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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追源记》35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8-19 17:20:38      字数:4980

第三章小戏迷
戏从冬做到春,似乎都做不完,天天都有才子佳人落难而感动台下看戏的人向台上扔甘蔗甚至扔戒指的高潮。
正月辰头,天快黑了,戏未做团圆,戏台下有点哄动,许多人往老宗外面走,云横不明真相也随波逐流看热闹。原来是车门外枫林人城隍司游巡迎灯。只见纸扎彩龙舟灯共计十一节,六七丈长,龙身里面风雨烛数十对,点得通亮。咚咚点鼓声中,彩龙左右扭动,翻头摆尾,正舞得起劲,另一班人马抬着城隍神舆,又一路辉煌,迤逦而来。后面还有扇花灯队,有扮柳翠的,有扮童子拜观音的,有扮花鼓戏、生人头的,锣鼓喧天。其时,早有芙蓉一些长老用稻草沿路燃烧净化,还在车门口摆好香案迎接。枫林徐氏与芙蓉陈氏本是义族,由于芙蓉是荷花之地,纸扎彩龙进来会缠坏荷花,所以只限在车门外热闹一番,索些利市,然后羽仪回家。
又到了二月二这个热闹喜庆的日子,芙蓉村户户烧香燃烛,各个房派的祠堂、街面店铺都点起煤气灯,映照得如同白昼,许多人在长塘边、老宗坦、车门、月台一带放焰火,在长塘里放莲花灯。整个村庄烟雾弥漫。这边焰火未看够,老宗里散出戏又开台了。台前天井、两廊好的位置都已站满了人,大堂里摆满看台似的凳桌。天井人群低,两廊、中堂的人群一层高一层形成太师椅形状。云横匆匆挤入老宗,想在台边稍微拗角一点的地方寻个过得去的位置,只见边上没人站的位置摆着几个摊桌,桌上点着桅灯,有卖花生、姜糖的,有卖香袋、莲花灯、十八变、水老鼠等玩具的,空一点地方早被一些小贩占着,即便是角落,卖甘蔗的一头尿桶一头甘蔗挑来占掉了。尿桶放到最角落的地方接尿,戏做团圆后,尿挑回去当肥料,因此两廊靠戏台边角一带,臭气难当。恰在云横无计可施的时候,台前天井“打堂堂”开始了,摆摊儿的匆匆收场。台下有人晕倒,混乱中有人高叫:“犯冲煞了,大官的帽子递过来……递过来戴上哪。”
这时戏台上也罢演了,有顶镶嵌珠冠的官帽由台上往台下传,帽子从人群的头顶很快传递过来。帽子给晕倒的人戴上,那人的煞便退了,悠悠醒来。台上重新开始演戏,台下很快又恢复了秩序。这一折腾云横才占了一个好位置。

温州东门港乘舴艋船一天一夜也难到楠溪,楠溪可以说是山高皇帝远,城底禁戏,楠溪反而越演越烈。云横的戏曲和唱词兴趣逐渐达到痴迷的程度,上了瘾,因而经常逃学。为此,舅舅常劝说:“小孩子要以学业为重,你小孩子哪能看得懂戏?”
妗娘也说:“看来他夜里睡不着觉才是真的,这孩子日夜不想睡觉,究竟咋的了?他夜夜看戏,听唱词,糟了人身我们怎对得起死去的大姐呵?”
外婆本来就宠着云横,而小戏迷记性好,常给外婆讲戏文,外婆看戏居然也上了瘾。老宗里若有戏开台,她就对云横说:“横,咱抬凳子。”一大早便忙着搬凳号位置。
要占据好位置看戏得先把凳子抬去,要不云横小不点儿白白挤在大人屁股后面吃屁,弄不好打堂堂被人踏炮仗一样踏死。两人抬了栏杆凳一摆放,又觉不够高。外婆说:“不行,栏杆凳还太矮,抬苎凳,苎凳苎凳。”
外婆的苎凳占在中堂最好的位置,怕被别人挪了位,特地用稻草绳把凳脚缚在栋柱上。
终于等到开台,外婆一边嚼豆一边看戏,云横不时地向她说戏。从公子落难,小姐在后花园私订终身,公子中了状元,杀了奸臣都一一解说。戏做团圆时,夜都很深了,他还没有一点睡意。
散场未到家,只听有人喊月蚀了。抬头看,月光一点点被黑影吃掉了。随即有几支龙角在长塘三官爷墩和车门底月台上汪呜汪呜地吹起来,各路口“星”的位置聚集了一堆堆人,铜面盂、破锣一齐被敲响。好多人都说月光被天狗吃了,吹打热闹可以吓唬吓唬天狗。舅舅用他略带沙哑的嗓子带头高叫:“还高啊,佛哎——。”
云横要看热闹,外婆的头却抬累了,便叫她先回去睡觉。外婆知道云横兴致正浓,再三吩咐他早点回家,便踮着小脚先行回家了。他在长塘街顶的石阶条上坐下。毕竟天骨还冷,石阶冰冷如水,但他全然不顾,全神贯注地看着月光一点点被吞食。月光已大半黑了,大家闹了一阵都感回天无力,天狗是吃定月光了,都纷纷回屋睡觉,惟有云横呆呆地坐着承受露水,久久不肯离去。
