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信件风波

　　
　　尽管我们一再叮嘱信要亲自教给冬秀，但是阴差阳错，信还是落在了冬秀父母的手里。
　　事情是这样的，那是几天后的一天早上，我在中赤墟上遇见我的一堂哥刘良永，他是我们乡的电老虎，外号叫大头，背后人家叫他电霸，不管是什么霸，有钱人没有被人冠之恶霸就不算坏人，当时一个中赤乡还没有几部摩托车，嘉陵70也很少见，他就有了一辆125型的红色大摩托车。
　　虽然我没有摩托车，但是由于和武平的二流子混在一起，他们中有的是富二代，常常会春风得意地装着花花公子的模样到我们万营村来勾妹子。所以我对摩托车也玩的很熟，堂哥知道我会骑车，他想去一趟上赤看看水电站的水情，然而又有事情脱不开身，于是叫我去看一下。
　　那时的我见了摩托车就是命，只要有车骑，叫我们做什么都愿意，但是摩托车到了手上就好像是宝贝，非的去公路上飙车玩个够。
　　从上赤回来，我没有马上把车还给堂哥，而是一个人想去县城找朋友玩。
　　到了下营村路口风溪桥，我远远看见有两个美女穿得极为鲜艳站在路边等车。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李兵的妹妹春梅和她的一个表姐，两个在学做衣服，去县城进几匹布回来，那时大家穿的衣服大多数是自己买布做的，不像现在到处买的有。
　　两个小妹见是我，就用她们热辣风情的笑脸把我堵了下来，要我送她们去县城。我想，本来就是去县里，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博得两个女孩好感也划得着。就很愉快地叫她们上了后座。
　　路上我们很自然低谈起了冬秀，春梅说：“你们谁写的信给她妈妈接到了，那天我去冬秀家玩，就看到她的妈妈把一封信撂在桌上喝骂：“你看你做的好事，你对人家有心，人家还没有心对你。怪罪怪到我们做父母的头上来了，你还好意思和黄沙的几个二流子来往。我都去了解了，这些人家里穷得没有一间好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嫁给他们还不如去堵畀头（当拦水堤坝用的腐朽木头的意思）。”
　　冬秀被父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仔细探个究竟，才知道事情出了岔子。
　　那天琴连见到石桥，就把信教给他说“这是二嫲的信，你要亲自交给她。”谁知道，琴连刚刚转脚，就被冬秀的母亲撞见，她很敏感地过来找石桥。
　　问：“琴连给你谁的信。”
　　答：“没有谁的。”
　　问：“我看。”
　　答不出来了。
　　石桥一时紧张，额上泌出汗。他的慌乱更加引起了冬秀母亲的怀疑。在石桥结结巴巴的回答中，冬秀母亲从石桥手里抢到了这封信。她是个读了几年书的农村妇女，但是她没有管你看信犯不犯法，她只道自己是关心女儿。
　　她看了这封“绝交信”。
　　其中有一句是：“你的父母是全下营最无理的哗啦蜂，就是你做了我的老婆也会被你父母箍死！这件事就此黄了的好！你是皇帝的公主不愁嫁，我也是叫花子不愁没有烂铺盖。”
　　这让冬秀母亲恼羞成怒。
　　冬秀的父亲还放出狠话：“看你以后再和黄沙的安灿头勾勾搭搭你就不要进我这个家门，我也就当蓬蒿草里屙掉一堆臭屎！你也别怪做父母的无情，小心我们不会吝啬脚上穿的鞋子。”
　　冬秀听了心理难受，她想：你不让我自由恋爱，我也不听你父母的，到时你要我嫁我还不嫁了，看你怎么样！
　　见信在母亲手里，并且又是绝交信，冬秀羞得无地自容，她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而这个委屈的制造者就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并且口口声声要娶自己做老婆的人。
　　这冬秀的母亲也是，名为有文化的人，再关心女儿也不应该拆人家信啊？可以说大大伤害了女儿的自尊心。她感到十分的恨妈妈，怎么可以轻易看我信呢？
　　冬秀想逃避父母对自己的监管，她萌发了离开家的念头，她想外出打工。想自己出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那天晚上，冬秀没有回家，她无法面对父母，她和春梅住在一起，把这一切心思告诉了春梅。
　　以上这些都是春梅口中得知的。我不免为那天晚上锦华的冲动而惭愧。
　　当我听到冬秀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了父母的责骂，感到隐隐作痛，冬秀的遭遇动了我的恻隐之心，我很想找个机会安慰安慰冬秀。
　　这次带春梅到县城后，我意外碰见了去县职高拿毕业证书的琴连。
　　我给她说了冬秀的信一事，琴连夜感到非常后悔。
　　她说：“我也叫石桥亲自教给冬秀，没有想到会落到冬秀母亲手里”
