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劳燕分飞

　　
　　冬秀回家后，我送到她下营水口边，下营水口边下去就是村里唯一连接两岸的中心桥，犹如一条长虹卧波，横跨于中赤河下营村两岸。此时的下营村由于蓄水，已经如一个人工湖，水面宽阔，峰銮含黛，碧波荡漾，远山隐约。
　　冬秀的家是余留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家庭之一。从桥上依稀可见她家掩映在婆娑树影中。
　　我们就在桥上告別，临走，我交给她一包相片，里面有我们在泉州留下美好的记忆，我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爱你一个，坚贞不二。恋你冬秀，永志难忘！我们相约，从此后以信交流，一边等待她能做通父母思想工作。我们站在桥上，看流水缓缓流淌，听四周唧唧虫鸣，一切显得那么静谧，我紧紧抱着她吻了吻，这是一个长长的吻，我热她冷的吻，永恒的吻，也是最后的吻。因为就在这次分开，我们就面临着失恋的悲剧。这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过了一个坎，而我却如跌落万丈深渊。
　　我回泉州后，经济开始出现危机。没钱又没有了冬秀的日子我很难过，很空虚，很痛苦。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只是不断写信信给她。但是很悲哀，我只收到过她一封信，信中夹了一张她在船舷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冬秀手拿一根长竿，头戴一顶当年刘三姐戴过一样的笠婆，在碧波荡漾湖光山色的河面上笑得一脸灿烂。
　　我天天拿着她照片出神地看，每天要在睡前藏在被窝里先亲上一阵，然后贴压胸口很久很久，才置于枕下。那时的我中了爱情的蛊，整天精神恍恍惚惚，我做事变得马马虎虎，老出差错。
　　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偷摘周围群众的豆角，还顺便捉了一只豆棚下的鸡，豆角刚喷农药，我们几个吃了上吐下泄，最终事情败露，李经理杀鸡敬猴，连开了几个工人，但是他包庇了我，因为我写过一篇关于员工心声的文章，他说写到他心坎上去了。
　　但是有个工人不服，他临走时对经理说:主谋不走，我为什么要走？当我得知自己的行为给李经理造成影响时，我决定离开是非之地，我想学技术，但苦于没经费。
　　我在泉州晚报夹缝里看到一个艺林工艺美术学校的招生广告，我去打听后，老板也就是校长说:今年广告贴迟了，没有学员，如果你要来可直接到工艺厂边学边上班，可免学费。那时的我感到前途渺茫正想学得一技之长，于是我想跳槽了。
　　我向纸品厂辞了工。李经理没有阻止我，他劝了我八个字：脚踏实地，少说多做。
　　那时的钟能明已经站稳了脚跟，但是我与他形同陌路，我与冬秀的分开多少夹着对他的怨恨，对我来说，他不是我的情敌，我觉得他不具备与我竞争的资本，但是他的行为比情敌还糟糕，他的介入导致了我与冬秀本来摇摇欲坠的感情建筑更加倾斜，我算是看透了他。
　　他似乎有点内疚，我出厂门时，他主动走了过来，表情非要尴尬，他嗫嚅着，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这是上次他向我借的，见我要走了他来还钱，他说：很感谢你对我的帮……我没让他说完，就狠狠打断他的话说：你别猫哭耗子了，我鄙视你，我们的一切感情到此为零。你好自为之！现在你高兴了，凤凰飞走了，我们都没吃到，啃了一嘴毛。他非常内疚似的，说了句:以后碰到什么困难，请找我，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我呸！我不要记你这人情！我永远不想看到你！没想到一语成谶，他不久回去和壮畲去女子结婚，婚后不久查出癌症，命索黄泉。
　　能明死了，但我和冬秀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没收到冬秀的信原因，原来我的信全被她妈妈截走。作为父母的他们得知女儿与我恋上了，更是火冒三丈，他们坚决反对冬秀与我的交往。为此冬秀也与父母吵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冲父母道:你们不让我自己选择，你们选择的我也一个都不会要。
　　但是我不死心，我还是想争取最后的希望，我又一次追到家里。我要和冬秀面对面谈清楚，到底愿不愿意，愿意我就准备带她远走高飞！不愿意我就出家当和尚。但是我只是太天真了。
　　这天天色很暗，没星星也没月亮，四周漆黑一片，我到下营南坑塘碰四了石桥，我央告石桥去帮我跑跑腿，告诉冬秀我来了。
　　我站在下营桥上如塑像一样，呆呆望着冬秀的家，希望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飞一样跑下来扑入我的怀抱！
