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追源记》25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7-25 18:49:37 字数:2488
第四章过年
到了家门,拘拘束束的还是不敢直接进门,像黄鼠狼一样溜进灰寮的柴堆里。他不敢往灰寮墙边翻身,石墙的每个岩洞窟都绷满厚厚蜘蛛窝。仰头看,茅苫上挂下一条条蛛丝,蛛丝长短不一,上面粘着一个个死苍蝇。苍蝇看样子都已干透,苍蝇干上蒙了一层灰白的尘埃。
呼吸着过年的馨香,不一会儿他就完全忘了自己躲藏在什么地方。他想象着阿婆用红纸包着百文铜钱给自己当压岁钱,还说长命百岁,长命百岁的哟。大哥、二哥与自己一起将钱用红线串起来系在床脚,待过了年以后拿出来买甘蔗、馄饨、灯盏糕吃。
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将正在出神的云横唤到现实之中。只见大哥云轩拿着一把刀出来,云横差点叫出一声“大姐”来,接着二哥云楼、爸爸、雪燕姨也鱼贯而出。爸爸拿了插着点燃的香枝、蜡烛的半个芋头,放到屋前石墙上,双手合什在默默祷告。雪燕姨拿着写着“大吉”、“福禄寿喜”之类的红纸到牛栏头、猪栏头贴着。大哥、二哥径直走到灰寮边的杨梅树下。大哥举刀砍了砍杨梅,问杨梅,你生不生,你生不生?二哥和其他人应声说,我生,我生,我生了,明年我一定多多生了。原来他们在演讨生的戏。据说杨梅在大年三十开花,可这杨梅也奇怪,每年过年被砍几刀,讨了生,来年就不会有太多的树荫,生的果子就多了。
大哥的刀砍得起劲,云横看得心痛。大哥一刀下去同时问你生不生?云横情急之下应了一句我生了。这话立即引起了正在贴红纸的雪燕姨的警觉,她四顾说:“云横在跟我们说话哩。”
爸爸说:“没有的事,是你耳朵头风发了。”
雪燕姨呆呆地坐在阶檐坎上的苞黍秆上,若有所失,很长时间只是唠叨:“云横,唉,云横,唉,我想起云横就难过。”她用手擦擦眼泪,擦得眼皮发痛还擦不干眼泪,一手撩起拦身布再擦了擦。她起身到灰寮里准备抱一捆柴烧火,伸手抱柴时触到一块肉乎乎的东西,惊叫一声“皇天三界有物什”。
大哥云轩来了,拔出“肉团”一看,却是云横。云横哭了,朝大哥叫一声大姐,不知说什么好。大哥牵着云横的手,竟也流泪哽咽无语。
父亲叹了一声大气:“唉呀,最好就是不要把你生来的,你出世自己苦,家里人也吓苦。”
“婆婆当时尿盆盖勿开起最好。”雪燕泪如涌泉,“这话本来不是我说的,多个儿子多个冤啊。”
云横呜咽着说:“雪燕姨你不用难过,你勿哭,枫林我无法呆了,我会被打死的,我睡殿里好长时间了,我我……”云横打着哭噎,隔一会儿便倒噎一阵气,抽抽噎噎老长时间顺不过气来,话语都被弄得断断续续了。云横看着爸爸的脸色,在他无可奈何的默许下,牵着大哥的衣角,侧着身拘拘束束地缩进屋里。
雪燕最后一个进门,反手把门关拢,无力地背靠在门扇上,一支手仍朝后抓着门闩,生怕自己与门一起倒下去,也生怕后面马上就会有拔壮丁的跟进来。“云横,不是我和你爸狠心,你来了就要有一个兄弟抽壮丁。你爸犁一天的田才三四斤米的工钱,你来了又多一张吃口啊。”
“你们真的不要我,过了年正月我去讨饭,少个人少个负担。”云横呜咽说。
“不行,得把你送转枫林。”爸爸铁了心。
二哥说:“爸,不要送了,宁可明年我去当兵。他殿角里宿宿,在当野人哩,别逼出人命才好哦。”
大哥说:“讨饭不用讨,一条心让你砍柴保柴仓,老二去打散工,我暂时不娶老婆了,跟爸爸到永嘉场犁田去。”
雪燕把云横的头捂在怀里哭,又把春兰搂在怀里。春兰看云横明显陌生了,惊疑地打量着他,不好意思叫碎哥(小哥)。云横看见春兰竟也难为情起来。
第五章抽壮丁
云横回家的消息首先被冯家湾癞头昌福知晓。他报了官,并随即带着保长陈茂砾、册课陈嘉旺以及芙蓉若干甲长上门抽壮丁来了。郑家三兄弟都在家,赖也赖不掉。云横还小,云轩快要娶妻成家,是正劳力,云楼便再一次自告奋勇去当兵。
看着郑家三兄弟,茂砾保长上前摸了摸云横的小脑袋婉叹:“他还小。”
显绍很感激地看了保长一眼,心想难得保长爱怜云横。云横却完全明白了,保长的真实意思是:要是我云横够岁数的话,他要选择我,当兵反正要去送死的,找个体质差、最没用的顶个数名额比较划算。云横心里并不恨保长,倒觉得他是聪明人,想法很对。
事就这么定了,二哥去当兵。保长等人走后云横心里尚有不甘。听说壮丁名额还可以买的,不论长短大小,50块银番钱买一个壮丁,便说:“爸爸,咱家的黄金印可否买个名额呢?”
云横马上遭到父亲的训斥。“小孩子别多嘴,黄金印你妈带回去了。”
我妈带回去?阿婆明明吩咐藏在某个闪魈寻不到的地方了。云横看大家为他这句话都一脸的不高兴,就不敢多问。听说妈妈自从下嫁到郑洞湾后就没有与芙蓉往来,黄金印到底是带到芙蓉外公家,还是带到阴间?阿婆说过,阳间的钱财不能在阴间用,阴间用纸钱,烧成纸钱灰阴间就收到钞票了。这些问题只能在心里想,不能说出来。云横另一个黄金的话题也不敢提:要是关老爷前一尺金给自己得到,就可以买个当兵的名额,二哥就不用被抽壮丁了。他去南高岭殿下的关帝庙求了几天关老爷菩萨,那一尺金终究还是没有给他。
二哥临走时,云横对他说:“二哥,别人都经常逃回来的,你看要是不行的话,也瞅中机会逃吧,现在都这样,逃了也歇。”
父亲训斥云横:“混账!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等话呢?”
云横顾自把该吩咐的话吩咐二哥:“二哥,如果逃跑时被抓住,你千万不要说自己想家,就说自己吃不饱肚子饿得受不了才逃的。说吃不饱逃的被抓住没关系,说自己想家要逃的,被抓住就要枪毙。”
二哥被抓去在瑞安马屿当兵,头几个月例行训练。当兵的一天吃半斤米,连枪都拿不动。据在那儿当兵的同乡人传信说,二哥得了痢疾,肚泄得拔肠般地痛。云轩送几贴草药去看他,服了药以后也不见好转。这病情俗称泄肚拔肠,拉了几天痛了几天眼眶都陷落下去了。云轩回家筹钱,打算为他医治,却一个子儿也没借到,最后还是打算送几贴草药到部队,给他再治治看。云轩再次送药到部队时,部队里的人说,这一个多月拉肚子哪能撑得住哟,早死了。云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部队里却理不着那么多。云楼的队友们说,人死都死了,还要尸体干什么?对云轩说你赖在这里也没用,弄不好打起仗来把你也拉去当担夫,你比霉蕈出起还霉一百倍,豪爽一点,乘早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