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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追源记》36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8-22 23:24:11      字数:3682

第四章禁戏
云横近来精神恍惚,先生问福球:“云横最近到底怎么了?”
福球说:“他还会有什么,戏贪,看戏呐。”
落堂放学后,陈震斋来到活鹿园。外公把先生迎到上间太师壁前,两人在太师椅上坐定。外婆泡上两杯清茶放在茶几上,并招呼云横过来肃立一旁。先生说声谢茶以后站起来看上横头的照屏。他一支手交在背后,对着照屏上的那篇《怀鹿园记》高声朗诵起来:“夫世所传彭铿骑鹿之说,相沿已旧……余家世居永嘉楠溪象水之湄,蓉山之麓,自宋元明迄今千有余岁,其盛衰兴废之故,载之家乘者原难悉数,而祖德宗功辉煌青史。余虽有生物之心,正非有养物之囿。况予也,学殊半豹,技愧全牛,岂能追凤仪兽舞之休,佐圣君以臻郅治哉!但心不愿为兔之狡而意无踏狐之绥,以此上对祖宗,庶曰于心无愧耳,而于一鹿乎何为?”读到这里,先生击掌说,“妙、妙、妙,妙文啊。”
外公听了心里非常舒服,哈哈大笑说:“此乃宗功祖德,先辈为文,在下拙笔誊录而已。”并递茶给先生。
先生接茶后呷了一口:“呵,原来如此。”接着又读,“独是含血戴角之兽,见犯则狡,本非与人相亲也……”
外公见状哈哈一笑,接过来念:“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岂彼为仙兽莫知所避乎?而偏入我室而舞于庭?噫,异哉,胡为乎?来哉!予窃不自喜,此兽之心与予同也。因豢之养之,而‘活鹿’名其园。”
先生问:“茂罄叔,我斗胆问一句,你鹿园房是不是因此而拜梅花鹿为仙兽呢?”
“不错,鹿的性情好,我们都希望这仙兽能眷顾鹿园房的子子孙孙,让鹿园房的人个个成为鹿人。”
“哦,原来是这样。书香门第,拜的仙兽也非同一般。”
先生再次对外公先辈的美文以及外公的行楷赞美一番,外公自然是心里舒服,嘴上还是“哪里哪里”客气一番。先生兴致极好,放声高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他看了看云横,“云横你接下去唱罢。”
外公也用奇怪的目光看云横,心想你真行吗?云横心里默念:“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见外公与先生同时看着自己,却张不了口。先生看他竹节鼻梁左边的胎记都胀红了,很失望地看他一眼,唱了第二段。外公自然快活,叫外婆拿酒款待嘉宾。
先生把盏,便把话题转到云横身上,他对外公说:“茂罄叔,云横此材可造,原先有些三五岁时就能背许多诗文的,名头很响的,现在都不及他了。他毕竟是你茂罄公的后代,与其共笔砚者,若驽马之追麒麟,皆望乎后焉。”
云横听了先生这话并不存心感激,相反有些看不起先生,原来先生还喜欢如此讲奉承的话!
外公客气:“呵呵,赞许猫儿,屎拉米桶。云横这厮儿你不能夸他。”
“只是……”
“先生但说无妨。”
震斋说:“云横血光太盛,性情乖张偏执,不宜学外家拳。”
外公正了正身子,似乎坐得更正了,说:“依先生之见,云横适宜于学内家拳了?”
震斋忙辩解说:“练蛮力不如养生,养生不如养气,养气不如养德。”
“看来先生懂着道家精髓了。”
“茂罄叔过奖了,我对云横另开小灶,育才先育其德,而后力求清、寂、凝、炼、明、神、一。”
外公说:“难得先生一片苦心,老朽也有同感,若能受先生引导走正道,训化成为有用之材,老朽感激不尽。请先受老朽一拜。”
震斋连忙扶住外公:“茂罄叔,折煞我也。快别这样,快别这样啊。”客气一阵,震斋又说,“茂罄叔,云横这孩子,若不好好引导,沉迷于戏,那就糟了。”
外婆知道事情躲不过去了,招呼云横:“云横,你上前,好好听训。”
云横上前两步端端正正地站在外公的太师椅边,低头听训。云横心里倒不怕,心想你骂就骂吧,只怕你自己人骂死;你打就打吧,只怕你自己手打痛了。
先生说:“云横这孩子聪明,书性好,他最近经常逃学看戏,不知你老是否知道?”