凌晨,云横刚躺下不久,骤听一阵噪杂的声音。他以为又有什么好戏可看了,便将脸贴在板缝上往外看。邻近几户当家的全被叫来聚在道坦内,他们说董仓的阿二在文元地偷羊被抓住吊起来了,要董仓人来赎。村里的人点燃了许多火篾,狗的吠声与人的喊话混成一片。这回外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出去。“只管睡,不要紧的,偷牛娄刂脚筋,偷羊大不了把阿二打两下,罚他几个番钱。”
“他干吗要偷呢?”云横完全钻出被窝,巴不得想亲自到外面看个究竟。
外婆把他摁回被窝,“干吗要偷?要叫他这个人不偷,那么狗也会戒了吃粪的。阿二是个打不死的料,不要紧的,睡吧睡吧。”然后外婆叹一口气说,“十个指头伸出有长短,兄弟两人一个会这么文,一个会这么贱,偏偏好人不在世,歹人在世上嫠。唉,留阿秧这囡儿苦哟。”
云横问外婆说什么,外婆说睡吧睡吧。云横却在黑暗中瞪大眼,听鸡啼了好几阵子才入睡。
第二天早上,云横一起床就向星婆婆打听:“昨晚那个阿二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封山财主自己不吃肥肉,把欠债的人关起来后还要用肥肉把别人腻死呢。这下阿二说不定已在他家吃肥肉哩。哈哈哈哈。”
无聊度日,云横在课堂上睡了一上午一下午。到了晚上,他担心自己睡不着觉,便偷偷溜出去。听说方岙村有戏,就去了。方岙离芙蓉五里,到了那里才知是城底拉来的戏班,散出《宝莲灯》,正本《对金牌》,要买票的,票价小洋一角。他坐在送弟阁里听了散出,正本快开始,见进出的人少了,看情形检票的人心思也觉在戏里,松懈了,便偷偷地牵着一个大人的衣角,假装是大人带来的小孩子,顺利地进去。戏快演团圆,戏台柱上挂出一个牌:明天岩头东宗,散出《荆钗记》,正本《百两金》,票价小洋二角。
岩头大地方,票价自然涨一倍,这小洋二角真让云横伤脑筋。在追远书院读一天书,瞌睡一上午,下午寻思这小洋二角怎么弄。偷外公的钱袋?不敢。偷外婆的钱袋?对不住,外婆一向支持自己看戏的,少了钱外公万一追究起来,让外婆下不了台,让她受这气不好,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连外婆都得罪了,惹火了,以后还有什么计划可排呢?缺钱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传说中的“关老爷前一尺金”。他奶的,缺就缺关老爷前一尺金,有那一尺金子,什么也不缺了,这追远书院的窝囊气也不用受了……
想了一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天暗下来,隐约听到东宗的锣鼓琴箫。时间不等人,只得动身前去,去了再说,大不了坐在丽水湖边的曲栏坐椅上听戏。
据了解,岩头古称上芙蓉,处于几条溪流港脉汇聚的枢纽要冲地带,交通便利,商业辐射面极广,历来是富庶繁华之地。沿着300米长的弧形丽水湖边,南起塔山,北至献义门,相应有条人工挑土堆积起来的长300米的弧形河土夅。河土夅上兴建二层店屋90多间,一溜相应也呈弧形排列。靠湖边留两耙横的位置铺上卵石当过往道路,路上造了一段段檐廊,以利行人遮阳躲风避雨。在廊柱之间构筑曲栏坐椅,并悬挑在外侧靠湖边高坎上,供行人及村民小坐歇息;每隔几间店面,湖边高坎置石级到湖面,筑成小水埠,供居民取水和洗涤。
东宗处于岩头丽水湖边,也即在丽水街高坝一排民宅的东首,紧挨民宅店铺。其地形比丽水湖还低,大门口道坦,登十几级踏步,即经拐角形的两段台阶可以翻到丽水街高坝上。在踏步路口,有留空未造民宅的一片蛮石铺就的空坦,路过丽水街的人可以透过空坦看到东宗的正门。这空坦之下,造了一个水涵洞,作为丽水湖主泄水口。
东宗附近的这些地形,云横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到了东宗,却见看戏的人非常多,门口检票的人也不少,竟有两队人分列两旁,看来牵别人衣角进去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了。他呆立一旁,满脑子花花绿绿的戏票,这下他认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就是那个油印戏票的人。当然他不知道岩头地方谁是印戏票的,此刻芙蓉那个印戏票的老头就是他最羡慕的人。
接着他考虑对策。以前,芙蓉老宗演戏要是卖票的话,都是几个学友搭人梯从水门边的墙上翻过去的,这东宗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还是转一转再做道理吧。