　　但是我由失望到绝望，我不但没有等到冬秀出现，还从石桥口中得到一句：你快走吧！你不走！我叔叔婶婶要用笤帚赶你了！他们说你是狗想豆腐骨头——想也白想。
　　我听了犹如天崩地裂，心肝俱焚，我两只脚如绑了两座大山，但是整个身如软面，简直要倒，我这时真想从桥上跳下一了百了。戓者来个地震把我心爱的冬秀连同下营桥一起坦塌。听说今年此桥真的跨塌了，我真是惊呆了，我想要是那时垮了就真成了千古绝唱了。
　　这个夜晚，我没等来冬秀，但是石桥还是来了，他手里拿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良林，我家教很严，我们是一对苦命的鸳鸯，我父母坚决不同意和你交往，原因很多，我也就不说了，我是一个很笨的女孩，相信你会找个更好的女孩为妻，我们从此各自找看，谁先找到结婚了通知一声，我一定会到场祝贺！祝你幸福！
　　我把她给我的纸撕碎了，如我撕心裂肺一样，撕得七零八落，我把纸屑抛向空中，纸屑如雪花飘飘洒洒，我失魂落魄，找不到方向，我癫狂似向揪自己头发，捶胸顿足，泪，无声流着。
　　这一夜，我不知如何挨到家的，只觉得有个人打着手电扶着我送回家，后来我知道是我心爱的冬秀料想我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打击，特地吩咐石桥送我回家，我想如果当时没有她这心细如发的安排不知还有没有现在的我？
　　再次来了泉州，我转到了南安梅山格内村四组一家工艺厂，就是那天看到《泉州晚报》上登的一则“招生广告”的工艺厂。
　　失恋让我憋了一股劲，何不趁年轻学得一身手艺呢？
　　于是我照着电话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便是自称“校长”的人。
　　他自称是工艺厂厂长兼工艺学校校长。
　　五分钟左右，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便停在我面前。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轿车，老板是中年男人，中等个子，黑而瘦，看上去很是和气，就象一个慈祥的父亲。
　　我坐上车连同心一起飞翔……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仿佛自己有了出路一般。
　　十几分钟后便到了所谓的“厂”。
　　这哪是什么厂啊？简直是一座别人废弃的民房。
　　我很担心遇上了“超级大骗子”。路上的喜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我静下心一想：我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会诈我什么呢？何况他承诺学徒有三百元一月。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
　　这是个做油画镜框和台镜艺术品的。
　　房间林林总总堆满各种各样的塑料胶条。
　　而只有三个工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
　　我没有想到在这里会出现我第二次昙花一显般的爱情，这短暂的爱就像一场梦，但是又真真切切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它填补了我失恋的空虚，但是只是从一个悲伤的森林走进另一个森林。
　　那天老板对我说：“小刘，她也是刚来的，就算作你小师姐吧？以后你们可要互相学习呀。”
　　小师姐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使我想起了一个美丽的词“齿若编贝”。
　　只见她把马尾辫向后奋力一甩，一本正经地作了自我介绍：“小兄弟，我姓杜，杜十娘的杜，单名娟，女子旁的娟，叫杜娟。今年二十一岁，是安溪人。”
　　“杜娟！”我自言自语了一遍，说：“一朵花？一只鸟？鸟语花香，好名子啊！”
　　“哈哈，你可真有趣。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很爽快地回答：“我叫刘丰！”，这是我失恋后给自己取的化名，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以重新变成另去一个我，我要把从前的自己忘了。
　　“哟！是只小蜜蜂啊，可别蛰我哦？”
　　“哈！我是丰收的丰！就算是蜜蜂的蜂，也是好蜂，你不侵犯我我蛰你干啥呀？！”这初次见面便在这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展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的姐弟之情也日益升温。每天她总是很耐心的教我如何组装配件。
