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追源记》26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7-28 10:17:59 字数:3806
第六卷誓不妥协
第一章从惠迪吉到追远书院
郑洞湾郑家老二云楼混迹在部队里,老大云轩、老三云横再也不用担心被抽壮丁了,可是苦难并没有结束,家里越来越穷,特别是粮食越来越紧缺了。
因连年饥荒,全国各地纷纷请求据实减免赋税,但民国七年开始,当局限期交纳田赋,不准延误,逾期一月罚二十分之一,逾期二月罚十分之一,并补征前3年已减免的旧欠。民国七年12月起,各县署成立追租局,派人下乡催租。为了搜刮民间钱财,同年8月,浙省官府竟决定鸦片公卖,由于强大的抗议浪潮,浙省当局将与奸商嘉兴协济制药公司李某包销全省鸦片的草约作废,原定9月开始的公卖计划才胎死腹中。
形势所迫,芙蓉村陆续有人重返山林,显绍也重新有了进山种山的念头。他对雪燕说:“进山种山生活肯定比待在郑洞湾滋润些。现在不进山,时间长了,只怕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将来连进山的元气也没有了,甚至连种山的种子也没有,沦落到讨饭的结局。”
决心下了好几天,却又有些不甘心:郑家落山几代人受苦,图的是什么?无非是要归宗认祖,企望下一代或下下一代有出息。为了穷人早日翻身做财主,也不枉几代人所受的苦楚,显绍最后还是决定让孩子读书,起码也应坐坐善文,识几个字,破破俗。
显绍觉得前些日子为逃避抽壮丁的事太对不住云横了,遂决定送他到芙蓉读书,想必云横这孩子悟性较高,书性一定会有的,再说大儿子云轩已经代力了,叫他去读书家庭损失太大,也不现实。
显绍将云横的换洗衣服等日常用品打了一个包袱,在明媚春光之中,把他送到芙蓉活鹿园。
爸爸与外公在内间嘀咕了一阵,外公出来就笑盈盈地把云横搂在怀里。外公对他的女儿们似乎有解不开的冤仇,对外孙却非常爱怜。他以商量的口气对大家说:“以什么样的方式让云横上学读书呢?去读私塾怎么样?”
舅舅提出:“芙蓉当今有两大书院,惠迪吉与追远,你们选择哪一处读书?”
外公说:“到惠迪吉书院念吧,追远书院泮池太深,云横火命与水相克,再说惠迪吉书院跟咱家也近,有什么响动,叫一句都能听见,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就这样一锤定音,决定明天云横去惠迪吉书院读书。
惠迪吉书院坐落上座大屋的东北角,就在活鹿园西北方不远处。当天傍晚舅舅拗不过云横的执意要求,带他先去看看书院。欲看书院,先看大屋,大屋是学童们课间的嬉场。
大屋前一块很大的照壁与外面石铺大路隔开。两人从照壁南首鹅卵石墁的道坦进去,经一个方形门洞,过条石铺的龙道,到了三间屋组成的门房。门房与照壁之间,左中右隔成三个小道坦。进入大屋,舅舅一边领着云横游走,一边扇着大拇指介绍说:“这就是清康熙年间芙蓉富翁陈有佐、陈士栾父子俩建造的大宅,号称廿四个上间,十八个道坦。”
大屋之大,绝对超出云横的想象。舅舅介绍说,这座由三座四合院组成的大屋,实际上也可以看成是由十幢高低错落、大小不同的房子连结起来的大组合房。各个道坦经过厢房前后的夹道连通。每个房间都铺木地板,地板下做地板池,地板池之间互相有排水暗沟相通。排水暗沟通向天井,暗沟里用人工饲养的乌龟不断爬行予以疏通。房间外部围护板壁上都做了篾篱保护。每条地过梁、门槛下的地匍都压了石阶条以防盗贼。院内龙道上的石阶做成中间稍凸两边渐低的鲤鱼背,以便于散水。厅堂地面都是用水磨青砖铺成的。考虑室内采光,用大鱼鳞嵌窗。屋后还有一个大花园,花香鸟语,院内有马房和放农具杂物用的小屋,有养鱼池,还有月洞门、石鼓墩、石浴盆、石水缸、石桌、石凳等,这里无疑是小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舅舅指点,屋前小道坦北边,透过那条嵌有精美花窗的花墙看到的那座单层瓦房,就是惠迪吉书院了。只见书院已关门落锁,只好暂且回家。
一夜兴奋没怎么睡,一大早云横就被舅舅送到惠迪吉书院里。书院中有几十个学童。当天下午,有个姓冯的小子悄悄地告诉各位同窗学友:“看,那个新来的,看到没有,老鼠精一样的,是郑洞湾来的。没娘儿,给枫林人当儿的,一定是做贼被人家打了逃回来了。”
云横非常敏感,知道冯家湾这姓冯的小子要找自己的麻烦了,急得红了脸,鼻梁红胎记也发紫了。
冯家小子说:“喂,老鼠精,你是不是老鼠屎吃了,长不大了?”