　　我说：“事情都这样了，反正锦华也不想再谈了，让她父母知道也好！不要以为我们万营没有好男人，我都想出去闯荡世界，不要在社会上打二流。让人瞧不起！”
　　琴连说：“冬秀妈妈也是，亏她还是个有文化的人，怎么可以偷拆女儿的信呢？真是没有道德！”
　　琴连说这话时我的脸也有点发烧，因为那天晚上我们也躲在她的床上偷看她的情书，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那天为了琴连的事情，摩托车拉着她绕来绕去转了老半天。
　　事后琴连还写了封信给锦华说：“那天是我第一次坐良林哥的摩托车，感到很紧张！”
　　我想，她还好意思说紧张！就因为她重量级的体重坐在我的摩托车后座上，由于胸脯太大，不敢靠前，回去我才发现轮胎都给坐烂了，气门芯边裂了一个缝，害我赔了一条胎，欠在摩托车修理店，一直到很久才还掉。
　　锦华又去开车了，很久没有回来，也没有提冬秀的事。
　　有一天我在中赤见到冬秀，她向我打听锦华的事情，她问我那天是不是他一时赌气写了绝交信。
　　我只好如实告诉冬秀说：“你也不要指望他了，其实他身边也从来不缺妹子，中赤的金花、壮畲的月秀，还有我的侄女新凤都是他的候选目标！每个人都是花心的，除非像我这般普通的傻小子。要是我我就会珍惜你！”
　　冬秀一听哭的好伤心。
　　我也不知道那来的勇气，不知道哪里来的甜言蜜语哄她，直到她稀里哗啦的眼泪渐渐流得差不多了。
　　那天我担心她想不开，我极力安慰她，并且告诉她我也要出门了，到时会给她写信，家里呆不下了就到我身边来。说真真的，当时我没有那种追求她的心里，毕竟自己……何况……
　　后来发生的事情却颠倒了我的想像。
　　那时的我整天与一帮小二流混在一起，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因为犯了案子，案子不大不小，但足够上刑的标准，得到内线的消息，我必须外逃躲过风声。所以我的打工计划不得不提前了，已经来不及和朋友们告别了，我要单身逃亡。
　　然而就在逃跑的前一夜，派出所出动了所有的警力来抓捕我。
　　记得那天我与同伴刚要脱衣睡觉，便传来村头的狗叫，很快一辆警车闪着彩灯停在村道旁，接着便听见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一批大盖帽叽哩哇啦叫嚷着包抄过来。看来跑已来不及了，这次我得使“金蝉脱壳”之际。
　　我急中生智，趁势往墙角一躺，叫同伴把烂衣烂布往我身上盖了下来，盖的严严实实。
　　我屏气凝声，一会儿，警察就破门而入，见了我的同伴，其中一个问：“良林呢？”
　　我同伴手指对面坡：“他去对面锦华家电老鼠去了！”蠢笨的警察便疯狗似的走了，听其中一个道：“走，包围那道坡！”便咚咚咚的下楼去了，他们一走远，我便轰地个鲤鱼打挺，趁着月色，逃出了村子。
　　第二天。我来到武平县城。
　　我在武平车站遇见了一个去泉州打工的老乡刘方，我央求他带我一起出去打工。他当然不知道我负案在逃，很快答应带我出去。
　　在他的帮助下，我辗转至一家泉州一家纸品厂。
　　这次我化名池凌峰，逃亡的日子非常难受，举目无亲，白天机械地做着不大情愿的工作。夜晚陷入无尽的惶恐之中，恶梦连连。
　　我开始以写日记来打发难熬的夜。我想着自己这些年的“二流子”生活，犹如走进了无边的黑暗世界，我想回归平静的生活。
　　半年过后，我打探到风头已过。
　　这次事件已被我们的老大摆平，便有了回家的念头。
　　这年夏天，二哥考上了福建农大。我替二哥感到高兴和祝福，便回到了家。
　　父亲与大哥为二哥办了丰盛的喜宴。
　　喜宴前，有个堂兄找到我，叫我开宴后给来贺喜的亲戚朋友敬酒。我当时很高兴地答应了。可到真正要上场时，我突然间想到自已的渺小与失落。与兄弟们相比，同父母所生，为什么他们个个能考上大学？眼看弟弟学习成绩也是在一中名列前矛，不用说也是鱼跃龙门的料。再想想自已现在的穷酸模样。回顾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不禁不寒而栗。我这样出去敬酒不是自取其辱吗？不！我不去！我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
　　堂哥四下找我，找到我就吹气瞪眼说原以为我是英雄，原来是一条狗熊。连自己说的话也不算数，酒也不敢敬！还说我是四个弟兄中最让人瞧不起，最没本事的人。堂兄的话如一枚银针，一下刺疼了我的痛处，如揭了我的老伤疤。实在激怒了我，我突然发飙与他吵了起来。接着言辞越来越激烈，终于对打起来，喜宴上的客人都一下涌了进来，劝开后大都说我的不是。
　　我感到无比羞辱。终于触痛了灵魂，我精神崩溃般嚎啕大哭，我想到自己是多余的人，一文不名的人，我向野外边哭边跑。
　　躲在桥下抱头痛哭。
　　客人渐渐散了去，最后姨丈、父亲、大哥、二哥等一起围在我身边，耐心劝说着。
