嘀嗒浪花溅得老高老高。当然从没有人讥笑他,也不敢讥笑他。过路人与担粪人相向擦肩而过也不能掩鼻,更不能说臭。谁敢说声臭就是对种田人不敬,而且肥料壅在田里也就没有肥力了,这多嘴的人便遭人人喊打。
按仕农工商顺序排列,一个人在村中的地位依此划分高下。读书当官的毕竟是少数,靠收租吃饭的人也不多,靠种田勤俭治家做家私发大财的更是寥寥无几。古话说破落户穷死不离鞋袜,芙蓉村穿白袜的穷书生特别多,长塘街荡荡的,长塘墩上讲“朝廷”、谈诗论经的,上间店里咬兰花豆配老酒的,矸轩楼打赌的,什么样的闲人都有。云横认为最会搬弄是非、最斤斤计较的就是这些闲人,因此他厌烦这些闲人。
比较实惠的还是手艺人和生意人。有一手好手艺,农忙时种田,闲暇时替别人打散工的人也容易供养家庭;能在生意场上混的人,家境大都比较宽裕。但这些人比一边种田一边读书的“耕读人”地位明显要低,在场面上往往是轮不到他们说话的。
芙蓉村筑成一条莲花型的寨墙作为防御设施,这是一项庞大而持久的工程,芙蓉人却是种田归种田,大部分石匠活还是雇外地人干的。有一户姓董的人家干脆在东南角寨墙外土墩上搭棚住下来,几代人都为芙蓉人做手艺。姓董人居住的地方后来叫董仓。有一户姓杨的手艺人住在芙蓉后畔洋的山湾里,后来该山湾就叫杨山湾。有一户姓冯的佃户住在芙蓉杨山湾西面一条山湾当中的水碓山上,这山湾后来就叫冯家湾。
芙蓉村的人出外读书做官的非常多。孩子只要书性好,肯读书,整个家族包括房份祠堂、大宗祠都全力支持,并为他寻找好的学校读。故此芙蓉之笔,闻名遐迩,久经不衰。
云横渐渐明白,芙蓉人只重文人,除种田是本份外,其他的任何东西都看得很轻。你发大财也罢,你武功盖世也罢,芙蓉人并不十分羡慕你。芙蓉人无论是砍柴的,还是担粪的,都喜欢咬文嚼字,舞文弄墨,传说芙蓉村车门底出来的荒鸡也会吟唱三首诗。陈氏大宗里挂着十八金带的容图,每逢初一、十五大家都来拜十八金带画像祭祖。供案上,放着18双箸,18个酒杯。而这18号人物象笏乌纱、蟒袍玉带,几乎清一色是当文官的老祖宗,官职地位不一定就是最高的,但文才却几乎可以说是最高的。
清朝康熙年间,芙蓉陈有佐官封奉直大夫,其三子陈士栾是乾隆庚寅年入太学生,登恩进士,有良田千顷,并有1200石租头,在温州地区开两间半典当,在故里芙蓉造了一座十八个道坦廿四个上间的大屋,声振东瓯,可在芙蓉人眼里他们还是远不能与十八金带相提并论的。芙蓉人甚至连武状元陈桂芬都不把他当回事,还为陈桂芬编了个《烟筒状元》的故事当笑料。偏偏陈桂芬也不争气,也“以书弗绍为耻”,每年二月二从台州赶到楠溪芙蓉祭祖,向芙蓉的青衿士子们讨教。同族叔伯向他讨教武功,他总是谦卑地回答:“还是多读书吧,多读书吧。”不幸的是他经不住族长公的劝导,还是在芙蓉收了陈循清做徒弟。溪南人说,你武状元在芙蓉收了一个徒弟,也得为我溪南培养一个武进士。溪南人的理由是从前卢氏跟你陈氏一向联姻,为跟陈虞之抗元,差不多被元兵满族皆抄,村庄夷为平地,幸有一男孩子事先待在外婆家才不至于人种不传。溪南人为你陈家做了那么大的牺牲,这个忙一定要帮。陈桂芬拙于言辞,就亲手挑选溪南卢信一做徒弟。
那个半文半武徒弟陈循清后来出家,法号一笑,不得善终。一笑和尚又收了一个半文半武的徒弟陈震斋。不是冤家不聚头,震斋又偏偏在追远书院当我云横的先生,阴差阳错,还与雪燕姨弄出一个带胎去的春兰。云横经常思考,震斋先生这副德性,将来也配做我的岳父大人吗?
云横终于为芙蓉人总结了新三大毛病:重文轻财,重文轻武,重文轻位。
云横之所以小小年纪就能总结出芙蓉人的毛病,除了亲身感受以外,还得道于父亲对芙蓉人的三大毛病即“三多(担粪的多,穿白袜的多,文人多)”的先前总结。想起爸爸,那张吃了一升米饭后凸出一个麦饼一样的肚皮就浮现在眼前,拂之不去。云横受到父亲的启发,在父亲惊人发现的基础上捕捉新的信息,洞察新问题,而对父亲发现的三大毛病创造性地加以发挥。父子俩各有所爱,各有所恨,但父子俩各有各的亮光,当然更重要的是云横每天对父亲光辉思想都有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