云横早就看出这冯家小子肥头大耳,后脑勺却陷下去一个坑,样子就是十不周全的人,回他一句说:“你后脑勺差一瓣,是不是……你妈生你的时候……被牛踩了?”云横一急说话有点大舌结巴,这话却引起大家的哄笑。
“你这个老鼠屎吃了的。”冯家小子恼羞成怒,自恃身材比云横高大,动手推云横一把。
“你这后脑勺差一瓣……”“老鼠屎吃了的”急得说不出话来,立即张开十指抓他的脸。
云横在“后脑勺差一瓣”的脸上狠命地抓,把他当成癞头昌福抓,当成枫林大老娘抓,指甲在他脸上劙下,马上露出白厉厉的几条伤痕。云横看他脸上迅速浸出血来,扭头就逃。“后脑勺差一瓣”追不上“老鼠屎吃了的”,捂着脸径自到冯家湾班人马去。
冯家湾来了许多人,要捉拿云横。他们在芙蓉村前过后转地寻人,惊动了全村。外公听云横说自己在书院吃了大亏,又听说冯家人在到处寻他,立即将他藏到南面轩间的楼角里。
外婆说:“有理可以讲出去的,你这样躲能躲到几时?你都这样怕死也在世上做人吗?”
外公说:“真是妇人之见,软是软不死,硬会硬崩掉的。咱家当初恁硬不也是得到报应吗?人不报天报,会发人瘟,断人毛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听得出来冯家人来了。透过楼角下檐的漏洞,从烂瓦椽下的缝隙看道坦,云横见舅舅、外婆已召集亲房叔伯侄儿一干人等一字排开,严阵以待。冯家人气昏了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要鹿园房交出郑家小子。道坦里冯家人大声喊:“茂罄,叫郑家的痨丁龟出来。”
云横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外公名字叫茂罄。道坦下的冯家人又喊:“有本事不要隐蔽在狗洞里。”
云横恼了,想钻出来,外公拼命摁住他的头。外公透着粗气,哮喘起来,摁在云横头上的手竟然索索发抖。陈家有人说:“不管云横有错没错,自己栏里的猪总不至于拉出来给别人宰杀吧?”
昌福看场面捡不到便宜,只好让步,略带齆鼻声地说:“抓破了我侄孙的脸,破相了,这以后他要是命运不好,你云横都要负责!”
舅舅说:“你敢在芙蓉动我外甥一根毫毛?”
另一个芙蓉人说:“上门狗不打错过机会了。打!”一声令下“打”,却没有人真正敢打,没有大老爷们的指令谁敢轻举妄动?陈家几个壮劳力上前将冯家人推搡几下,冯家人不敢吱声,更不敢还手,骂骂咧咧撤走了。
云横再不能去书院读书了。第二天,追远书院的陈震斋先生却及时找上门来动员学生。芙蓉村两家书院竞争生源,谁家的学龄孩子多谁体面。先生开门见山地与舅舅说:“鸣蜩哥,紫燕的儿子到我追远来读书吧,他一个人在惠迪吉不落众,生鸡窜道坦一样总受人欺负的。咱们又不能天天围着他转,总不能陪读是不是?”
舅舅说:“云横他自己的意思……”
云横看着大家不吱声。外公说:“那就去追远书院读书吧。”
外婆吩咐云横:“追远书院前面有个泮池,水很深,栏杆又缺了一个额,你要小心。”
云横不知外婆所说的泮池有多危险,只是点头同意她的话。
第二天一早,舅舅只把云横送到书院门口就让他自己独自进去。舅舅解释说,你先生有个脾气,除每月十四日按惯例举行公开讲学以外,平时他都是关上大门才开始上课的。不准闲人尤其是那些半吊子耕读人出入,上课教学时间也决不会客。
追远书院坐落长塘街顶南首,大体上也算芙蓉村的中心位置。它在活鹿园南边,从活鹿园看,与惠迪吉书院正好两个方向;比起惠迪吉书院,追远书院远了些。
书院的大门位于院子的东北角,长塘街边。大门横额上书写“山高水秀”四个字。大门进去是一个砖铺道坦,东首是泮池,西首是仪门。云横骤见泮池,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外婆事先吩咐要特别小心的四方莲池,好像正是自己在梦境中不断出现的池塘,梦中的自己不知在这池塘边流了多少泪,现在终于见面了。泮池前的照屏上有一幅山水画,泮池两边是高墙,道坦与泮池用花岗岩栏杆相隔。栏杆没有栏版,宽大的寻杖连着莲花柱头的望柱,显然栏杆还兼做坐凳之用;靠近门口的栏杆,确已断了一档,缺了一个额。面对这些景象云横隐约感到,一定会有接连不断的怪事要发生了。
仪门是三檐门台,横额上有匾额一个,上书“慎终追远”四个大字。门前有一对石鼓墩,一对花岗岩旗杆夹,门楣前的檐口挂着一对大灯笼。迈过仪门高高的门槛,过龙道前面提高一踏步是杏坛,杏坛前面再提高一踏步是明伦堂。明伦堂后壁中央有神龛,挂着孔夫子画像。明伦堂后面是讲堂,明伦堂与讲堂之间有一方大天井。讲堂后壁开两扇小窗,两扇门,后壁与西面围墙之间是一个较狭的采光天井。讲堂南首是独立的三间较矮的伙房与栈房,一门与讲堂相通。主体建筑讲堂与明伦堂前后两进都是硬山式结构屋顶,高高的围墙与山墙连在一起。伙房前面是花园,后有水门通向西面大路。花园又有一水门与明伦堂前杏坛相通。花园里有紫竹、太湖石假山,假山前有一条水浚。该水浚与北面长塘的水浚分别从南北两侧流入泮池。
看得出来,追远书院规模比较大,而且还是封闭式的。追远书院的明伦堂富丽堂皇的程度在目前是仅次于大屋的。房子不设楼,柱高梁大,地面上地砖光滑得可以当镜子映。这里虽然不算正式官学,但读书环境好,听说震斋先生水平也高,讲学也比较规范,学生平均都有40多人,高峰时达竟60多人。为此,大多数村民褒称追远书院为“学里”,只有个别不服气的酸秀才贬称为“小书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