“现在是鬼世界,太平戏越来越少演了,现在演的全部是打赌戏,前院演戏,后院打赌,抽头薪赚钞票。”外公很愤慨。
先生说:“现在为了迎合后生人口味,各戏班擅演新剧,甚是谈情说爱、寻死觅活的。”
外公也有同感:“更可气是生编乱造,把旧剧改编。”
“茂罄叔说得相当有理。现在名义上是酬神,实质是在演淫戏。”两人说得趣味相投,先生嗓子都进一步亮起来。
“对了,你说得非常对,现在温州城已发布告禁演了。这次我去温州,就抄了一张禁戏布告,你看看。”
外公拿出他从温州抄来的布告,只见那张《禁演酬神戏文》的布告云:
照得本邑城厢内外各庙宇,时有雇班演戏,以为酬神之举,前因访闻各处演戏,往往不觉禁令,点演淫剧,诱引轻年子弟,伤风败俗,殊属不法已极。……本道尹为正风俗人心起见,不吝三令五申,除令永嘉警察局派警随时查究外,为此再行布告,仰邑商民人等及各戏班一体知悉,嗣后一概不准再有私演戏情事。倘再故违,定提该戏班及雇班人一并严办不贷。其各懔遵,切切。特此布告。
先生看了之后大加赞赏,赞赏外公能体察民心,为芙蓉儿孙前程着想,实是功德无量,并表示将该布告转抄几份,一份贴追远书院,一份贴长塘街,一份贴车门口或老宗门口。
外公捋捋胡须,说:“其实禁戏也非始于今,戏之盛,永嘉最烈;戏之害,永嘉尤甚。永嘉人一来沉迷于戏剧,二来受叶适功利之学影响,主张通商惠工,只要有利可图,有生意可做就行,因此,早在宋朝就有人断言,若有永嘉人为相,宋祚当没。后来永嘉陈宜中为相,宋朝气数果然尽了。你想想,戏看得太多有什么好处?大男儿志在四方,不是文章经邦济世,便是为国征战沙场,治国平天下,光宗耀祖,扬名立万。”外公说得慷慨激昂。
云横听得乏味,看自己脚上的蒲鞋又要破了,埋怨起自己的脚不争气,又想起妗娘常说的话,别看云横是个文弱书生,鞋却破得快,这云横看不见咱们上辈人时一定非常调皮捣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先生趁机又说句称赞的话。
外公感到非常舒服,表示戏剧之害,恶俗务除,除恶务尽。然后转身对云横说:“云横啊,你不要埋怨先生不教你武功,不让你参加棍术练习,先生是为你好啊。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调息培元,因你先天不足哪。”
先生一手搭在云横后背,说,“放心吧,心宽一些吧。你果真做到放心,心放宽了,不躁不恼,时刻注意调匀气息,调整姿势,也就是大度一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你便进入一种练功的状态。这虽然非常简单,却非常重要。咱们要学上辈鸿儒处身立世的方法,要讲修身养性,和平中正,首先排除一切不正常的情绪,尤其不能沉湎于戏剧。先哲云:身有所忿悁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云横站在外公的太师椅边,竟然心不在焉,他想象自己被山都木客毛茸茸像棕榈段的双手抓走,学了飞檐走壁的本领,后来又被武状元陈桂芬指头芋艿般的大手拎小鸡一样拎到追远书院,教了武功,自己飞起来打倒了平时欺负自己的人——终于熬出头了,一队排着让自己打,连先生也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先生惊问,这小子哪儿学的功夫?邪门。云横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后一腿跃上旗杆夹,站在上面对着仰头看自己的先生、学友撒尿,一边哈哈大笑,说,你你你,你说我血光盛我就杀你个血光冲天。
“你竟敢笑?”外公显然火了,看云横竟在傻笑。
云横的屁股被外公打了一拐杖,回过神来,原来先生已走了。先生走后,外公、外婆就吵起来,外公埋怨外婆沉迷于戏剧,外婆说看看戏我就不信天会塌下来。外公没处出气,罚云横背书。云横为了讨好外公,人坐在上间门头,声音背得非常高,好让在上间喝茶的外公听个明白。舅舅故意找他的岔子,将云横所读的书页,瞒了两边的字,光漏中间一个让云横念,云横竟念不出来。舅舅说:“云横读死书的,不读也罢。”
外公却不以为然:“鸣蜩,你别说混账的话,读书读书就是要读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书会背,总体就把握得牢,都像你耍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哪。”
舅舅想拍马屁,却拍在马脚上了,云横朝他吐口舌做鬼脸。舅舅还是抢着说:“云横啊,读书没什么秘诀的,有秘诀的话,那就是争第一。”
外婆白了舅舅一眼,抚摸云横的头说:“横,你是读书人,你千万别动学武的念头啊。读书人要学中庸之道……”
云横感激外婆对自己的爱心,不管外婆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民国政府原先曾表彰鼓励楠溪大源一带演戏以利民众教化,现在演戏越来越变味了,竟引起宗族仇恨,甚至聚众械斗,政府便屡次下令禁戏。时下,永嘉警察局发了一则训令查禁戏文的布告:
案据永嘉民人陈岗等,为删改《骂卢杞》、《秦香莲》、《百两金》、《金大肚》等剧,请重申禁令,并令戏业经理,转知各掌班修正戏目,实行删改,以敦风化,以免滋事引发宗族争斗等情。据此除批查演唱淫剧有伤风化、导致宗族械斗,迭经本公署令饬查禁在案,来单所开各剧既均系淫剧,何能准其演唱?仰候抄单,令发警察局从严查禁可也。此批挂发外合行捡发副呈一件,并抄发原单一纸,令仰该局长,即便从严查禁,毋稍疏忽。切切此令。
楠溪的戏终于被禁演了,云横显得百无聊赖。在无精打采的日子里,却有个中年男子闯进他的生活。中年男子来到书院与先生碰了头后,就径自来找云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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