云横在东宗周围转了几圈,没有看出什么突破口,东宗四周除了正门,大都与人家房屋紧挨在一起。他想从民房中越过去,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少数开着房门的房屋,看有没有与东宗相通的,哪怕有个狗洞一样的洞眼通向东宗也好,可最终也没有发现什么狗洞。
不买票想“打懵棍”侥幸混进去的人还真不少,大大小小也有一批人与云横一起在东宗外围团团转。云横记得旧年杨梅正出的时候芙蓉老宗做打赌戏,要买票的,自己一班人就在老宗西北角挖墙洞。想不到砖墙一点也不牢固,那种砖薄薄的跟烟囱砖一样,用石头一砸就破了一个洞,然后用手扒掉几块砖,人就从洞里爬过去。这个洞被人发现后,有专人守起来。第二天自己一班人又转移方向,在水门门台边墙上拆了一个缺口,人从缺口中爬进去。等别人发现,一班小朋友早已溶入戏台下人堆中。
云横见这班人在东宗四周转,一点办法也没有,教唆他们说:“挖墙洞吧,这些墙都是镬灶砖打的,很薄。”
有人说可以试试,有人反对,说岩头的禁约非常重,抓牢打死的,罚你个倾家荡产,谁敢寻死路呢?云横只好转到丽水湖边,坐在曲栏坐椅上打算听戏。这时,眼前有几个人在两堵紧挨在一起的墙中间量距离,张开拇子与中指比着两墙的间隔说:“再有半拃宽就可以进去了。”还用脑袋凑近比了比,“只要头进去,人就可以进去的。”
云横看墙缝直通东宗大堂,就侧身试一试,刚好可以抽身进去,只是头始终要侧着,脚踩在瓦砾、破瓷片甚至玻璃上,得特别小心,还踩到一些软绵绵的东西让他心里发毛。外面的人惊叫:“痨丁,你爬不出来我们不管啊。”
一帮人在谈论,这姜干,只怕他爬深了进进不了,出出不来,戒指套在指头上还经常取不下来呢。不好不好,这孩子要是夹在里面出不来……我们还是逃吧,不关我们的事。
云横完全进去之后回望了通道,外面的几个胆小鬼早已跑得没有踪影了。
散出《荆钗记》开台不久,云横就进入角色,跟着花脸诨唱:“今宵五彩团圆,将手掩上房门,郎脱裤,奴脱裩,齐着力,养个儿子做状元……”
《百两金》的戏做团圆已是半夜。由于岩头、芙蓉两地交恶,今夜除了云横,没有芙蓉人到东宗看戏。云横独自从牛路往芙蓉走。
琴山塔湖庙外苦槠树下,风水坝外有个水碓,一条牛路直通芙蓉。相传岩头是眠牛之地,岩头人说牛路好比牛绳,有了牛绳这牛就会被芙蓉人牵走,于是在风水坝脚造了一座水碓,水碓不断地捣,将牛绳捣断,牛就不会被芙蓉牵走了。云横路过水碓,水碓只有流水,却没有捣碓。别人都说这水碓有鬼,你路过水碓旁,水碓鬼突然放水,水碓运行捣起来,你就死症了。云横听自己心头“蓬蓬、蓬蓬”声,心跳倒像捣碓一样,不由害怕起来,暗暗叫苦:“关老爷保佑啊,别让水碓鬼出来呀。”
过了水碓,便是一片乱坟岗。这里苦槠树也成精了,不久前砍倒一棵,锯成一片片船板,一片船板十八个正劳力也抬不动,最后由一个人发号,大伙在路上拖着一点一点往外移才把它弄走。平日里,坟头的苦槠树上老鸦啊啊叫得很凶,自己单独都不敢走,也不敢朝乱坟古树多看一眼。这下硬着头皮走下去,能不能走完牛路?或者说生命的尽头是否就是牛路的那一端?
云横走得慢,更不敢快跑,这主要基于对付恶狗的经验。遇到恶狗,不慌张逃跑故作镇定,通常不会被咬的,对付恶鬼大约也是这样吧。
到了芙蓉东北角巷门外的扫水塘头,却见塘头水浚渎对面田岸上,有人把锄头扬得比他的头还高,样子似乎要铲他的头。云横吓得不敢叫也不敢挪脚步,魂都差不多吓散了。这时锄头抡过他的头顶,啪地落地,铲开水浚水穴头的草皮泥沙。云横定下神来细看,原来有人在派水,此人竟是烂脚阿福。烂脚阿福人长得高大,他也打了个眼花似的,锄头落地后才知有人站在正对面,猛吃一惊说:“生剥活鬼哪,是你呀!”
见云横这小厮儿不接嘴,烂脚阿福以为他是梦游的,怕他掉了魂,故作细声软语地说:“孩子,回家去,嗯,回家去,回家去吧。”
烂脚阿福小心翼翼地扶着云横走,俯下身来倒吃力,干脆把云横抱在怀里走。云横刚走完漫长黑暗的牛路,感觉从死亡线上走出来一样心有余悸,现在有人关心爱抚他,竟感动得忍不住抽泣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烂脚阿福央求说:“孩子啊,可别掉了魂啊,可别掉了魂啊。哎,小心,小心。”他边走边唱,“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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