　　这天夜里，我反来复去睡不着，我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去。一幕幕一场场让人触目惊心。两年的痞子生活，除了四处与人结仇，落下一身臭名，我什么也没得到。转眼已是二十好几岁的大青年。我就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我翻开日记，自我欣赏地认为写得还蛮有文采。只可惜记载的全是打打杀杀胡作非为的场景。
　　我想起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读书时学到的《周处》。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处处争强斗狠，游手好闲，被村里人视为一害。与南山的老虎，北海的蛟龙并称“三害。”后来他打死了两害，自己感到了良心的发现，后悔自己以前横行乡里的作为，毅然脱胎换骨，从军杀敌，立下了赫赫战功，当上了将军荣归故里。
　　另一个叫神指王倌。王倌是个孤儿，从小流浪，混迹市井，练就一身专以扒窃为生的本领，被人称作神指王倌。
　　终于有一天，他偷到一个有钱的恶人身上，被人剁了那两个被喻为“神指”的手指。
　　后来他良心发现，宁可乞讨捡垃圾也不做扒手。
　　就在有一天，他在大河桥上行走，突然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遁声看去，一个小女孩在江中挣扎。却不见一个人下河去救她。说时迟那时快。王倌来不及脱衣服，咚地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奋力游向小女孩。小女孩惊吓过度，见有人靠近，死命箍紧王倌的脖子，王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女孩托送上岸。
　　女孩终于得救了，自己却体力不支，渐渐沉入水中，人们一路沿河奔跑着哭喊着向下游追去。
　　然直到第二天，人们才在一平缓水湾处发现王倌被浸泡的肿胀的尸体。
　　人们为了纪念这见义勇为的英雄在河岸上掩埋了他，还立了块碑曰“英雄神指王倌之墓”。
　　看来，一个人以前无论做了什么错，只要勇于承认错误并改正。从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同样可以得到社会的认可。想到他们都能做到，为什么自己非得一条道上走到黑呢。
　　我又回想自已曾经看过的电影《少年犯》，都是象我这样误入歧途的，通过教育改造不也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对！我要改正，我不能就此堕落。
　　我又想起了去世的母亲，母亲在世是多么疼我爱我，对我寄予多么大的厚望。看我今天这样，她就是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啊！我一边静静的想着，一边默默地流着泪，决心改邪归正。
　　我一把火烧了以前的日志，我要彻底忘了从前，重新找回迷失的自己。我重新给自己日记命题为《作文与做人》，我要重新开始走自己新的人生。
　　我在日记本扉页上写下一个自勉联：
　　严正厉改恨更过；
　　勇作敢为痛自新。
　　横披是：脱胎换骨。
　　我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我想出门正正经经打工，虽然当时很少人出门。但我没有办法，唯有打工才是最实际的路。我当时身无分文了，硬着头皮和父亲说，父亲拿了五十元给我。二伯父听到我要去打工，也拿了三十元。
　　就这样，怀揣着80元，我再一次告别了父亲与家乡。
　　在工作稳定之后，我想起了冬秀，她怎么样了呢？和锦华还有戏吗？我写了一封信给她，我劝她如果家里呆的烦了可以来泉州找我。
　　不久，她打电话来说，她和我村的堂妹，荣玉和美玉想出来打工。因为她们几个原来就是在大头办的纸泊厂做。但是工价比泉州我做的厂要低的多，然而她们正真想出来的目的都是因为感情失落，好像都有失恋的的状况。
　　比如这个荣玉，她就是大头的亲妹妹，她心目中的男朋友就是那天去下营的“花心”。然而她不知道，自己仅仅是花心千娇百媚中的一个。当她亲自和花心刘开基的另一个情妹妹撞车时，她选择了逃避。美玉也因为和中赤童屋的一个男的谈恋爱失败，三人一拍即合，准备逃离家园到我上班的泉州南安纸泊厂。
　　然而外出的导火线是冬秀本来仍然寄予希望的刘锦华出事了——车祸肇事后逃逸被抓。
　　冬秀心里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她没有和父母商量就和荣玉、美玉一起准备来泉州投奔我，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喜悦。