　　一天，在组装一个“大展鸿图”的镜框时，我的右脚被一块碎玻璃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杜娟二话没说，背起我便往附近卫生所跑，乡村路坑坑洼洼，污水四流。
　　杜娟瘦小的身子要背起年轻力壮的我可不简单，几次差点栽倒。
　　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力气与毅力，一口气把我驮到卫生所。
　　到卫生所后杜娟已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虚汗淋淋。
　　在经过清洗包扎后，又把我一步一步背回厂里。
　　一连几天，她从家里带鸡蛋，水产……等为我进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我的伤慢慢好转了。
　　然而，此后我对小师姐产生了很深很深的感情。我一开始不敢告诉她，怕她生气。我憋了好长时间。终于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真情。当我把心事告诉她时，她连连摇头：“不，我不嫁给你，我不适合你的！”
　　我说：“是看不起我这个乡巴佬？”
　　她又摇头说“不是的，我也是乡下人，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呢？说真的，我也喜欢你。可是我家只我一个独生女。再说，我比你大呢？”
　　“哦！是这样啊？这好办！我家全是男丁，我当你家的上门郎，我嫁给你行吗？至于你大我，没关系的，俗云：‘女大男，抱金砖’呢？”
　　见我如此“固执”。杜娟笑了，她对我说，在她们家乡“倒插门”是很让人瞧不起的事，因此很少人主动要当上门女婿的。她怕我去她家后受委屈呢。我说我不怕的，只要我们同心同德，同甘共苦，相信什么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她说：“那你父母会同意吗？”
　　我说：“会的，我还有三个兄弟，都是大学毕业的，他巴不得我去做人上门女婿呢。不信我马上打个电话问问。”我们就在门外小店打了个电话，果然得到我父亲的满口答应。
　　就这样，我们算是私订了终身。
　　今晚，我偷偷牵着杜娟的小手，来到月光下，柔柔的月色好象银色的水晶照耀着我们的双双俪影。
　　我随手从路旁摘了片树叶卷成一枚戒指套在她的左手无名手指上。说：“我爱你！”她笑了笑：“要是真的是金子做的会给我戴上吗？”
　　我激动地说：“戴，一定戴！我对天发誓，等我有了钱一定买个，三金都买给你，把你用金子镶起来。”
　　她咭咭咯咯笑了起来：“你呀！佛要金镶，人靠衣装，你想把我当神佛供养啊？人有衣服穿就成了。”见她如此纯朴，让我越发对她的怜爱。我突然转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低下头，她仰着面，第一次与她“对花”。
　　看着她迷离着双目，一脸陶醉似的幸福，我们彼此都很快乐。
　　正当我们热恋之际，一场巨大的变故彻底摧毁了我们的鸳鸯美梦。
　　那天,她家里一个急电打来,杜娟哭成泪人儿,我忙问什么事?她只说了声：“母亲有难！”便匆匆告假回去了。
　　次日杜娟回到厂里，满面愁容，我问她：“伯母要紧吗？”
　　她流着泪说：“我妈从楼上踩空跌下来摔伤了脊椎，要马上动手术，可要近十万元手术费！哪儿去凑啊？”说完一个劲儿地哭。
　　下午老板回来得知情况，便装着大发慈悲：“小妹别哭，我帮你想想办法，晚上到我办公来拿”。
　　我仿佛有预感会发生什么。然而杜娟救母心切，我又无能为力。只恨自己太窝囊，爱莫能助。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远去的背影。
　　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杜娟还没有从老板的办公室出来。
　　我悄悄躲在办公窒窗下，隐隐听到杜娟的呻吟和老板吭兹吭兹的喘气声……伴随着床板的吱嘎声……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杜娟才捂着脸衣衫不整地从门里跑了出来，伏在床上呜呜地哭。
　　第二天一早，没与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但在房间里留了张小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小丰，我对不起你，我是个不干净的人了，不值得你爱。你另找她人吧，做一个不让我失望的男人！”
　　我心里酸酸的空空的，好象失去了整个世界。我偷偷躲进房间，流了一地的泪水……
　　月底，我向这禽兽不如的老板辞了职，远离了这个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